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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同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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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拓道:“我竟从未想到时隔多年我们竟能在宫中相遇。”
李拓腰间佩刀,叶征手执长剑,两人于皇宫中的无人之路上并肩行走,李拓比几年前少年之时又长高不少,站在叶征身旁,再不似当初那个和她一般高的楞头小子。
“是啊,我也未曾想到。”
叶征的未曾想到,应是未曾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这位还算相熟的故人,过往的曾经历历在目,而今却有种物是人非之意。
叶征对李拓这些年的好奇,抵不过李拓对她的,她正欲开口询问,李拓先问道:“你是护龙山庄的弟子,所以你的师父是...所以你真正的师父是慕容庄主?”
李拓并不知晓护龙山庄的规矩,自认为只有庄主的弟子才可入宫,但又觉不对,自顾自的又摇了摇头。
叶征含笑道:“慕容庄主也是我的师父,但我真正的师父只有一个。”
李拓突然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兴奋道:“你的师父,是贺川?”
叶征看向李拓点了点头,李拓突然愣在原地,将过往的曾经细细想了一遍,山林中拔剑而来逼的他们毫无还手之力的无名侠客实则天下闻名,护龙山庄,护龙山庄贺川,哪一个都足以令匪辈闻风丧胆。
贺川提剑上山,起的是荡平山匪的势头,但偏偏又手下留情,未伤及一人性命,寒剑凛冽,偏又刻着侠义二字。
李拓一直牢记,贺川不杀一人,皆因山中兄弟未伤过平民百姓,尚有许多良知未丧尽,所以这位名扬天下出自护龙山在的侠客,给了他们重新做人的机会。
他才有机会入镖局,入县衙,再到被举荐入宫,这一路看似平步青云,但若没有当年贺川出现,他应还是浑浑噩噩的过此余生。
但贺川之死,世人皆知。
那一年此消息一出,江湖动荡,许多人喜终于少了个对人,许多人叹少了个对手。
李拓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的叶征,他虽有许多好奇,但也忍住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两步跟上叶征,彼时前方有侍卫经过。
那些侍卫应与李拓相熟,路过时点了点头,但目光却皆聚集在叶征这位新任命的御前第一护卫身上,那目光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的将叶征看了个遍,叶征毫不在意,神情不为所动将这些窥探一一承接。
待这对侍卫走过,叶征才道:“你比我先入宫,算是前辈,往后宫中还要劳烦你照应。”
李拓讪笑道:“你这是哪里的话,你是御前第一护卫,可先斩后奏,岂有我照应你的份?”
走至宫门口,叶征停步,转头看向李拓,那眼神于李拓眼中看起来温和不少,没有多年前的锋利,亦没有方才试炼时的冷冽。
“过去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你且放心。”叶征突然说道。
李拓怔住,他未曾料到叶征能看出他心中的不安,主动承诺安抚。
李拓笑了笑,抱拳道:“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李拓都要多谢你,和贺川师父。”
叶征亦笑道:“不必多谢我们,皆是你秉性善良,这一切皆是你应得的。”
从清晨至正午,这一早上的试炼虽算不得惊心动魄,但到底耗人精力,回去的马车上,慕容秋已在马车上闭目打起了瞌睡。叶征虽也疲乏,但只是闭上了眼睛。
君主高坐金殿,走下来将令牌放进她手中,她跪地俯首接过,便成了往后日夜要守护之人。从决意比武,到如今一切尘埃落定,看似迷茫的前路于今日多了几分明了。
她睁开眼睛朝慕容秋看去,但此刻慕容秋竟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静静的看着他。两人对视一眼,叶征便借着坐稳身形将眼神移开。
慕容秋道:“御前第一护卫此时已尘埃落定,你往后便不能再如以前般自由了。”
叶征不置可否,好似从未觉得自由二字属于自己,那些过往的自由不过是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人管教而已。
叶征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回答慕容秋的话,只轻轻的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慕容秋又道:“往后还有许多凶险,你这些年虽不在护龙山庄,但我想有许多事,你的师父都教过你。”
叶征点头,道:“是,我虽不在护龙山庄,但护龙山庄弟子该会的,我已皆学会。”
慕容秋道:“所以我从不担心你这些。”
自叶征站出来,要参与比武之时,询问的念头也只在慕容秋心中闪过一瞬,他觉得自己多余,贺川师兄教弟子,只会比他教的好。
慕容秋掀开车帘,护龙山庄已临近,他正了正身,道:“往后你虽在宫中,但整个护龙山庄皆是你的左膀右臂,我们所做之事,一保皇帝安稳无忧,再保恒国安泰长宁。”
两人下了马车,门内的季北似是听见一般已将大门大开,蹦跳着跑出来迎接,他似是未曾料到两人能回来的如此之快,欣喜问道:“师父师姐,结果如何?”
