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犹可追》魏栀

134、月老

　　早上七点，林瑾准时被闹铃叫醒，尽管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她还是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急急忙忙地刷牙洗漱、换衣化妆，蹬着一双高跟鞋拎包出门挤地铁。
　　春节收假回来以后，林瑾又开始了打仗一样忙碌的生活，但她从不抱怨，因为她喜欢这份工作，公司福利很好，领导也很好，大年初一的时候还给她发了一个巨额红包。

　　说起来，领导也出身于H大，是大她好几届的学姐。
　　虽然不在同一个学院，但她听说过这位学姐的丰功伟绩，计科院无人不晓，是他们院的骄傲——双学位毕业，做大创、参加国际比赛、拿奖学金、策划活动样样厉害，每年都是计科院甚至全校在新生会上拿来勉励的例子，她入学那年在开学典礼上看了整整两分钟关于学姐的励志短片。

　　一个优秀的人很容易得到他人的青睐，而一个优秀三观又正的人博得他人的好感是一瞬间的事情。H大人才济济、学霸成群，学姐一句“天赋异禀可遇不可求，勤能补拙也一样可贵”扫除了她心底的所有不自信，四年前她投了简历来寰宇，也是为了能够和自己的偶像共事。

　　年初和年底一样忙，熬过去就好了。林瑾吃完早餐开始勤勤恳恳地工作，半个小时后看到偶像到了，她和往常一样穿着简约优雅的通勤套装，身姿挺拔、走路带风，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偏头低声给身旁的助理吩咐事情。
　　三分钟后助理退出来，林瑾拿着一沓文件敲她办公室的门，听到一声清脆的“请进”。

　　林瑾抱着文件推门进去，面带微笑，目光带着些许崇拜，一项一项地向她介绍：“陆总，这是技术部针对中继计划提出的项目技术方案、财务部需要您审批的上半年预算，以及华通公司送过来合同，确认无误即可签字。这是九点钟高层会议所需的资料，会议还有8分钟开始。”
　　“我知道了。”陆澄子示意她放桌上，一边解下围巾一边说，“市场部和技术部的人事空缺填补得怎么样了？”
　　“市场部的空缺已经补齐，技术部的两位实习生一人已经通过了试用期转正，一人上周申请了离职，所以还有一个空缺没有补齐。”
　　陆澄子拿起开会的那份资料翻了翻，说：“张教授给我推荐了一位学弟，我让小杨把资料发到你邮箱，一会儿你联系一下人，顺便跟技术部和人事部打一下招呼。”
　　“好。”林瑾应下，语气轻松道，“这是要把H大计科院的人才都招揽到寰宇来吗？”
　　“他们想来我当然欢迎，想去别的地方我也拦不住。”陆澄子笑了笑，“看缘分吧。”

　　她拿好开会用到的东西出去，路上碰到了陆南之。
　　“哥。”
　　陆南之点点头，兄妹俩一起去往会议室。
　　会议是他召开的，这是年初的第一个高层会议，各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都来参会。

　　“首先正式公布几个人事变动。”陆南之开头先说最短的议程，“经董事会研究决定，任命总经理陆澄子兼任寰宇科技有限公司总裁，代行公司日常执行权；技术部长周敬为销售部总监，技术部长暂由副部长江小远兼任。恭喜以上各位，希望大家在新的岗位尽职尽责、互相配合，携手共创佳绩。”
　　底下的人在掌声里交头接耳，低声讨论，注意力很快就被第二个议程拉了回来。
　　陆南之详细介绍了今年公司的发展计划和方向，把任务分配到各个部门，并且针对各部门提出的问题进行了解答，11点半才散会。

　　陆澄子跟着他回了董事长办公室，问他：“你把总裁的职务辞掉了？”
　　“我只是把总裁和CEO的职务分开，否则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今年任务重，工作量很大。”陆南之说，“你的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董事会都赞成这个决定，你不要有顾虑，大胆去做就行了。”
　　“嗯。”
　　“计划的各个项目都需要大量资金，银行贷款我来谈，你接触一下证券公司和投资公司。”陆南之继续说，“亚信让徐靖佑对付，你跟他交接一下进度，如果他们老总再来骚扰你，让你杨哥往死里揍。”
　　杨哥就是和陆南之一起退伍的杨乘凯，在部队里两人关系比较好，兄妹俩人前喊小杨，人后喊杨哥。陆南之从部队回来后就创办了寰宇，杨乘凯退伍后在老家工作不顺利，被陆南之招来了申沪给陆澄子当助理，顺便兼职一下保镖。她一个女人在生意场上容易受欺负，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找亚信拉投资的时候，他们家老总见色起意，下了饭桌借着酒劲非礼她，这事陆南之能记一辈子。

