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东山》不落东山

4、阿若布姆

　　打开房门，插上电卡开灯，房间是个标准间两张床，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暖气给的很足，很温暖，早上坐了一天车，我这从来没锻炼一直坐着上班的身体很快熬不住了，被暖气一包裹，只想躺着休息，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扔下行李都没心思整理，就脱下外套钻进被子里，躺着很快就脑袋沉沉入睡。

　　梦里高考完，我跟林决考的分数完全意料之中，一直联系不到孟夏，我又不敢去他家找他，高中早恋不敢让大人知道，孟夏家在城里我也没钱买车票，只能拖着林决让他骑着他爸给他买的小摩托载我去孟夏家看看，敲门找。我跟林决站在孟夏家门口，门打开一个衣着得体漂亮的阿姨看着我俩温柔的说：“你们有什么事吗？”林决拿出自己最正经的声音说：“阿姨好，我们是孟夏的同学，我们来找他的，他在吗？”阿姨笑着拉我们进去，对里面喊：“夏夏你同学来了，快出来。”房子里的孟夏没有任何反应，阿姨叹了口气抱歉的说：“夏夏高考没考好，一直不出来也不说话，我们安慰他也没什么作用，你们是同龄人，你们去看看他帮我劝一劝他，他从小身体不好，我怕他病倒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孟夏的妈妈，我曾经看着孟夏想象过很多次他妈妈的样子，她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样，跟孟夏一样白净好像太阳不曾在他们身上留下一点痕迹，说话轻声细语温温柔柔不带一点口音的普通话，我跟林决上高中才学普通话，很多发音咬字都改不过来，后面去外地闹过不少笑话。

　　推开孟夏的房门，他坐在电脑桌前的椅子上，眼睛盯着虚空，听到我跟林决进去的动静，转头看了一眼问道：“你们怎么来了，天气这么热跑这么远干嘛？”我还没张嘴，林决这个喷子就开始了“你还好意思说，这么热的天这么远的路，给你发消息你不回，打电话你不接，李东山天天缠着我让我来找你，你知不知道我们很担心你。”我听他越说越像一个被渣男抛弃的一肚子委屈的女人，毫无疑问孟夏就是那个渣男，手脚并用的赶紧拉住他。

　　恰好，孟夏妈妈给我们端了茶和水果进来，阿姨放下洗干净的水果和清香的茶对我和林决说：“这么热你们还来找夏夏，吃点水果，不够了让夏夏再给你们拿，阿姨待会做饭，你们留下吃饭啊。”孟夏妈妈说完就出去了，只留我们三个，气氛短暂的沉默了，我看着孟夏的房间，明亮的大窗户，配置的电脑，大小合适舒服的书桌，铺的整整齐齐的床铺，上面套着好看干净的四件套，墙上贴着他喜欢的各种动漫人物，校服整齐熨帖的挂在衣架上。这是我第一次来他家，这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房间。我在村里住的自建房，跟妹妹住一个房间，写作业吃饭都用一个桌子，没有电脑，没有漂亮的四件套，买不起动漫贴纸，也没有专门挂衣服的衣架。站在孟夏的房间我突然好窘迫，这么好看干净的地方不应该是我待的地方。

　　在我站立不安的时候，林决给我塞了个苹果“吃啊，傻站着干嘛。”看着手里的苹果，我家里一直吃的都是地摊上买的干巴巴没什么水分的苹果，孟夏家的一定是那种超市里包装好的我妈去看都不会看的贵苹果，一斤的价格可以在地摊买五斤。我的眼泪啪嗒就掉上面了，孟夏看到站起来走到我跟前说：“李东山，对不起我没考好，我说过以后会让你生活的越来越好的，我没做到，我连高考这一关都没过去。”他以为我为他没考好哭，其实跟高考没一点关系，我喜欢他想靠近他从来不是因为他学习好，他不会明白，看到他的家庭，再想想我的家，我一直刻意忽略的自卑全部涌出来了，我在想要是让他妈妈知道我是他女朋友，他妈妈会怎么看我，还会这么和颜悦色的跟我说话吗？是不是我压根就配不上孟夏。

　　我吸了下鼻子压下所有的念头跟他说：“孟夏，我不是难过你没考好，我是羡慕你，你妈妈对你真好，你没考好有情绪她很担心你，没考好已经改变不了了，但是还可以复读的，你这样你妈妈很难过。”他拉着我跟林决坐下说：“我不是有情绪，我是没法面对你们，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说，这两天我也想好，我要复读，李东山，我一定要考上西大，我要让你以后的生活越过越好。”我冲他点点头，笑的一片模糊，那个夏天，我去了学费便宜的新疆，林决去了南方学设计，孟夏留在了雍城，我们踏上了各自选择的路，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

