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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遇见与夏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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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厚重的黑云挡住月光,世间处处伸手不见五指。
夏南卿咬牙挺着,捂住伤处走得一瘸一拐。伤痕还在不停地往外淌血,顺着她的指尖,她的手臂,滑到地上。她踩过血渍,神志不清地往前走着,不知不觉,她居然上了一处山坡。那里草地很深,空旷静谧,只一棵繁茂的大树立在中央。
夏南卿走到树下,再也支撑不住地靠着它倒下。她躺在草里,呼吸急促,胸腔每跳动一下,便犹如针扎,尖锐的刺痛。她不禁怀疑,迷情毒真的有如此毒性吗?为何搞得她像是要灵魂出窍?
夏南卿根本没精神去过多思考了,她只想要解毒,但现下,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就这样躺了阵,忽然,树后草丛微动,让她立马警惕起来。那绝不是风的声响,而是人走动的脚步声,声音极轻,跟鬼魂似的,靠她越来越近。夏南卿心下一惊,浑身毛骨悚然,她缓缓扭头,却见黑暗中一片寂静。
就在她暂且放心,回过头时,她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人脸——
夏南卿吓得头皮发麻,抓住树皮差点惊叫出声。
是个男人,俯下身子垂眸看她,这距离,几乎要贴到她的身上。
什么时候,悄无声息……他的内力显然强大到她无法察觉分毫。
强烈的压迫感袭面而来,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树叶遮住了唯一一丝月光,她只能打量男人八尺身高,以及脸部大致轮廓。
鼻梁高挺,下颌分明,视线一直紧紧抓着她。微风吹拂过他,一缕淡淡的香炉气溢上她的鼻尖。不知为何,此人虽行踪诡秘,但她惊吓过后却毫不反感,反而,会对他的气息产生莫名的依赖。
夏南卿咬着唇,好像从男人靠近她开始,她体内情毒就在一点一点,慢慢往上爬,很快就要彻底崩溃了。
“血腥味儿。”男人单膝跪地,高挺的鼻梁凑到她身前,闻了又闻。
夏南卿不太自在地往后一缩,此举动似乎惹恼了这个男人,他突然伸手,擒住她未受伤的胳膊,以一个绝对占有的姿态,将她狠狠压到草地上。夏南卿预计的痛感没有袭来,她心头一动,是他的手掌护住了她的脑袋。
这个人……究竟是谁?夏南卿凝视着他的一双眼。好熟悉的场景,好像是在哪,他俩也曾这样对视过。
“中毒了?”男人掐住她的下巴,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也能闻出来吗?”夏南卿开了口,声音有些嘶哑。
“闭嘴,别说话。”男人捉住她受伤的右手,逼她摊开掌心,然后,在她不可思议的眼神下,舌头轻轻舔舐那些伤口。
“你!”夏南卿血涌上头,他每舔一下,她浑身就仿佛新烧了一把火。夏南卿想要挣扎反抗,却被他死死压住,动不了他分毫。
男人从她的伤口中抬起头来,舔舐了下唇角的血,看上去像是鬼魅,“我的唾液能治伤解毒,不想死就别乱动。”
夏南卿依言不再挣扎,只安静地感受着他舌尖湿润,以及两人相贴的心跳。
如他所言,很快,夏南卿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体内的火热与痛觉渐渐平息。男人撑着双臂看她,眼神如狼似虎,在黑暗中散着幽光。夏南卿本能地觉得危险,她咽了口唾液,忽而,男人的唇向她压了上来。
血腥味充斥,夏南卿伸手推他,却猛然发觉,他浑身烫得可怕,体温透过衣裳传入她的手心,似是火烧。
该不会!
