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与棉花糖》秋月弥星

98、缺氧

　　做出取舍的万启蝶和萧凛，终究没能让事情按照彼此希望的那样发展。

　　万启蝶的产期比预计的晚了好几天，这期间萧凛本来都一直小心照顾着，却不料生出了意外。

　　万启蝶被送进了手术室，手术室里除了柳医生还多了位外科医生。萧凛等在手术室外，手上还满是抱万启蝶狂奔沾染上的血迹。他没能履约牵着她的手进产房，也没能成为第一个抱起孩子的人。

　　手术室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对萧凛来说都是漫长的煎熬，在他煎熬之时，一个女人领着一个孩子来到了萧凛的跟前。

　　“先生，先生。”女人的语气礼貌又带着几分怯怯的试探。

　　抱头坐在地上的萧凛一抬头，血红的眼睛还有满脸的悲痛，吓得女人不由后退了半步。

　　“我是您太太救下的孩子的母亲，我带孩子来致谢，同时也真诚的对您说声对不起。”

　　女人拉了拉一旁的孩子，那身高及腰的孩子，看着应该和顾立洵差不多大小，五六岁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一个洋娃娃，眼神无辜空洞，神情呆呆的全无孩童的灵动，却很听他母亲的话。

　　“谢谢，对不起。”

　　面对孩子的致谢与致歉，萧凛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看着这孩子，心中的愤怒和理智角逐着。万启蝶是为了救这个毫无常识搬走固定架子石头的孩子，才被倒下的脚手架砸中的，比起方才那几个被他揍了的有失看管的工人，这孩子更像是罪魁祸首。

　　萧凛的理智虽然拉住了他，这孩子明显有些特别，应该是心智有缺，但他眼中的怒火关不住，那女人见状戒备的把孩子护在了身后。

　　“先生，您夫人的所有医疗费用我们都可以负责，如果您还有其他的要求我们能办到的也不会有半点推迟。”

　　女人一身体面的洋装打扮，看得出是家境殷实的阔太太一个，态度也十分诚恳，只是她眼前的人在意的从来不是钱的问题，万启蝶没大事儿还好，要是真出了事，什么都弥补不了。钱？可笑！

　　萧凛的嘴角讽刺的扯了扯，然后从牙关里挤出了一个字：“滚。”

　　萧凛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和愤怒，声音低沉，他不敢咆哮，因为一旦泄口，他的理智或许就失了作用。

　　女人也是个有眼力的人，深知此时不是交涉的时机，带着孩子便离开了。

　　手术进行了六个多小时，小小的县医院亦是倾尽了所有的医疗资源。六个小时的时间很长，长到方卓带着仙仙也出现在了医院，长到萧凛从一开始的追究责任迁怒他人变成了归咎于自己。

　　他不该走开的，不该避着她去跟李文尧的人谈事。只可惜没有人能未卜先知，亦没有后悔药可以买。

　　“萧凛，怎么样了？”方卓牵着仙仙的手一脸关切地发问。

　　萧凛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手术室的门，门紧闭着，里面的情况依旧未知。

　　方卓看着靠墙而坐的萧凛，原本想责问的心软了下来：“仙仙，快把萧叔叔扶起来。”

　　仙仙走到了萧凛的跟前，扯着萧凛的衣服晃了晃：“萧叔叔，快起来，地上凉。”

　　萧凛低着的头这才抬了起来，看着面前的万仙仙，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孩子······

　　手术室里的护士，不久前出来问了他一个问题，问他若情况危急，保大还是保小？对萧凛来说这不是值得犹豫的问题。“保大”二字说得斩金截铁，但是即将出世的孩子若是就这么没了，对一个父亲而言又何尝不是件悲痛的事情。

　　萧凛盯着仙仙看了好一会儿，这个孩子叫万启蝶阿妈，叫自己叫叔叔，他又转眼看向仙仙叫阿爸的那人。

　　“方先生，昆明赶来的？”

　　方卓被这话问得僵住，此情此景他如何能忽视萧凛万启蝶丈夫的身份，如此，他的紧张与在意也必须得收敛收敛。

　　“正好在这附近办事，院长是我朋友，所以带仙仙来看看。”一路从昆明赶来的风尘仆仆被方卓轻描淡写的掩饰。

　　“方先生真是个称职的好爸爸，走哪儿办事都带着仙仙。”萧凛的嘴角甚至呵出了声冷笑。

　　方卓也是有脾气的人，萧凛的话说得确实不中听，他也没忍住气，上前一把抓起了萧凛。

　　“萧凛！别跟我阴阳怪气！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权利关心万启蝶！”

　　站起身的萧凛和方卓比起来身高相当，只是体格不及方卓健壮，方卓脱口的话不但没能让萧凛有所体谅，反而像是某种讽刺，扎得萧凛本就毛躁不安的心更加怒火中烧。

　　萧凛皱着眉恨恨的盯着方卓，然后讽刺的扯了扯嘴角，接着用力甩开了方卓的手。

　　“呵。”方卓憋着的气也被萧凛这十分不友好的举动彻底点燃，“小朋友，你就是这样保护你的老婆的？陪她待产陪得她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

