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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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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
殷祐只听见一个女子声极缥缈,若有若无,像恐被人听见,那女子又低声道:“新来的,别作声,跟我来。”殷祐虽看不清周遭,却也时刻有男女大防之念,况又是新地界,故不肯贸然跟从。不成想,那女子却一把抓紧殷祐便跑,不知跑了多久,殷祐只觉喉头发紧。
忽然那女子左手拇指与三指相触,捻了一个火决,划亮冥火,那手指与跳动的火焰如同娇云破月时花影相戏一般。正是这一抹微光,却渐渐看清了那女子的脸庞,殷祐虽不是好色之徒,本性也是惜美之人,这女子穿着一银红圆领箭袖短衫,下面是綰白间色荷叶裙,裙上还系着银铃。虽非绝色,也不似沐岚英气,但也生得自有一段风流媚态,别的倒还无甚过人之处,只是眼角有一绯色印记,不似花钿,倒像是胭脂刺入肌理的一瓣桃花,也正是这一抹印记,使得那女子眉梢眼角更具风情。约莫有片刻,殷祐方意识到盯着姑娘看不好,便垂下眼帘,不敢直视。
那女子见殷祐神色,也知自己美貌,只是不便言语,便佯作无事,继续拉着殷祐走。一路行来,只见隐隐有些人家,但都不似人间景象。人间市井皆是屋屋相连,或偶有公府官邸也是高墙环护,这里却是门户稀落,数里才见一户,每户又各有异处,兴许是天色所致,殷祐只觉各家屋舍形状怪异,方圆无定,有似人居,有若洞穴。
照理说人有生老病死,因果轮回、生死流转应是鬼比人多的,但此间却显得异常荒僻。殷祐心中只是存疑,又不敢开言,直到一条雾瘴缭绕的街巷,方聊聊看清周遭环境。只见脚下一条无尽之路,一直延伸至幽暗深处,殷祐想到方才之景,只当是此处甚大,所以人户稀寥,就如同人间乡野,也是十里一户,一村只有一店。又复行数里到得一岔道,此道倒与适才一路之景却不尽相同,岔道边上薄雾疏林中却隐着一棵三人合抱粗细的杨柳,绕过那树往左通往一巷,巷内尽是些墙垣腐朽,门庭倾颓之景。唯左翼犄角上洞开一户,门户两旁点着半新不旧的红灯笼,灯笼上各竖排写着“易灵”二字,灯笼里烛火照着,火焰漫卷,恍惚得这“易灵”二字萤萤生着紫烟。
那殷红的光穿透灯笼洒在地上,不像喜气,倒平添了一丝诡气,那幽幽的微光正好得以照亮路旁一截青石断垣,上面镌着三个歪斜扭曲的大字“易灵驿”,殷祐一见便知这断垣是此处的招牌了,心下又念道:“名字叫易灵驿,虽不知用意,但想来也是一家供人打尖歇脚的驿栈,可无端端的却镌在一截断垣上,却与人间那络绎往来的客栈大相径庭,凡人客栈为求财源广进、宾朋满座,多以“祥、吉、招、仙”等吉字入名,那讲究阔气的,招牌还会求名家手笔,描金绘彩。”想到此处,复又转念:“此处乃阴司,又是往生门内,若与凡间不同,想也无可厚非。”
但那“易灵驿”三个字始终不解其意,殷祐便在口中呢喃,仔细咂嚰个中内涵。那女子见他有苦思之状,知他是在细思这一路之所见,便欲打断,瞥着殷祐说:“别想了,进去再说。”殷祐懵然回神道了一个“好”,便随那女子入驿去了。
屋内倒还干净,见其陈设却不似普通驿所,有几分像间客栈,又不全然是客栈模样,又像是间典当铺子。大厅四散摆着几方桌椅,最里是一面墙,墙上镂空掏出一面酒格,酒格里罗列着形状不一的瓶瓶罐罐,上面也无封贴名条。北壁上挂着一幅字,书着“有物往易灵,无形自空寂”,像是偈语,那殷祐本就于禅宗佛理上少有着意,兀得在此看见这偈,也是不甚了然,况来时一路上那伙捉他的鬼判也多有些是是非非,空空了了之言,也就不多深究。那字下有一案,高不过数尺,想来是做账房之用,但又无算盘,称戥等物,倒不像是个开门纳财的所在。
若寻常之人见此景况,些许会有些诧色,这殷祐历过太多光怪陆离之事,故而也视为寻常。殷祐到底有些钟情,眼下虽自身不保,却兀得又忆起当日沐岚因无处安身,误入自己居所,惹下一世风流孽债,不禁心下又忆起当日种种。
殷祐正思绪邈然,那女子忽得卖弄道:“怎么样?我这地方。”殷祐略笑了一笑道:“我与姑娘萍水相逢,不知为何要带我来此?”那女子也不答话,只招呼他在堂内落座。
殷祐怯怯的坐了,并环看四周,屋里不甚亮堂,但还清净,虽是如此,只是与幽篁坡小舍相较,却缺了一份雅致。殷祐转念想到:“此间乃幽冥境界,能有这一隅栖身已是万幸,还生那妄念作甚?况现已身死,已无退路可言,现下如何安身才是首务,不论如何,先借这女子弄清往生门中规矩,再另做打算。”打定主意之后,殷祐也不再拘谨,开口便问:“烦劳姑娘赐教,为何将在下引到此处?”
那女子食指轻触了一下鼻尖,略一晃腰,目畔倩笑,也不答语,便喊到:“驼子,还不点灯迎客。”话音一落,店内瞬间亮堂起来,只见一个驼子从里间掀开稻茎制的帘幔,一伏一起的走将出来,那驼子身高七尺有余,只是背上一个鼓包,活像个单峰骆驼,穿的也是粗布麻衣,加之手中又提着个明瓦灯笼,一摇一晃,更显得不利索了,见那女子唤他,便应道:“姑娘回来了,又有生意了。”那声音如同狼烟熏过一般,字字刮喉而出。
只见那女子抄手耸肩,虚斜了一眼,道:“去去去,别瞎说。”殷祐也不懂他主仆二人的哑谜,心下还悬着刚刚的疑惑,便复问道:“烦请姑娘施恩赐教,使在下不惑。”那女子只是继续吩咐驼子招呼他,为他端茶上水,好似没有听见殷祐之言。
殷祐见其不答,便又问道:“你是这往生门中接引的使者?”那女子仍是只忙着手上招呼他的活计,并不作答。殷祐情急便问:“姑娘引我来此,又不告知缘由,在下初来乍到,并无开罪姑娘,姑娘何以要这样戏弄于我,难道这是往生门中处世之礼吗?”语毕,便欲起身往外走,那女子伸手就拦住了去路。
那女子见他这样不死心,便放冷语调,道:“什么礼行规矩,弱肉强食,能者为上位,弱者……”说道“弱者”二字,那女子便止住了。殷祐连忙回转过来,见这女子言行举止大有异象,急问道:“弱者怎样?”那女子却对殷祐撸了撸嘴,将手轻搭在那殷生肩头,随即一推道:“弱者…不怎样,我刚刚救了你,你却连我姓甚名谁也不问。”殷祐听闻如此说,虽有些疑惑,却也俯身作揖道:“是在下失礼了,尚请原宥,在下殷祐,请教姑娘芳名。”那女子却毫无羞涩之态,又转了语调,柔声说道:“纪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