　　陆澄子失笑：“杨哥兼任助理和保镖，得给他付双份工资。”
　　陆南之挑眉：“那你过年给他发红包了吗？”
　　“发了啊，”陆澄子摊开一只手晃了晃，“这个数。”
　　陆南之微微一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盒子递给她：“今年工作量大，送一个犒劳你的小礼物，昨天在专卖店偶然看到的。”
　　“难得啊。”陆澄子拿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条四照花手链。
　　“怎么会想到要送我这个？”
　　“觉得好看就买了，你的珍珠手链不是不见了吗？正好补一条。”
　　难得他注意到自己手上的链子没戴，陆澄子有些感动，随后解释道：“珍珠手链送去保养了，没丢。”

　　不过这条手链也很好看，陆南之鲜少送她礼物，回去后陆澄子就把手链戴上了。
　　她刚回到办公室坐下，魏成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今晚有空一起吃饭吗？”他笑着问，“这一次可别再说没空了啊，约你吃个饭简直比竞选美国总统还要难。我过几天就要出国了，为我践行一下吧？”
　　“那不巧，今晚确实没空。”陆澄子莞尔，“今晚已经有约了，明天可以吗？”
　　“你今晚约了谁？”
　　“我表哥。”陆澄子说，“他来申沪出差，约了我和我哥一起吃饭。”
　　魏成风说：“那好吧，明天见咯。”
　　“明天见。”

　　春节的时候魏成风就想趁着假期约她出来，但陆澄子跑去了澳洲看望张雅霖，节后魏成风几次三番想约她出来，陆澄子都婉拒了，这一次再拒绝，怎么都说不过去。
　　花园餐厅环境优美，播放着舒缓柔美的钢琴曲，魏成风看着她走近，笑着摇摇头：“只有我一个人以为在约会吗？”
　　陆澄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通勤套装，说：“我刚下班。”
　　“真是个大忙人。”魏成风替她拉开椅子，“坐。”

　　他们大学相识，到现在也快10年了。知识可以从书本获得，但综合能力的提升却要靠实打实的历练，魏成风指教过她不少，也在很多事情上给她建议，名副其实的良师益友。
　　如果这种关系能维持一生，定是段不错的佳话，但魏成风研究生毕业那年向陆澄子表白后，两人的友情就变了味。
　　魏成风喜欢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只有陆澄子在装傻。不管他送礼物还是帮她的忙，陆澄子总会把他的人情还回去，小心翼翼地维持他们的友情。

　　魏成风聪明能干、风度翩翩，知识和涵养更是锦上添花，所以他不会缠得太紧，以免陆澄子感到不适，只是经常在她跟前刷刷存在感，以免陆澄子忘掉他。
　　他风趣幽默，只要不谈感情，两人的相处氛围都会很轻松。魏成风聊起工作的趣事，说了他们年前公司团建时的乌龙笑话，逗得陆澄子忍俊不禁。

　　“后来大家知道那个女生不是公司的员工，一个个恨不得撞豆腐，总经理一定在想自己都招了些什么傻瓜。”魏成风笑着说，“你们团建好玩儿吗？”
　　“我也不知道。”陆澄子说，“我只露了个脸就赶飞机去了，没参与接下来的活动。”
　　“好吧。”魏成风说，“地球不爆炸，陆总不放假。”
　　陆澄子笑出声来：“你能不能别整天阴阳我？我也想休假，条件不允许啊。”
　　“我错了。”魏成风好心情地举了举酒杯，抿了一口后放下来，拿出一个小礼盒推过去，“送你的新年礼物，可惜过年的时候没见着面，只能现在送了。”
　　他一送礼，陆澄子就如坐针毡，但还是笑着说：“这么客气？我这趟可没给你带新年礼物。”
　　“得了吧，反正你迟早会回礼的，我都已经习惯了。”魏成风说，“打开看看吧。”
　　陆澄子把盒子打开一看，说：“你们怎么都送我手链啊？”
　　魏成风挑眉：“们？”
　　陆澄子露出手腕晃了晃：“我哥昨天也送了我一条四照花。”

　　“你哥送是你哥送，我送是我送，这怎么能一样？”魏成风理所当然地说，“我这条三色堇比较特殊。”
　　“哪里特殊？”
　　“传说三色堇的花只有白色，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之后才变得五彩缤纷。”魏成风笑容真挚，“我也想爱神眷顾我一次。”
　　陆澄子无奈地笑了起来，她不想弄得尴尬，语气轻松地说：“大学的时候明明就已经眷顾很多次了，学姐学妹你都不要，活该单身到现在。”
　　“可是我现在想要了。”魏成风看着她，“只要你点头，我就不是倒霉蛋。”
　　“……”陆澄子摇摇头，把盒子推了回去，“我只想搞事业。”
　　“寰宇不是发展得挺好的吗？”魏成风说，“你都奔三了，还不肯为自己考虑一下？”
　　“奔三怎么了，现在不想结婚的人一抓一大把。”陆澄子婉转道，“我……”
　　“不结婚，就谈恋个爱。”魏成风抓住漏洞，“当然了，你要是想跳过恋爱阶段直奔结婚，我也OK的。”
　　“我真的没这方面的想法。”陆澄子说，“我得努力工作，公司一大帮人等着养活呢。”