夏南卿不可置信。
“呃……你先停下!”她撇开脸,赶紧开口说话。
男人听她声音,这才恍然恢复神智一般,放开对她的钳制,坐起身来。
“你所谓的解毒,就是将毒转移自己身上吗?”夏南卿笃定问他。
男人没有看她,也没回话,自顾自地想要起身离去。
“你这是为何?!”夏南卿拉住他的衣袖。
“松开。”男人隐忍道。
夏南卿拉着他站起来,同他四目相对,她上前一步,男人便后退一步,突然,他扶住树干,俯身咳出一口血来。夏南卿立马按住他。
“真没良心,趁人之危吗?”男人低声骂她,语气却毫无责怪。
“是。”夏南卿已经做好决心,“我不喜欢欠人什么,欠一个男人的更是不行。毒是我中的,祸从我出,我夏南卿理应承受这些。”
“不行。”男人看也不敢看她了,他伸手去推她的肩,但不知是不舍还是无力,夏南卿没有感受到他丝毫力道。
于是,她得寸进尺地抵住他,踮起脚咬上他沾满血迹的唇。
“呃……”男人一声闷哼,情毒瞬间在胸中溅开,理智被炸得稀碎。他眼眸顿红,很快抱着夏南卿转身,占据绝对主导,他将她摁在树上,牙齿一点一点地啃噬她。
他爱极了她的味道,哪怕只是唇齿一吻,也能叫他疯狂。
失去理智的状态下,司沐要得极狠,夏南卿将这种滋味记得刻骨铭心,两轮过后再也支撑不住,脑内一空便晕了过去。司沐眼中血红已然消散,他抚着她汗湿的发,嘴角是一抹极浅的微笑。
他虔诚地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安静地看着她后颈处的幽冥花红光渐暗。
时隔多少年了,儿时的约定总算了结。他们的最后一个约定,便是到这棵树下,坐着看满天繁星。今夜黑云密布,星星是没了,但他看到了最为美好的、闪着泪光的水眸,以及因他掉落的眼泪,每一滴他都视若珍宝。
司沐压不住笑意,情绪高涨。他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扶起夏南卿,拂去身上所有欢/爱的痕迹,为她穿上衣裳。然后,他将她抱起,慢慢地,走出这片草地。
司沐悄悄地将她放到夏府门前,隐匿在拐角的一处黑暗。很快,大门打开,下人着急忙慌地叫来老爷和夫人,夏坤一看,赶紧将女儿抱起,一直抱到夏南卿的院子,小心翼翼地放到床榻上。
夏南卿醒来时,房间依旧晃着烛光。她爹站在榻前,吩咐下人为她的伤口包扎,严和公主坐在边上,心疼得抹泪,二小姐夏言站在母亲身旁,一句一句地低声安抚她。
夏南卿的亲生母亲南若生下她时便过世了,如今夏府的夫人便是严和公主,当今皇上一母所出的亲生妹妹。她两岁时,皇帝给她爹赐婚,公主嫁入丞相府,乃是夏家极高的殊荣。严和公主性情温婉,待她夏南卿也一直视如己出,可前世,她始终心怀芥蒂,无论公主对她多么用心,她都不肯认可她的身份,连带着,也不喜欢这个妹妹。
她一直以为夏言讨厌她,所以在卫义诚编出谎话嫁祸夏言之时,她不曾有过丝毫怀疑。她笃定夏言陷害她,要求父亲对她严惩,甚至把责任推到公主身上,说她教女无方,逼迫父亲休妻。
是她自己,亲手断了同夏家的血缘亲情,是她亲手把原本祥和的夏家搞得乌烟瘴气。
前世的夏言,被罚禁足三月,公主虽未被休弃,但同夏坤的感情也太不如前,而她夏南卿好像也没得到好处,反而在她被诊出喜脉时,没有一人肯为她说情。
就这样,她在父亲的失望,漫无天日的拘禁中,等来了卫义诚的提亲。
她前世怎就没好好想想,夏言同她一般生性骄傲,哪有可能做出如此苟且之事,夏言对她所有的讨厌,不过是来源于她对母亲的不好。
是啊,她前世何等眼瞎,根本看不到公主如何爱她护她,根本看不到父亲严厉背后的心疼,看不到夏言对她的包容忍耐。
她欠这个家真的太多了,还好,上天给了她机会偿还。
夏南卿看着满屋子活生生的人,总算从满门抄斩的悲痛中缓过神来。她艰难地坐起,鼻头发酸,眼泪顺着面颊滑了下来。
“卿儿,你醒了……”公主见着这幕,差点哭出声,她急急忙忙地起身,走到床前,伸手扶住她的身子。
夏南卿掀开被子,下了床榻,双膝一屈直接跪了下去。这是她该还的,曾经的,前世的。
“卿儿,卿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夏老爷看着她负手而立,一言不发,公主倒是急得不得了。
夏南卿还不知如何面对公主,她微低下头不敢看她,一副歉疚姿态。
夏坤看了她许久,才终于开口,言辞严厉,“让她跪着,一张字条就能引她赴约,你问问她,那卫家郎有哪里好,值得她险些交付清白!”