　　背过身的萧凛又回身盯着方卓：“你叫谁小朋友？”

　　方卓还以冷笑，互不相让的盯着萧凛。

　　“方卓！”

　　萧凛的拳头直直落在了方卓的脸颊，方卓吃痛摸了摸痛处，粗口骂了声：“艹！”随即上前一把揪住萧凛的衣领。

　　“幼稚，冲动，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好，你TM不是小朋友是个啥？！萧凛你真TM可笑！”

　　方卓的话就像萧凛打向他的拳头一样没有留半分情面，就是他这样的行为跟他口中萧凛的幼稚冲动相比也没什么两样。

　　“阿爸，阿爸，别打了。”万仙仙抱住了方卓的腿，一边哭一边劝阻着。

　　“干嘛呢？！这是医院！这是手术室门口！你们这么做合适吗？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孩子来拉架！”手术室的门一开，护士就出来批评了方卓和萧凛。

　　互相抓扯着的两人互相白了一眼，接着还是乖乖松开了手。

　　“边上站，别挡路。”护士把他们往旁边带了带。

　　万启蝶被手术室的医护人员拥着推了出来，萧凛立马凑了上去却被医生拦下：

　　“萧先生，萧太太的情况······”

　　柳医生一边说一边把萧凛领向走廊的一头。

　　萧凛跟在柳医生身后，忍不住地回头。紧跟着万启蝶，手术室里又跟着推了一个小小的箱床出来，方卓把万仙仙抱了起来，万仙仙嘴里叫着“阿妈”，跟着队伍走着。

　　“萧先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太太和孩子的情况，只是暂时脱离了危险，大出血和脐带绕颈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加上太太头部的重创，孩子和大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头部缺氧······”

　　萧凛听到这里，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样，扶着墙才勉强站稳。他脸色苍白，额头不知何时已经被汗水湿透。

　　“萧先生，你还好吗？你的脸色很不好。”柳医生扶住了萧凛，“去吃点东西吧，午饭没吃吧？现在都快五点了。”

　　“我没事，谢谢。辛苦你了，柳医生。”萧凛给柳医生鞠了一躬，一台六小时的手术，对医生而言何尝不是精力上的巨大考验。

　　“别这样，都是职责所在。我很抱歉，从萧太太妊娠四个月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我在给萧太太做检查和相关的建议，她一直都很配合，也给与了我足够的信任。这样的结果，我深表遗憾。”

　　面对柳医生的致歉，萧凛心中的苦涩更浓了几分，医生的话说得委婉，但大脑缺氧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这样的结果算好还是算坏，是该庆幸还是该悲痛他却弄不明白。

　　“我知道，柳医生你已经尽力了。”萧凛的话有些哽咽。

　　柳医生把手搭在了萧凛的肩上以示安慰：“我们这儿的条件有限，我的医术也有限，等太太情况稳定一些可以转到昆明的大医院试试。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保重自己，未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以后还得由你撑着。年轻人，千万珍重！”

　　萧凛的情绪在柳医生这一番话里彻底决了堤，掩着面止不住抽泣，耸动的肩膀于无声中撕心裂肺。他忍了很久，以为自己能忍住不再流泪，从姑父被处决开始，到小姑牺牲，一年里他亲手葬了这世上他十分珍惜的两个亲人，原以为年岁增长，他已经不需要眼泪，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稳重坚强，如今却在一个并不熟悉的陌生人面前掩面哭泣。他，终究不过是二十有六的青年人而已。

　　年长许多的柳医生，站在哭泣的萧凛旁边，默默无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给了流泪的男儿足够的尊重，拍了拍萧凛的肩膀，然后便悄悄的走开了。

　　萧凛去到万启蝶病房的时候，方卓和仙仙正守在她的床前，仙仙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只是哭声很轻，看得出是害怕吵到万启蝶。

　　方卓看着萧凛，几度欲言又止，萧凛的状态一眼便能看出不太好，男人与男人之间无言的默契和理解在这时总算彻底占到了上风：

　　“萧凛，我和仙仙就先走了，门口的人是我家的老佣人叫刘嫂，刘嫂之前照顾过阿万，我让她留在这里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刘嫂知道怎么联系我。”看着萧凛目不斜视只是愣愣的看着床上，多半根本没听进他的话，关于萧凛，方卓也染上了几分心疼，“仙仙，给萧叔叔还有阿妈说再见。”

　　“再见。”仙仙听话的挥了挥手，接着就被方卓抱着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萧凛和万启蝶了，万启蝶的手上扎着输液的针头，鼻子插着氧气管，头被纱布一层层包着，没有被包裹的地方露出的是沾着药水颜色的青皮，头部受创，万启蝶的头发被剃光了。

　　萧凛轻轻捧着万启蝶的手，蹲跪在她的床边，收住的眼泪啪嗒嗒断线，比之前更加汹涌，却同样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