　　睡梦中听见有人在叫我，我揉着眼睛醒来，看清楚站着的人吓了一跳，嘉措站在床前紧张的看着我，他看我醒来松了一口气“该吃饭了，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敲门敲好久你也没出声，我怕你出事，拿了备份钥匙进来看，你躺着怎么都叫不醒，吓死我了。”原来我把他吓到了，我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我睡太沉了，刚做梦呢。”嘉措说：“你梦到了很不好的事情吧，我看到你哭的很伤心，但是叫你，你却不愿意醒过来。”我摸了一下脸，再看了一眼枕头，全都湿了，随便抹了一下头发，我走下床看着他说：“不是的，我梦到的是很好的事情，是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开心事。”说完我穿上外套拉开窗帘，外面一片漆黑，一看手机八点多了，在城市里这个点很多时候我刚下班，走出灯火通明的办公楼去挤地铁，在这里除了几个路灯，外面没一个人。

　　嘉措看我收拾的差不多了，带我去吃饭，这会饭厅没人了，就我们两个，嘉措把炖在火炉上的锅端下来，打开是一锅的土豆炖牛肉，一下子馋到我了，他又拿出一个银色的碗，往里面倒了一些面粉又倒了一点酥油茶捏了一会，给了我一团，我尝了一下很好吃，一股麦香味我笑着对他说：“我知道这个，它叫糌粑，是不是。”他开心的点点头“好吃吗？我捏的糌粑都说好吃，这酥油茶你多喝点，刚上高原身体不适应，喝这个很舒服。”我接过他倒的酥油茶，喝了一口，一股麦香味混着茶叶味，跟我以前喝的奶茶完全不一样，热热的一碗喝完整个人都舒展了，我刚睡醒又吃饱喝足精神十足，就跟他围着火炉聊天。

　　安静的环境没有没完没了的工作，挤死人的地铁，也不用担心明天的绩效，整个人都觉得好轻松，看着他动不动就害羞的样子，我笑着问他：“嘉措你多大了啊，有18岁吗，怎么这么害羞。”他抬起头还有点不服气：“我都24岁了，而且我不害羞的，我带过很多游客，也教会了很多游客骑马，我自己骑马比赛也拿奖呢。”他辩解的样子逗得我笑疯了“好好好，你长的好看你说了算，不过我28了比你大4岁呢，你得管我叫姐姐。”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但每次看到这张脸还是要被狠狠的惊艳到，我问他“嘉措，你长得这么好看，是不是喜欢你的小姑娘可多了。”他又害羞的低下头笑着说：“没有的，我长的不好看，我们这里我这样的不好看，每年我们村选康巴汉子都没人给我投票。”听到他说的话，我惊呆了，你这样的都没人投票，那康巴汉子得多好看“你有康巴汉子得照片吗，给我看看，比你好看得多好看啊，快给我开开眼”他犹犹豫豫的拿出手机翻了一会儿，给我了一张照片，照片中一个身穿传统藏装的大汉，留着络腮胡子，脖子上挂着花环，是很受欢迎的样子。嘉措跟他比起来不是一个类型的，我问他：“你们这里喜欢这样的吗？怪不得叫康巴汉子，你确实看着瘦了不够壮，不过，我们山下喜欢的是你这样的，你更符合汉族人的审美，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他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眯眯的说：“东山你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就是你看着一直不高兴，像我阿爸的小马一样，除了吃饭，干什么都懒洋洋的，你要高兴一点啊，这里有很多好玩的事，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我明天带你去骑马吧。”这几年忙碌的生活过惯了突然停下来，冷不丁的还不习惯，我掏出烟点了一根说：“好啊，你教我怎么骑马，你的工作是专门教住这里的游客骑马吗？”嘉措看着我手里的烟低下头说：“不是的，我更多时候在放牛，挖虫草的季节会跟朋友们去山里挖一个月的虫草，等夏天到了，有游客了我和朋友们会做向导带他们去拜神山，那里的路很难走，只有我们认得。现在天冷了牛不用天天放，还没到挖虫草的季节，我舅舅跟这里的老板是朋友，客人少我也没事干，就免费教他们骑马。”

　　听着嘉措说他的生活，那是我从来没接触过的我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他活得开不开心？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羡慕山下的世界？但山下的我是活得一点不开心，羡慕他的世界。火炉里的柴火烧的噼里啪啦作响，温度高的我脸发烫，手里的酥油茶传来阵阵热气，旁边的嘉措在专心的揉糌粑，耳环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窗外漆黑的夜空中闪烁着无数的星星，这在那个常年雾霾的城市里是不可能看到的，我望着满天星星跟嘉措说：“我好久好久没见过这么多星星了，你知道吗？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到，我也忙的根本没时间去看它。”说着我感觉自己眼角酸酸的擦了一下眼睛“我怎么这么矫情，一天感慨这么多，这是回光返照吗？”嘉措把手里刚揉好的糌粑递给我说：“东山，我给你唱个歌吧，我们平时烤火炉都围着火炉跳舞，今天就我跟你，我给你唱个歌。”说完他唱起了一个藏语歌，歌词我听不懂，他看着我唱的认真专注，我看着他的眼睛，亮的我不敢直视，我低下头，按住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脏，想着应该是高原反应了。

　　等他唱完，我才抬头看他问：“真好听，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他说：“我从来没唱过这首歌，它叫《阿若布姆》。”看着他这一刻我确信我是感谢老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