夏南卿咬牙,她现在知道了,卫义诚哪都不好,哪都不值得。
“你凶她做什么?”严和又急又气,为数不多地跟夏坤叫起板来,“卿儿这副样子,你还想罚她不成?”
“她都快无法无天了,你还要惯着她!”夏坤也气。
“爹,你莫气,我知道错了。”夏南卿见他俩要吵,赶紧做起和事佬,“母亲,你也莫哭,我的伤已经不疼了。”
听到她的称呼,正悄悄瞄她的夏言微微一愣。
夏坤和公主心忧着,并未察觉她称谓的改变,夏坤手背身后,偷偷握成拳道,“先起来吧,赶紧睡觉,明早起来再跟你算账。”
“是。”夏南卿乖乖回答,公主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让她起身。
“谢谢母亲。”夏南卿冲公主微微一笑。
公主从没见过她如此和颜悦色的表情,霎时有些愣住,恍惚许久她才意识到夏南卿叫了她什么,“卿儿,你,你叫我母亲……”
她的声音一直在抖,激动而又不可置信。夏南卿淡淡垂眸,被她弄得着实不好意思。
公主又哭又笑,扭头去看夏老爷,“阿坤,你听到了吗,卿儿她叫我母亲了,我是不是听错了……”
夏老爷掩去脸上的惊讶神色,终是宽慰地叹了口气,“你没听错,孩子总要长大的。”
“是,是,卿儿,我的好卿儿……”公主泪流满面,原本苍白的脸色,这时却哭得双颊鼻尖全是红的,她颤抖着手抚上夏南卿的脸,在确定夏南卿不会抗拒之后,才轻轻地摩挲,“母亲,会一直护着你的。”
“嗯。”夏南卿凝视她的眼,眼角不由自主地滑下热泪。
公主温柔地替她拭去。
“爹。”夏南卿覆上公主的手,扭头看向夏老爷。
夏老爷欣慰又感动,嘴角似有若无地挂着笑。见她看过来,他猝不及防地咳了声,又摆出一副“我很严肃”的神情,语气严正道,“干嘛?”
夏南卿心里满是暖意,她并不拆穿他,认真地说道,“爹,女儿知道错了,这次您要怎么罚我,我都接受,而且绝不会怪爹。”
“哼。”夏老爷冷哼一声。
“但是,爹。”夏南卿接着道,“我真心想要改变,我也希望,您能对我坦诚,我有很多解不开的心结,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我想问您,您能不能别再瞒着我?”
“卿儿……”严和听出她意有所指,有些担忧她又触到夏坤的逆鳞。
可意料之外的,这次夏坤不见任何怒色,反而退让一步,回道,“等你伤好再议。”
严和颇为震惊。
“好。”夏南卿坚定地点头。
夏坤看她一眼,转身便走,公主提着裙摆便跟上去。待老爷和夫人走了,夏南卿吩咐屋内的其他下人散去,抬头便对上了夏言的视线。
她坦然地冲她一笑,夏言愣了愣,随即傲娇地“哼”了声。
这性子,和她爹可真像啊,难怪大家都说夏家二小姐才是和夏老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夏南卿心中偷笑,夏言转身要走,结果还是扭扭捏捏地停住脚,飞快问道,“你那伤是怎么回事?”
“关心我啊?不是从来不肯跟我说一句话?”夏南卿故意逗她。
“你以为我想!”夏言一点就炸,耳根瞬间通红,活像一只呲牙的猫儿,“要不是!要不是我娘担心你,我才不会问呢!”
