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人生》不易居

6、猪

　　许安宁的大学生活在一片忙乱中开始，他努力适应新的环境，让自己融入新的人群，他没有什么优势，无钱无背景，却有安静斯文的微笑。
　　人际关系被他处理的不错。
　　宿舍里的床再没有一张空下，每个大学生的行李或者堆在床下或者收在门后，小小的宿舍被四个年青气盛的男人倒腾的满满当当。

　　除了秦向远以外，另外两个舍友和许安宁一样，都是外地人，他们也是无意中得知，秦向远就住在本市。
　　年轻人没什么拉帮结派的思想，住在一个宿舍，大家都称兄道弟，相处愉快。
　　即使秦向远偶尔流露出倨傲的不可一世的神态，他们也选择无视掉，继续拿他当朋友。

　　许安宁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将自己的生活与周边的环境调理的如鱼得水。他能忍气吞声，也可以瞪着眼大声说话，该微笑时微笑，该沉默时沉默。人际关系对许安宁来说，是自小就开始磨砺的生存技能之一，并没有太复杂的过程，有了自己的朋友圈，虽然他并不常参与圈内的交际，但大家还是拿他当成好友对待。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十月。
　　服装都不再是单薄的短衣短袖，清晨起来的人会往身上罩一件外套。
　　许安宁在自习课上捧着书，一边看书一边分出心思来，想着关于在何处打工的事情。

　　他家境不好，自然一些事情只能自己去做，报名时那些杂物费都是黎昕出的钱办理，而学费，许安宁坚持自己去缴。
　　尽管是些零碎钱，但零零总总加在一起，许安宁仔细算过，仅仅报名那天黎先生就用了七八百左右现金，这其中包括他的饭卡，他这一个学期不用再往饭卡里打钱了。
　　更不用说黎先生拿的那两个箱子，里面满满的东西许安宁都不知道从何算起。
　　这些是黎昕不容拒绝的给予，许安宁尽管觉得受之有愧却还是受了，但学费却不一样，那种东西许安宁坚决不让黎昕去缴。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坚持，许安宁可以接受黎昕的怜悯和帮助，但帮助不等同施舍。
　　一年下来上万元的学费，许安宁不可能让黎昕替他负担。尽管他知道这些钱对黎昕来说或许不值一提。
　　想起黎昕，许安宁在忙乱过后，决定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切都好。

　　时隔一个半月，许安宁跑到公用电话前取出口袋里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小纸片，那是段峰给他的，一张便笺本上撕下的纸张，给他的人漫不经心，但接受的人却倍加小心的将那张纸收好。
　　纸上的号码许安宁已经背的滚瓜烂熟，眼睛一闭那些阿拉伯数字就呈现在脑海里。
　　他却总是怕自己忘了，始终将那张纸片收的稳妥。仿佛害怕失去这个城市唯一的联系一样。

　　号码拨通，音乐铃声响了几秒，很快就被接起。
　　许安宁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好一会才唤了一声：“黎先生。”

　　黎昕正在写结案报告，陌生的号码他想不起会是谁，但那端清润的声音让他很快想了起来……大脑里的工作全部被按下暂停键，黎昕说：“许安宁？”
　　捏着钢笔的手翻了翻桌案上的日历，距离八月那张纸上的红圈标注“许安宁”已经是上上个月的事情了。
　　黎昕一直以来的毛病就是一旦工作，可能连他自己是谁都记不起来，除非工作告一段落，或者手机里的记事簿发出提醒的鸣唱。

　　“嗯，我是许安宁。”那端的声音低低的，柔和，好听，“今天是周六，黎先生还在上班吗？”
　　“嗯。”黎昕被他一提醒，抬手看了看腕表，已经七点了，黎昕看着面前没写完的报告，思索了两秒，道：“半个小时后在学校门口等我。”
　　挂了手机，黎昕大脑里的思维开启快进键，配合着手中的钢笔，快捷有序地将黑色墨水一字一字地印在纸上。

　　许安宁挂了电话，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黎先生你还真是没有一点变化啊！

　　回到宿舍将自己东西收好，许安宁走到校园门口等着，路灯一盏一盏亮了，他坐在路灯边的台阶上，一手撑着下巴，神态安静，不急，不燥。

　　黎昕说半个小时，果然就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本田雅阁停在许安宁身边，车内的男人打开车门，许安宁钻进去，坐在副驾驶座上。
　　“晚饭吃了？”黎昕问。
　　许安宁摇了摇头，“我……忘了。”
　　“一起吃。”黎昕说，不待他回答，也不说去哪吃，方向盘一打油门一踩，把人载走了。

　　许安宁坐在一边，歪头看着他的侧脸，轮廓在夜色灯光下极为好看，就想起学校里那些传说来，学校的风云人物都是一届一届地往下传，坐在他身边开车的男人曾经也是风云人物中的一员，而远在千里之外职业办理离婚的段峰段大律师，与黎昕同一届的师哥，也是其中之一。
　　黎昕曾经是学生会主席，段峰是副主席。
　　许安宁觉得自己运气好的不得了，两位曾经的校草他不但见过，还很熟。
　　据说当时的学生会秘书长也是相当了不起的人物，与黎昕和段峰的关系极好，俗称铁三角。
　　叫什么来着……哦，方逾尘。

