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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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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大说:“若想老年享清福,须得少时勤练武。”
阿大说:“没吃苦中苦,哪成人上人?”
阿大还说:“你想把孙家那小子揍成龟孙子吗?那就要每天日升而习,日落而息。日日勤习,练个八、九年就是小成了。”
……
江小玉蹲了半个时辰的马步,苦着脸说:“我不练不也把他揍成猪了吗?”
阿大说:“不不不,揍成猪和揍成龟孙子的水平差得太远了。猪,他可能只是顺情势一时屈服于你,心是不甘的。龟孙子,那就是他给他心理造成巨大震慑力。每次见到你,甚至听到你的名字便腿软心慌,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乃至于尿裤子。”
江小玉说:“你要是在不让我起来,我就得尿裤子了。”
阿大当然不可能让江小玉尿裤子,虽然真尿了,衣服也不是他洗。除去言语上的恐吓夸张,阿大也没真让江小玉练一天的武。只是早起蹲半个时辰马步,傍晚临吃饭前再蹲半个时辰。毕竟小孩缺的是耐心,不是悟性。
李九做事他很满意,话不多,但每天能把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有一回他刚起身,就见李九在院子里打井水,那时的天朦朦亮。阿大想,这孩子每天从家走要多早啊,家还是邻村。留他在这儿住,对方说家里只有娘和弟弟实在走不开。说完生怕阿大不满意,又急忙补充道,绝对不会耽误干活。阿大有意宽慰几句,说是不碍事,也被这孩子当作警告,吓得唯唯诺诺,惹得阿大一阵头疼。自己面相凶恶,被人屡屡误会,实在伤了他的心。
不过很快他又发现一个令他更为头疼的事,小玉和李九两个孩子严重不合。细细查明原因自然全是自家小主子的错。
“你干嘛老为难他?”
江小玉扒拉着饭,这几天因为蹲马步,他的饭量比以前大多了:“我讨厌他。”
“你既然讨厌,干嘛还吃饭,穿衣服,这些可都是他做的,洗的。”
江小玉用筷子不熟练,几次想夹鱼肉没夹起来,阿大把整条鱼身夹到他碗里。“不是给他钱了嘛。”江小玉吃了一嘴的油,李九又不是帮他们白干活。
阿大哭笑不得,这孩子真是该聪明的地方聪明,不该聪明的地方比该聪明的地方还聪明。阿大到底不明白小孩儿的心理,有时他说讨厌,就是代表他在十分关注某件事、某个人,但总得不到对方的对应。
江小玉住在小凤村后,常常跑出宅子玩。头两天,他惦着去找同龄人玩,但好不容易遇见,江小玉又犹豫了,因为他想起了孙修睿以及有着与孙修睿同样眼神的人们。
“你没有爹爹!所以你就是野种!”
江小玉一惊,小拳头立刻攥起来,转头寻声望去。原来那人说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比他大,比他高,却没他结识的少年。
“你说什么!”李然气急。父亲失踪九年一直不知去向,这成了他小小年纪里最大的隐痛。他最恨别人说他是没父亲,是野种。他才不是野种,自己父亲没有死,只是,只是暂时没有回家而已。“你敢再说一遍!”
“有什么不敢!”同一个学堂的周岐枝早看李然不顺眼了,一个寡妇带大的孩子,居然能讨先生同学所有人的欢心,这让他嫉妒得发疯。“你、是、野……”
“种”没出口,李然便朝他扑上去,两个孩子倒在地上打成一团。围观的几个小孩因和周岐枝交好,不仅不拉架,还嫌打得不够狠,故意扒手叫好。见到周岐枝落了下风,便出脚出拳踢打李然。
“野种还敢打人!”