　　“24岁的时候你说自己本科学历配不上我，25岁的时候你说想忙事业，26、27岁的时候你说公司在上升期没有时间，现在公司发展稳定，你的成就也已经远远超出了本科的水平，结果你说要养手底下的员工。”魏成风说，“你为了拒绝我已经想好了一千个理由，是没想法，还是忘不了他？”
　　“……”陆澄子沉默不语。

　　“八年了，还在坚持吗？”魏成风轻轻扣了扣桌子，“人总得往前看。”
　　“我一直都在往前看。”陆澄子缓缓说，“你也应该往前看，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你值得更好的人，真心的。”
　　“没有人比你更好了，我亲爱的陆总。”魏成风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已经结婚生子了，你坚持的意义是什么呢？”
　　“……”陆澄子愣了许久，直到心脏的痛感麻木，“我也不知道，好像我这辈子就应该这样。”
　　“除了科学真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既定的。”魏成风说，“你也该放下了。”

　　“我不想谈这个。”陆澄子笑笑，转移了话题，“你昨天不是说要出国吗？去哪个国家？”
　　“德国。”魏成风说，“公司外派，大概八月回来。”
　　“什么时候走？”
　　“下周，签证下来就走。”
　　陆澄子举杯说：“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魏成风微笑看着她，“我可以再等半年，希望在我回来的时候，你心里可以空出我的位置。”
　　……

　　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陆澄子去书房处理了几个工作问题，凌晨的时候揉着酸痛的脖颈，习惯性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细长的纸条，在上面写下日期和今日的简要，然后折成一颗星星。
　　她把思念捏在手里，出神地端详。
　　“放下”二字说得轻巧，做起来却很难。有些人注定是要刻进生命里的，如同蛊虫一样慢慢侵占自己的骨血，让他脱离，就好比剥皮抽筋，能要了她的命。
　　陆澄子长叹了一口气，把星星扔进盒子里，关灯回房。
　　她想活着，就不能忘。
　　*
　　兼任总裁后陆澄子变得更忙了，她和陆南之两三天才能见一次面，有时候一周也见不着一次。陆澄子觉得没什么，如今她待在兄长身边，就像住在一间温暖舒适又安全的房子里，她心里很踏实，再忙也无所谓。
　　她喜欢忙碌的感觉。一旦闲下来，去到哪儿都觉得空虚。

　　节假日的城隍庙人很多，陆澄子下班后被堵在附近的马路上，心情非常无奈。
　　那一片的房顶就在前面，只要抬头透过挡风玻璃就能看见。陆澄子看着不远处的灯火，忽然一怔：她怎么又绕到这边来了？
　　“劳烦给我一张票。”
　　售票处的大爷听到她的声音就觉得耳熟，抬头一看果然是她，笑呵呵道：“又来啦？”
　　陆澄子笑容温和，点点头：“劳动节快乐，伍叔。”
　　“快乐快乐！”大爷笑眯眯地给了她一张票，“进去吧！”

　　庙里人山人海，烟火缭绕。
　　陆澄子照常上了几支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有空闲，她都会来这边转一圈，每回都在月老殿前驻足发愣很久。
　　凡人都以为她想觅个好姻缘，只有神明清楚她心底的执着。
　　她的思念洪亮如钟，在天宫震耳欲聋。

　　“这城隍庙啊历史悠久，三国时期孙皓建的，明代的时候改为了城隍庙，后来经过多次重建，形成了现在的格局面貌。”乙方的李经理滔滔不绝地向林星野介绍庙宇，“大殿上供奉的是霍光大将军，左边是文判官，右边武判官。我小时候读霍光这个人，特别佩服他……”
　　林星野笑容淡淡的，好像在听，又好像在想别的事情。

　　他来申沪已有三个月了，期间一直忙于工作，还没有好好游览过这个城市。这次合作的乙方听闻此事，特意安排了李经理带他好好走走，第一个来的就是城隍庙。
　　恍然记起，陆澄子曾经也来过这里，还为邓敏敏祈了一个平安福。
　　堂堂唯物主义者，竟然还信这个——林星野摇头轻笑，李经理以为他在为自己说的内容发笑，讲得更是起劲儿，费尽心思哄这位投资商开心。

　　“这边是月老殿。”李经理继续介绍道，“现在的小年轻都说自己是不婚族，实际上有事儿没事儿就跑过来找月老，求他用钢丝红绳把自己跟有缘人绑在一块，哈哈……”
　　陆澄子看了一下手表，时间还不算晚，但也该回去了。

　　身旁香客手里的烟灰落到她的手背上，白嫩的皮肤立即传来滚烫的痛感，陆澄子连忙甩掉香灰，吹抚灼痛的肌肤。
　　“对不起对不起，”那女孩儿紧张地道歉，见她气质不俗，担心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人太挤了，我不是故意的……”
　　陆澄子笑了笑：“没关系。”
　　单薄的身影转身，错过了神明显灵那一霎那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