慕容秋未说话,只是冲他束起一只手指。
叶征冲他笑笑,此结果自然不必他再多问,此动静已将山庄内所有人引了过来,叶征一一看去,竟一人未少。
祁俊仍旧上前来迎慕容秋,慕容秋于他身侧转身朝众弟子们说道:“我已累了,你们想如何庆祝如何闹,我今日都允了,不必再来问我。”
众弟子正欲欢欣雀跃,慕容秋又道:“但要注意分寸,你们是护龙山庄的弟子。”
此种事自然要配的一顿好菜好酒,季北一句提议,众人连待叶征便皆应下,春意酒楼,今晚便要接待这些如春日般明朗少年郎们。
午后稍歇,叶征换了身寻常的衣服坐在厅中歇息,晨起是阴暗的薄雾已散开,到此时已开始明朗。树影在微风轻拂间摇晃不止,亦悠悠然落下许多枯叶来,深秋已至,今年这场冬天,要在皇宫之中度过了。
她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时日尚早,这一时半刻皆不会有人来打搅她。
她有些困顿,但一闭眼,眼前又开始闪现许多过往,思虑过甚这一事向来由不得她,这一次眼前突然闪过北辽那一年。
风雪、伤痛,再到策马飞奔逃离,大梦一场般的半年长如一生,但如今回头再看,竟像是已过去了许多年。
北辽风雪冷冽,她未能如愿的死在风雪里,寒潭水冰冷彻骨,也只伤了她的眼睛。过往流落街头,也能被护龙山庄的大弟子捡回去收作徒弟,她常常分不清究竟自己是命好还是命不好。
睡意里朦朦胧胧,不知不觉间照在她身上的日光已然偏开许多,她觉出一些冷,但还不想动,闭眼间听得院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她睁眼,见季北轻手轻脚的来,季北一见她醒着,便放松开收敛起的步伐,又快步小跑的来,笑着问道:“师姐没去午觉吗?”
叶征正了正方才歪着的身子,道:“睡了。”
季北在叶征面前坐下,笑道:“师兄们让我来叫你,我们该出门了。”
我们这个字眼十分清晰的入了叶征的耳朵,于此刻夕阳即落傍晚即将来临时,徒生出许多融融暖意来。
叶征从椅子里站起进屋,季北没有跟去,老老实实抱臂站在廊下靠着柱子等。他环视这座院子,过往无人时,他没少来这里收拾,慕容秋常嘱咐他,收拾妥当他的师姐回来时,才不至于看见衰败。
但叶征回来的次数和时日少之又少。
叶征进屋喝了口茶,又穿了件外袍,出门便看见季北盯着院子发呆,她抬手拍在季北肩头。
“走吧。”叶征道。
两人推门出去,等在大门口的人唯独少了连靖。
“大师兄呢?”叶征问道。
连靖身有寒症,早已不再饮酒,今日不去也在叶征的预料之中。
“大师兄在换衣服,说让我们在门口等他。”明空道。
叶征看向明空,含笑道:“好。”
封武将那笑看在眼里,故意打趣道:“下回我也故意来晚一些,我倒要看看你关不关心我。”
叶征淡看他一眼边走边说:“兴许不会。”
封武追上她,问:“银子带够了吗?我今天可要敞开了喝。”
叶征道:“不够,还要靠师哥你来救济。“
“我猜你这句话必定是玩笑话。”
叶征回头看他,道:“不是玩笑话,当真没有钱。”
封武半信半疑:“别呀,我这点钱将来可是有大用处的。”
叶征笑道:“娶媳妇儿啊,那你可得多攒点。”
到了门口时,几人只略站了一站并未等多久,连靖便赶了过来,他穿了件牙色外袍,显得整个人气质分外儒雅,也更显清瘦。
霍宣看到不由赞叹:“这件衣服,衬得大师兄比四师兄还清秀,像个文人。”
沈若天笑道:“连靖师兄现在也确实是个文人,每日看看书,理理咱们家账上的事务。”
“废人一个罢了,也只能看看这些。”
连靖面带笑意,走到叶征身旁时轻声说道:“走吧小五。”
九人一同外出,且为的不是公务,这应是第一次。
少年未佩长剑,身形修长挺拔,如一杆正往上生长的青竹,即便只是身着常服,亦能教人看出许多习武之人的英姿来。叶征虽在女子丛中身形高挑,但如今被师兄弟簇拥其中,竟丝毫显露不出来,唯有女子身份,教旁人多看了几眼。