李然只觉心比身体更痛。
“你们干什么!”曹学楷急跑来,扒开人群,亏得他力气大,这才将地上二人分开。“小心我告诉夫子。”
周岐枝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抹掉嘴边的泥土,道:“你去告好了。”然后对着一旁的伙伴说:“我们走!离这个野种远远的。”
等他们走远了,曹学楷见李然坐在地上没起来,怕他有事,便要伸手去拉。
“你别碰我!”李然猛地一甩手打落曹学楷的手,道:“虚情假意,我不稀罕!”说罢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把脸,背对着曹学楷站立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家走。
曹学楷捂着被拍红的手,有点发愣。看李然已经走远,想追上去说点什么,但隐约见着他不停地举起袖子抹眼睛,顿时心中又是一阵不知所措。
江小玉静藏在草丛边,过了很久才松开湿漉漉的手,觉得一阵刺痛,原来手心因用力过大被掐出一道血痕。
这天傍晚阿大很稀罕地发现江小玉在蹲马步时一点没叫累,一点没叫疼。
李九想赶在天没全黑前去看看杨大哥,谢谢他介绍这么轻松的活儿给自己,还帮着把磨坊的钱垫上。磨坊的师傅实在可恶,见他要走,非让他把那三担面的钱付了不可,说是不能开了先例,坏了规矩。以后磨坊里一丢东西,大伙儿就走,日后谁还来干活儿。而且这份工是娘托人介绍的,要是真闹起来,免不了让娘知道生气。只是看到杨重业掏出的铜子,李九心里又不甘又愧疚。
杨重业倒是无所谓的模样,他对李九说:“孙家不比别的地方,说严不严,说松不松,每个人在的什么位子做什么样的事。你还小,所以只要听话做好交待的事就行了。”
结果第一天他就听孙夫人的话去别宅照顾江小玉他们了。每天烧早中晚三顿饭,洗两次碗筷一次衣服,扫三次地,抹一次家具……重活儿都是阿大在干,有时小玉少爷也会帮着,不过都是在帮倒忙。半个月下来偶尔会和小玉少爷闹点小矛盾,其他都挺好。于是他更加感激杨重业了。
到了孙府后门,他才知道杨重业今天没当值,这让李九多少有些失落。其实今天见不着,明天还可以再见,但心里就是空落落的,像是日后无论见多少次这回的空也补不回来似的。
回到家一进门,便见娘不停地抹眼泪,弟弟在一旁也是泪人一般。
“娘,这是怎么了?”李九想该不会出了什么大事吧。
徐氏抬起一对红肿的双眼,道:“你弟弟让人给欺负,你这个做大哥还不知道?”
听到这话,李九走到李然面前,趁着昏暗的烛光他看见弟弟的白皙的脸蛋上蹭了三个血印,嘴角边肿了一小块乌青,明显是和人打过架。
“搽过药了?你怎么和人打架了?”李九心疼却有点埋怨地问。
“你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和人打架?”徐氏把憋在心底已久的怒气发向大儿子,“别人骂他‘野种’,难道就不该打吗!”
李九一听“野种”二字,脸色一白,想起自己当年也被人这么叫过。
徐氏哭道:“都是娘的错,嫁错了人活守寡不说,拖累得你弟小小年纪被人看不起。”
李九听着,不由得眼圈泛红,昔时种种不幸划过脑海。
“娘我不读书了!”李然一抹眼泪,道:“我要和哥哥一起干活儿。”
徐氏一拍桌子,惊怒道:“你在胡说什么!不念书?不行!你不仅要去念,你还要念得好,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个家都指望在你身上了!”
李然一时意气,但见母亲这么大反应,顿时气短三分。
“你以为娘每天起早贪黑做活儿是为了谁?你以为你哥每天辛苦做学徒是为了谁?如今你只为了一点小事便要放弃,你又对的起谁?”徐氏越想越伤心,她可是全指望这个儿子了,话到最后竟是呜咽不成语调。
李九见状,赶紧拉李然一起跪下,逼他向徐氏保证万万不会再提不读书。李然本就是个机灵鬼,一向善于察言观色。见徐氏真动了心气,不免懊恼自责,只好嘴上屡屡保证发誓,不一会儿,竟哄得徐氏泪中带笑。
吃饭时,徐氏的愁绪虽被小儿子哄得散去大半,但问题终究没解决。她既是个心高的女子,自然不能忍受儿子遭人欺辱。
李然见她仍蹙着眉,筷子举在盘子上要落未落,就夹了一筷子菜放入母亲碗中。“娘我没事。明天要是夫子问起来,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让同学们评评理,看看他们还有没有脸。”
徐氏笑了笑,道:“若真能如你所愿,我倒少操许多心了。”
李九一言不发吃着饭,也不知此时心中是什么滋味。
临睡前,李然突然抓起李九的一只手,摸摸上面发硬的老茧,仰头对李九说:“哥,做学徒很苦吧?”
李九笑笑,把手抽出来道:“还好。”他还没把自己从磨坊出来的事,告诉家里人。
正在解开扣子,准备脱衣上床的时候,李然又说了句:“要是现在是哥哥读书,那么做学徒的应该是我了。”
李九解扣子的手顿了顿,他知道李然是什么意思。家里穷根本不可能供得起两个人读书,纵使学费免去能不交,可一家人吃的用的哪里是母亲一个人可以换来的。但他隐隐约约觉得李然又不完全是这个意思。
“你今天在想些什么呢?刚才弄得娘不高兴,这回又要让我生气吗?”
“哥,你不怪我吧?”
“你是我弟弟,我干嘛要怪你。”李九明白自己在说慌,但他不能不说谎。
李然走到他面前半跪在地上,再一次拉起他的手举到脸颊边,道:“哥,我以后有了出息一定对你好。”
李九抽出手,摸摸弟弟的头顶:“快起来吧,小心地凉。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