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修道半缘君》张引华

49、第四十九章

　　且说殷祐坠落深渊，失足之时已是吓得元神脱窍，眼见到自己的肉身落入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只是魂魄离体是头一遭，只觉自己飘飘忽忽，蓦地在空中也追不上肉身，正在这时，只见一些鬼判持符带索的前来拿他。殷祐见鬼判不是青面獠牙便是面黑眼赤，吓的他到处乱窜。
　　一役道：“这是新鬼可别吓坏了他，让他魂魄不全，可不好向冥王交代。”说毕，便扯出勾魂索，一索勾住殷祐脖颈，阴阳怪气地说道：“跑什么，迟早的事，你还能跑过我这勾魂摄魄的符索了？随我回幽冥宫销案才是。”然后便上来两位黑白鬼使，拖住殷祐就往前赶，这殷祐哪里跟得上这伙鬼判的脚力，只觉自己脖子勒的死死的，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赶好解救解救这根脖子。
　　也不知走了多久，殷祐只觉身子越来越沉，正当此时，恍然听得白杨萧萧，声如涛涌，那黑判似也听出异样，便作聊天状对那殷祐道：“此去皆是幽冥境界，冥王统辖，世间恩怨一笔勾销，莫要多生妄念。”白判接答道：“想我二人虽神格不高，但也是得道正神，些许个妖物还奈何不了。”语毕，方才之声且住。复又行了数里，又闻得荆棘簌簌作响，二判便知，丛中之人只一路尾随，并不敢起争夺之意。
　　殷祐只觉这路越走越荒凉，连个人烟也没有，既不见人来，亦不见人往，便颤颤巍巍的问道：“列位神差，押解小人赶路多时，何不找个住处歇歇脚呀？”
　　一役哼的一声笑道：“好个无知无识的书生，你没听过黄泉路上无客栈吗？要想歇脚，到了酆都城，进了幽冥宫，上了森罗殿，回了冥王销了案再说你是该歇脚还是服刑吧。”语毕，鬼判将殷祐一推，只觉目眩头晕，耳旁疾风呼啸，风沙迷眼，目不能尽睁，不多时就到了一处地方。
　　殷祐极目眺望，但见天山相接之处，一浓黑如墨的峭壁，高经万仞，因浓雾弥漫也不知方圆几许，此景刚一入眼帘，那尾随之声也止在此处，不敢再前。那鬼判便道：“酆都到了”。说毕，又于怀中掏出一块形似乌碳的令牌，当空一举。脚下雾罩立时散尽，显出一道铁索吊桥，那桥不甚宽大，吊索却极粗极寒，远远望去，连崖吊索，皆生寒意，旁边镌着两个大字“远山”。
　　那鬼判也不等殷祐反应，提索便走，殷祐只得踉跄随行。行至桥心，那殷祐脚下一绊，趔趄扑倒。这一倒，但见崖底尸山血海、恶瘴环伺，吓得殷祐扑腾跃起。那鬼判厉声笑道：“哈哈哈，凡人终有此劫，天下人历天下事，自古以来人人鬼鬼，人鬼之道隶属一般，不过此消彼长，何必惊怕？前路漫长，莫要耽搁。”语毕，也不等殷祐喘息，复又提速前行。
　　不多时，三人已过了桥，来至对岸，适才被浓雾隐蔽的崖壁中间露出一道棕漆大门来，门上钉着如烧红烙铁一般斗大的门钉，上头赫然立着一方匾额，镂着“酆都”二字。那鬼判便道：“殷祐，且回身看看你来时之路吧，入了酆都，前尘往事就皆与你无关了。”
　　闻得此言，殷祐转身回首，但见沐岚于梨花漫天下蹁跹起舞，渺若临风菡萏，孑似凌霄孤鸿，神采风华，风致嫣然。殷祐正沉醉其间时，忽见沐岚衣锦褧衣，跨豹而驰，神色焦急，到得一水域，化气而入。当是时，所见皆是沐岚如何屠杀鲛人，又如何夺泪救他，复又如何肝肠寸断之景，殷祐心中哽咽，不觉已落下泪来，复又忆起临终前沐岚种种，又悲痛万状，伸手便欲扶起伏地恸哭的沐岚，刚一伸手却见她化作烟霞疏散开去，殷祐始知方才一切皆是幻象，随即一片寂然。
　　殷祐虽心中了然，却也深情难抑，心想女子耽情，非粗质男子可比，适才那般幻象虽是自己境由心生，沐岚却已悲痛难当。想她亲身历经人间离丧，又背负妄杀之过，不知还要怎样剜心，想到此间便抽泣不已。
　　鬼判之声复又响起，似有叹息之音道：“俗緣已毕，该上路了，我二人在这冥间，惯看这俗世情缘，恩怨纠葛，凡人终有此劫，若无造作，即无是非，若无取舍，亦无断常，世事纷乱，人情动荡，需得放下我执，方得超生。”那等鬼判一路多有似透非透，是是非非的言语，殷祐也不甚理会，只缓过心神，答谢鬼判开解之恩，还未及开口，鬼判又速提铁索，勒得殷祐无法，只得紧忙快步，跟上二判。
　　到了门下，二判未有手令交接，门已自开。霎时，瘴疠冥迷，腥风四起，殷祐只觉脚下似水上行舟，只能通过耳畔风阻确定还在移动，其余方位路径一概不辨。
　　又不知过了几刻，耳畔风声已住，殷祐自知又到了新的地界，方敢睁开双目，但见一座宫殿，巍峨诡魅、檐喙交啄、殿宇攒聚。一身着翠云裘的宦吏开门道：“冥王已朝，两位且复命去吧。”黑白二判道了喏，躬身入殿，殿内幽光明灭，一八尺男子着玄青衮龙服，靠于榻上，虚闭双目，鬼判还未及参拜，便道：“所羁何人？”鬼判示意殷祐叩拜答话，道：“在下殷祐，南浦人士。”冥王仍虚目道：“年才及冠，误入我方作甚？”
　　黑白二判见如此问，便将前时羁索殷祐之景又述与冥王。冥王略侧身道：“汝生前并无恶业，本应入还阳道，皆因你枉死身坏，魂不附体，本王就判汝入往生门内，若得历练可再入轮回，若不得，且看尔造化。”
　　说毕，不待殷祐再细问，已有门吏将殷祐拖出，因不及反应，殷祐只得被仰身拖行，情急之下慌不择言，颤声问吏道：“二位大人，在下已经到了酆都做鬼，难道还未到尽头，这是要拖在下去何处呀？烦请略作解释，也使我不做个糊涂鬼呀。”那两门吏也不停脚，边走边笑谈道：“这傻子，那凡尘当中惯会有人以志怪之法窥幽冥之境，然管窥蠡测，偶得一隅，何足採信。今你将入之门，乃枉死之城，凡世间不得正死者，不论仙道妖凡皆入此门，再修来世。”话音刚落，殷祐只觉一股推力，将自己推入一道门中，还未及看清，已闻重声扃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