她无论曾经的许多年,还是近两年,于江湖还是市井,她从未隐藏过自己的女子身份。
过去她想,但贺川并不允许她如此做。
贺川常道,男子非皆是强者,女子也非皆是弱者,你要成为强者,而非将自己装扮成一个看似强的强者。
自此后的叶征,便是江湖之人口中那个跟随贺川左右,腰佩长剑面冷手狠的“小姑娘”。
过去他们惧怕,皆因贺川在其左右,而今她不惧怕,皆因她的剑法,皆由贺川亲授。
但一路上向他们投来的目光甚多,几人毫不在意,但叶征对连靖口中所说的“废人“二字耿耿于怀,连靖意在自嘲,叶征却听到了心里。
连靖走在她前方,她看着,不由的想起一句话。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当天,他们的酒直喝到月上柳树梢,春意楼掌柜三请方才罢休,九个人中也只有连靖是清醒的,叶征看似清醒,实则醉了大半,她酒量本就最多三杯,但她向来隐忍,并不愿被别人看出来。
晚归的路上才露出些醉酒的马脚,一条路走的歪歪扭扭,摇摇晃晃,少荣见状便将她背上身来。
沈若天搀着明空,封武几乎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季北身上,霍宣与林飞扬互相勾肩搭背,少荣背着叶征,连靖在他旁边跟着。
叶征趴在少荣背上,安静到像是睡了过去,封武在前方不远仍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浑话,明空正走着突然一弯腰吐了起来,沈若天便轻拍着他的背,霍宣在最后大声的说着江湖中人的豪言壮语,飞扬还记着慕容秋的嘱托,此刻霍宣吵闹,他便伸手去捂上了霍宣的嘴。
回到山庄,少荣将叶征送回房后便回去了,连靖站在门口,看着离去的少荣背影尚且还不太稳当。
虽是自家师兄妹,但终究不是亲兄妹,连靖想着男女有别便只替她脱了鞋脱了外袍,又为她将被子盖好床帐拉下后方才准备离开。
最后又为她掖了掖被角,连靖正欲起身走时叶征却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口中喃喃,似是再说着什么话。
叶征一连说了几声,直到最后连靖才终于听清,叶征说的是:“师父,我好想你啊。”
梦话也好,醉话也罢,也只这一句叶征便真的睡了过去,见她不再言语,连靖只轻轻一拉,袖子便从她手里拉了出来,他在床边坐了片刻,看着床上熟睡的叶征,不自觉的想起了以前的叶征。
叶征是个流落在街头的孤儿,是个连家在哪儿都不记得的人,却只记得自己姓叶,七岁时,遇见了贺川,从此后便陪着贺川走遍了大半个天下。
连靖第一次见她,她十一岁,瘦削的身体,清秀的小脸,冷峻的表情,跟在贺川身后像个大人一般,那时的她,比现在还要倔强还要不近人情,仿佛除了贺川,没人可以让她低一低头。
后来,她十七岁,贺川身患绝症,英年早逝,从初病到去世不过半年时间,连二师伯都救不回来。贺川死时,叶征一直没哭,就那么像根木头似的坐着,双手攥着贺川的手,谁也拉不开,最后慕容秋硬掰才将她的手掰了开,叶征一直撑到贺川即将下葬,棺木盖上的一瞬间,才终于哭出声来。
那是连靖第一次见她哭,也是他第一次见一个人的眼里居然可以哭出血来。
自那以后,她便再也没有哭过。
所以,一个人究竟要经历过多少痛苦才可以变得刀枪不入。
连靖望着叶征微红的脸,轻声说道:“小五,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要记得,你还有护龙山庄的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