“噢~是是是。”夏南卿点点头,心道前世怎么没发现自家妹妹这般可爱。
“是个屁。”夏言凶道,“我看过你的伤,那么深,若是伤到经脉,你的手可就废了!”
“皮肉伤而已,没那么吓人。”夏南卿道。
夏言闻言瞪她一眼,很不高兴见她这般不在意的样子,“哼,总归不是我的手,我才不在乎它废不废,我只知道,你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娘断然伤心欲绝,那时,我绝不会放过你。”
夏言语气虽狠,但神色分明说着在意。夏南卿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她身前,左手缓缓抬起,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夏言浑身一顿,抬眼继续瞪她,“你干嘛?”
夏南卿理所当然地看着她,“我是你长姐,摸摸你都不行了?”
夏言一时语塞,“……不、行!”
“好好好,那我不摸了。”夏南卿表示投降。
“哼。”夏言咬牙低头,声音有丝不易察觉的哭腔,“你今天是怎么了?差点遭遇变故,突然良心发现终于知道谁对你好了?”
夏南卿沉默良久,才释怀般缓缓回道,“是啊。”
“你!”夏言没想到她会回答,霎时震惊地看着她。
夏南卿接着道,“若不是今日变故,我绝不会想到,由我而生的夏家嫌隙,已经到了可以被外人利用的地步。”
“这是何意?”夏言眸光微动。
夏南卿看她一眼,认真道,“卫义诚告诉我,是你设计,仿他字迹引我去醉梦酒楼。”
夏言听完默了许久,才叹口气道,“难怪,爹把你院子里的丫鬟关进柴房时,有个丫鬟看了我好几眼。我那时就隐隐觉得不对,原来是这样……可是,我和卫义诚没见过几面,如何证明我能仿他的字迹?”
“若我没猜错的话,在你的房间应当能找到卫义诚札记之类的东西。”这不是猜,而是前世真的找到了,由此嫁祸夏言对卫义诚情愫暗生,出于嫉妒才陷害自己姐姐。
夏南卿暗骂,这人是真不要脸,他卫义诚到底有何魅力能引得丞相家的两个女儿都对他念念不忘,还不惜为此阴狠设计?
夏言聪明,听完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又叹口气,颇有些无奈地回道,“行吧,一会儿回去我找找。”
“嗯。”夏南卿点点头,她看着夏言转身,走到门口,忽地又叫住她,“阿言。”
“又干嘛?”夏言嘴上不耐烦,脚却瞬间停住。
“姐姐想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夏南卿神秘道。
夏言不自觉伸了只耳朵。
只听夏南卿接着道,“其实……”
“什么?”夏言莫名有些紧张。
夏南卿忍着笑,“不是你太笨学不会弹琴,而是我偷偷换了你的琴谱,你现在用的那本,里面的手法技巧,名家曲谱,嘿,都是我胡乱编的。”
夏言,“……”
夏南卿安静地欣赏她神情的变化,从一点一点地凝固到开始出现裂痕,从不可思议到最后的恼羞成怒。
夏南卿终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下完了,夏言重重地拍了下门,两只手握了又握,几乎咬牙切齿了,“夏、南、卿!”
“哎呀哎呀。”夏南卿装模作样地捂住手臂,翻身上塌,“这伤口太疼了,唉,我头也疼,姐姐先睡了,有什么事明日再唠,乖啊。”
夏言气得呼吸急促,却又拿她毫无办法,“我、我祝你明日挨顿家法!哼!”
夏南卿拉过被子,闭眼装没听见。
夏言脚步极重地走出门,没一会儿,又脚步更重地走回来。夏南卿偷偷睁了只眼瞧她,以为这人是气不过要来揍她,结果,夏言居然走到她书柜前,双手捞了巨大一捧书,里面包括不少琴谱。
夏南卿又是“扑哧”一声,随即捂唇咳了咳。夏言恶狠狠地剜她一眼,重哼一声,心满意足地走了。待她走后,夏南卿窝在被子里笑得发抖,笑着笑着,眼泪不知怎地就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