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修道半缘君》张引华

51、第五十一章

　　那殷祐也不问表字如何，更不问写法，听得那女子说，适才施救于己，便如丈二和尚，更不解何意，便直又问道：“姑娘适才说，救了在下性命，此话怎讲？”纪卿见状，转身指向门外，裙裾上的珠饰也摇曳叮咚：“往生之门，开关均有定例。凡枉死新鬼入内者，开；冥节者，开。余者皆无可开启。因这城是为羁押枉死之人而建，故而戾气甚重，才刚你入城，若非我拉你逃走，只怕现在你早已精魄俱散了。”
　　殷祐无意之间，微一敛肩，心中想到，“人死便为鬼，这鬼难道还能再死？”随即道出心中疑惑 ： “何为精魄俱散？”
　　“这城中除了枉死之人的精魄，你道还有什么？”这一问，倒把殷祐问住了，纪卿见他面上疑色，复又说道：“六道之内，万物寿终，皆殊途同归，并入冥府。咱们这等死于非命者，坠入这比无间地狱还要残酷的往生门中，只能自求多福。城中亡灵皆以新鬼精魄给养自身，以强修为，待到道行精深，方可超脱此生再入轮回。”纪卿娓娓道来，其语调便不似方才媚态，却夹一丝无奈。
　　殷祐听如此说，心下思之，自己并非那累世为恶，大奸大害之人，却只因自己未得正死，便被判进这往生门里，想这天地不仁，万物不过是此消彼长，无甚情理可言。
　　便又问道：“如何才算再入轮回？又何来几多新鬼补给？”殷祐大有追根究底之意，纪卿也不厌其烦，悉数道与他听。
　　“何时才能轮回我无从得知，但六道之内枉死之人众多，新鬼自是不愁的。”纪卿话音刚落，殷祐立时吓得退步道：“所以适才你也是在那往生之门处，等候新鬼以便补给自身的？”
　　纪卿随即解释道：“公子误会了，我这草芥之资，哪里能掠杀他人之魄，从前偶造杀戮也只为自保，但数月前……”话到此时，纪卿略敛了敛声，顾了顾左右，悄言道：“数月前，门中新收一妖魂，冥王亲自押解入城，我只在道旁远远得见一眼，但我却看得真切，那人身上被拘仙索穿了琵琶骨，我入此门已有五百余载，虽不是时间最久的，但也是头一回见冥王亲临，也从未见过用拘仙索捆着入城的，想那魂一定大有来头。不想却被我料中了，自他入城之后，城中精魄凋零更盛，一众妖灵被他驱使，每日为其搜罗新鬼，供奉滋养。适才你来，我见你文质打扮，甚可怜见，不忍你做他餐食，这才救下你。”殷祐听毕，遂整衣肃帽，稽首再拜纪卿救命之恩。
　　“公子既入了这往生之门，今后有何打算？”纪卿殷切问询。
　　“我初来乍到，为人时所学所识，在此想必已无毫末之用了。此间生存之道若果真如姑娘适才所道，那在下宁可被那妖魂吸走精魄，以免沦为爪牙，枉害他人。”这殷祐本是良善之人，虽感佩纪卿搭救之恩，但转又念及纪卿所提妖魂一事，那读书人的气节又被鼓动，心中不忍滥杀无辜，便一心只求一了断。
　　纪卿见他泄气至此，便宽慰道：“公子是良善之人，我本不该与你说穿，但此间道法就是如此，若公子却也为难，大可不必自寻了断，我这住处虽比不上红尘华丽，但也不失为一个安命的所在，公子若还未想定未来之事，可暂且在此栖身，平时帮我看看铺子，做个知客，别的不敢说，保你一时平安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只怕委屈了公子。”
　　殷祐亟见她如此说，自己确也无他法可图，也只得暂时听从，以待来日。
　　纪卿见他已被说动，便知会伙计为殷祐安排住处。
　　那伙计提着灯，走在前面，面色漠然，不时回头打量殷祐。殷祐见他背部微隆，又是跛足，走起路来身形晃动，使得那灯火也随之摇曳起来。殷祐又想到，世间那残疾之人，多不愿人盯着短处瞧的，便只紧跟其后，故作那东张西望的观察周遭一切的样子。这驿所虽像个客栈但无客房以供歇客，只是既不打尖住店，何以需得这偌大的后院，殷祐虽初识这驼子，但观其行事，已知他不大理人，更何况这驼子对自己似有些微敌意，虽未明示，却也能察觉。
　　那伙计见他四处打量，便催得更紧，促他快走，待进了院里，那伙计便指了指右首上的屋子，示意他在此居住。殷祐对那驼子略施一礼后，推门一看，这屋子竟与人间颇为相似，桌、几、书、榻一应俱全，帐幔寝具也甚是朴素，却也像个清贫士子的居所。殷祐正在打量之间，纪卿忽至，问道：“怎么样？这个落脚，可还使得？”殷祐诧然，竟不知纪卿是何时尾随的，略回了回神，谢道：“使得使得，承蒙姑娘照顾，殷祐感激不尽。”纪卿笑答：“我可不是白帮你的，可是请你做我的知客的，啊呵……公子莫要见怪，不过略一玩笑，你早些休息，明日才好开工呀。”说毕，便退了出来。那殷祐又再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心下也算安然。
　　待至夜深人寂时分，殷祐和衣躺下，却不想一夜未眠，脑中闪过尽是从与沐岚初遇至今的点点滴滴。自坠落起，殷祐历经了从人到鬼的过程，渐渐也已知晓冥界与世间确有差异，但料想终归还是遵行天道的，故而也渐渐适应起来。
　　次日，殷祐一早便梳洗完毕，去堂前候客。一出驿门才发现这往生门中，时辰历法却与世间不同，黑天白日并无甚差异。抬眼望去，只见远山高邈黑沉，山高天更高，待到那天山共色之处，连半点星子也无，竟形成一种合围催逼之势，不禁让人心中一窒。殷祐方又忆起纪卿所告“戾气”等语，想来冥界压抑自当如是。
　　既是要做开门生意的，那殷祐便按阴阳相易的法子，酉正开业，卯正歇业，倒也像是要正紧做起那长久生意的架势。只见他一面整理货架，一面时时朝着门户张望，怕错过了食客，辜负纪卿之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