《茶几人生》不易居

5、要求与承诺

　　黎昕开车送许安宁去学院报道，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黎昕在想着今天的开庭，脑海里转动的全是文件上的字符，而许安宁则对大学生活抱有期待，沿路看着倒退的风景遐想学院的景象。两个人沉默的各得其乐，一派安宁景象。

　　刹车一踩，本田雅阁停了下来，许安宁看到了自己未来四年将要生活的地方，正是新生报到的时间，大门前拉了红底白字的横幅，写着些欢迎的话。
　　“你的证件都给我，”打开车门，黎昕提出他的两件行李带头走到前面，接过许安宁递来的证件，黎昕说：“跟着我，别走丢了。”
　　许安宁连连点头，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别人都是父母送来提着包裹帮着排队□□，而许安宁发现他们根本不需要排队等候。
　　黎昕带着他也不知见了哪些人，好像都是学校的导师们，教导主任什么的，许安宁咋一下见着那么多陌生的脸，只觉得头昏眼花，谁是谁，一个都没记下。
　　接着，他跟在黎昕身后，老老实实地看着他从上衣胸口取出钢笔，在各种让他眼花缭乱的纸上填写东西。
　　办理饭卡、填保险单、填表领取被单被褥……黎昕从口袋里取出皮夹，许安宁连忙道：“我这里有。”
　　黎昕的必杀技——冰刀眼杀过去，许安宁立刻噤声。
　　黎昕拿出红红的老人头办完手续，把那一堆东西一股脑叠好塞进许安宁手里，“走，领被子，我带你去宿舍。”

　　往住宿区一边走许安宁问：“黎先生对这里很熟？”
　　黎昕没说话，直到走到宿舍门口，正在按表格发棉被的女人突然一抬头，喊了一声：“哎？是黎学长吗？”
　　黎昕淡定地点点头，揽着许安宁的肩，拿上被褥后就带着他上楼了。

　　“黎先生也是从这里毕业的？”许安宁问。
　　黎昕“嗯”了一声，对他的待遇比之前的女人好的多，起码扔块石头还有个回声。
　　按着单子上的分配，许安宁在305室，黎昕走到房门前，将行李递给许安宁，道：“先收拾。我一会来。”说完就走了。

　　尽管有黎昕办事很快，但这一趟子事情下来，也已经十点了。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候，许安宁热的一头汗，连忙取出毛巾找洗衣房，洗了个冷水脸回来，发现本来只有他自己的宿舍多了一名陌生人。
　　年纪和他差不多，一看就是学生。白色的短袖T恤黑色的修身长裤，长得极俊美，正坐在靠窗户的床上皱着眉头打量宿舍，面带挑剔。
　　许安宁走过去，弯腰从他身边拿出自己的行李，笑着道：“你住这里吗？”
　　陌生人点点头，许安宁连忙道：“那你要哪张床？”
　　那人眉毛一挑，一副看白痴的表情，“就这。”
　　许安宁无所谓，却知道这种人不好惹，他身世不好，从小就学会看人脸子，什么人是善茬什么人不是，一眼就看得分明，当下选了个离他最远的床，上下铺他自然选了下铺。

　　将衣物一件件拿出来，边上的衣柜很大，仿佛办公室里的文件柜，刚好四个格子，每个格子上挂了一把锁，钥匙都还在，许安宁不想在这种事情上与新同学发生分歧，自觉地选了最下面一个柜子，还有两张床空着，还有两名室友未到。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不禁暗自嘀咕黎昕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总不会又去买早餐了吧？
　　正在想着，属于黎昕的独有的沉稳快速的脚步声踩着水泥地面从走廊传来，许安宁心下一安，又有些吃惊，他太依赖黎先生了，这样很不好。

　　黎昕提着两个箱子走进来，见他的床铺收拾好了，蹲下身拉开箱子拉链，许安宁看到里面那些未拆封的东西——
　　那是白色的蚊帐，崭新的漱口杯，灰色的毛巾，牙膏牙刷，米色的新床单和枕套，蚊香，保温餐盒……零零总总，各种用得上或暂时用不上的生活用品，甚至连洗发水沐浴露剃须刀都给他准备好了，看样子，在黎昕接站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
　　许安宁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而这样的心情在黎昕接站的时候、带他回家的时候、给他买早餐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冲击着他。
　　如果许安宁再小一点，再小一些，他一定像所有得到宠爱的孩子一样扑进他怀里，或哭泣或欢笑，或又哭又笑……
　　但许安宁十八了，虽然身形单薄，却已经成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成人。所以他没有这些幼稚举动的权利。
　　每一个孩子都想长大，但长大后，他们就失去了孩子拥有的，直接表达感情的权利。