　　满脑子都是八卦，许安宁连车停了都不知道。
　　黎昕见他神游天外，也不搭理，直接取下钥匙下了车。
　　许安宁急急忙忙跟上，两人走进离黎昕住宅区很近的小店。

　　虽然是小饭店，但里面极干净，他们进去时见到一个女人，素白的连衣裙勾勒出她柔软的腰肢，正弯着，将餐桌擦拭的一尘不染后，才将白色桌布铺上。
　　黎昕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径自往角落的位置走过去，拉开椅子落座。
　　搽桌子的女人或许就是老板，看了一看他们，说：“今天有客人，还是老样子吗？”

　　“蒜蓉芥兰，红烧小排，桂花莲藕，青蒜蛏子，玉米羹。”黎昕连菜单都不需要，点完餐后看着许安宁，又扭过头，对老板道：“去对街的肯德基给我买一份蒲式蛋挞。”
　　“……黎先生养猪专业户吗？”许安宁失笑，摇头道：“够了。”
　　“蒲式蛋挞？”老板优雅地拂开额前的刘海，“我们后厨有烤箱，但做不出蒲式蛋挞，只能做草莓蛋挞。”
　　“那就草莓蛋挞。”黎昕满意地点头，直接忽视了许安宁的话语权。
　　许安宁扶着头，认命地不说了。
　　黎先生你就是个霸王啊！果然是传说中霸道无比的学生会主席。

　　黎昕看他一眼。许安宁毫不畏惧地对上他冰冷的视线，其实也不是那么冰冷。
　　起码许安宁没有怕过他，他觉得黎先生很好啊，又温柔又体贴，只是习惯了冷着脸，为什么传说里黎主席是那么气场强大的让人不敢靠近呢？

　　两人面对着面，互相望着，却一句话都没有的。
　　在这种诡异的对视里，一人面无表情，一人面带微笑。
　　或许外人看来这里的气场无比诡异，但气场中间的两人，竟然都觉得很自在。
　　饭菜上来了，两人低下头拿起餐具，各自低头忙着喂饱肚皮，吃的那叫一个活泼又严肃。
　　老板站在柜台后一手撑着下巴，看着这对奇怪的客人撇撇嘴，解开发带将松乱的长发重新梳理一遍绑好继续站着，整个餐厅静悄悄，只有咀嚼声。

　　饭菜异常可口，素菜做的清爽，荤菜做的极入味，许安宁吃了个十分饱。
　　这时候草莓蛋挞上来了，许安宁撑着下巴，看着那黄澄澄香喷喷上面缀着鲜红草莓块的蛋挞，非常为难。
　　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难题。

　　正在犹豫要不要将肚皮爆掉的时候，黎昕端起蛋挞，淡定地说：“打包。”

　　老板从柜台后现身，拿起红色的精致纸盒垫着白色垫子，将蛋挞一个个放进去。
　　“回去后放在烤箱加热，微波炉加热就不好吃了。”老板说。

　　凉的也很好吃。许安宁想。
　　黎昕结完帐站起身，“回家。”
　　“我……该我回学校才是。”许安宁一惊，话都不会说了。
　　“回家。”黎昕重复了一遍。
　　“……回，回回回。”许安宁跟在他身后，提着打包的蛋挞。

　　站在黎昕的家里，许安宁觉得一切都异常亲切，连餐桌上的小鱼都很亲切。
　　莫名其妙的感觉。许安宁想着，他没有带任何东西，怎么办？

　　黎昕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物，还有一套洗漱用具，递给他，“洗洗睡。”
　　“黎先生我真的不是猪。”
　　你不能见面都是让我吃，吃完就睡，许安宁倍感无奈地望着他，再次替自己申诉。

　　黎昕拿着衣物，歪了歪头，笑谑之色从眼底一闪即逝，道：“太瘦了。”
　　“……所以……”许安宁低头，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这段时间下来，他真的已经结实多了，饭卡里的钱能让他每天吃饱，偶尔还被拉着去篮球场跑一通，不用生活在阴影里，心情也放松了许多，他现在怎么也也比以前好，但在黎先生眼里，他还是瘦弱的受虐待的那个许安宁，所以，才会每次都又让吃又让睡的吗？

　　许安宁想说自己已经不是那个许安宁，但话到嘴边，他却说不出来。

　　是不是，如果我一直在你心中是那个需要关怀的孩子，你就会一直不吝啬给我关怀？

　　是不是，只要我一直是这样。你也会一直这样？

　　许安宁静静地凝望着他，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贪婪无比。

　　低下头，许安宁接过他手中的衣物，快步走向盥洗室。

　　黎昕看着他的背影，被孤寂所环绕的单薄背影消失在门后。
　　皱着眉头，黎昕想，他真的没有拿他当猪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