　　黎昕淡漠着脸，将蚊帐拆开给他挂在床上，抬腕看了看时间道：“我要上班了，剩下的你自己弄，可以吧？”
　　“嗯。”许安宁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鼻音不要太明显。
　　“午餐顺便给你买了。”黎昕从箱子后取出一包肯德基，“附近餐馆要等……”
　　“我知道。”许安宁打断他，微微的笑：“我知道，你去忙吧，今天周一。”事情一定很多。

　　黎昕站起身，像是有些不放心地望着他，想说什么，停了一会也没说出来，转过身走了。

　　许安宁站在宿舍里，望着躺在地上那两个黑色箱子，痴痴地望，仿佛那是什么美好的他不敢碰触的东西一样，眼里流动着莫名的色彩。
　　别人看来那里或许只是一些生活用品，但许安宁知道，那是黎昕给他的，关爱。

　　许安宁拔腿往外跑，一路狂奔，黎昕正赶时间大步往外走，身后追逐的脚步声太明显，他回头，就见那个瘦瘦的青年一路疯跑，朝自己跑来。
　　推了推眼镜，黎昕停下脚步，面朝着他一动不动。
　　许安宁跑到他面前喘着气，无数的话要说出口，临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汗水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色光芒，流溢的色彩让许安宁的脸庞生动极了。

　　黎昕稍稍皱了皱眉，说：“你……”
　　话还没问完，他被许安宁抱住了。
　　那是紧密的能人喘不过气的拥抱，胸前的身躯因跑步而滚烫，发出青春独有的气息，鲜活生猛地在他怀里将那份感谢与心意传达过去。
　　黎昕垂着的双手不知如何是好，不习惯与人亲密，有些无所适从。

　　“黎先生，”抱着他的青年在他耳边，极为郑重地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黎昕愣了一下，缓缓推开他，两人松开的距离里，黎昕盯着他的眼，极为认真：“好好念书。”
　　身高差了半个头，许安宁微扬着脸，一直望到他眼底，许久，点了点头，仿佛承诺，“好。”

　　黎昕看了他一会，说：“来不及了，我走了。有事打我的电话，号码你知道，对吧？”
　　“知道。”许安宁点头。

　　黎昕转身就走，庭会马上开始，没时间磨蹭。
　　许安宁在他身后大声喊：“黎先生，开车小心！”

　　被叮嘱的微妙感让黎昕顿了顿，而后头也不回地抬了抬手。
　　许安宁目送他远走，直到那挺拔矫健的身姿一点点消失在视野里，

　　回到宿舍，许安宁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收好，连箱子都格外仔细的用布包裹住，放进了床底下。

　　一直坐在宿舍床上的那名陌生室友看他认真甚至虔诚的表情，挑起淡眉，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安宁。”将肯德基的袋子放在床上打开，许安宁眉眼笑的弯弯地看着袋子里的两盒蒲式蛋挞，他的表情像是收到了什么礼物一样，清秀平凡的脸因为这个笑容绽放出温润的光华。
　　瞬间吸引了新室友的视线。
　　“刚刚……刚刚那个家伙是你什么人？”
　　好脾气的许安宁听到“家伙”两个字，觉得分外刺耳，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在无人挑战他的自尊时，他首次对人竖起了刺，仿佛被狠狠冒犯了一样，许安宁的声音格外冰冷：“他是黎先生全名黎昕，职业是法官。不是什么‘家伙’!”

　　那人一愣，而后失笑，一挥手道：“好了我知道了，我不是有意的。我叫秦向远。”
　　许安宁自己话说出口也愣住了，他什么时候这么有脾气了？第一天就和舍友发生冲突，未来还怎么过？
　　而秦向远急转直下的态度让许安宁也有些不好意思，连连道：“啊，我也不是故意的。呃……我是刑法系的，你呢？”
　　“经济法。”秦向远微微一笑，“看来我们要一起生活四年了。”
　　“嗯，很长也很短。”
　　给许安宁的第一印象不同，秦向远此时看起来是个很友好的舍友，许安宁恢复了平常神态，温和而有礼。
　　又带着一些疏离。

　　酥脆的蛋挞皮在口中融化，暖暖的味道直抵心脏，许安宁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校园景色，暗自发誓一定会好好学，这是他答应黎先生的。
　　他怎么也不能辜负这样对他好的人。
　　即使他知道，黎昕并不求回报，只是单纯的怜悯罢了。

　　但，世上又有几人，将怜悯化为行动，真真正正的这样去竭尽所能，关怀另一个陌生人呢？
　　许安宁知道他遇上的黎先生，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这一生，只要黎先生有任何要求，他都会努力去做。
　　拼了命，他也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