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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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与如今没心思想到那一步，或者说她期盼着她和王小泰两人的担忧是多余的，因此她的关注点仍放在赵姐和张先生的聊天内容上，企图做出正确的推测。
经过王小泰的转述，时与发现赵姐和自己完全不同，她对雪狼族的探听集中在他们的外形和性情特点上，对所谓的天命批语丝毫没有兴趣。其中张先生的一段回答让时与分外忧虑，也让她深切明白，就枝的身份再难遮掩。
张秀才说，雪狼族和普通野狼最大的不同便是雪狼虽是狼形，却因其能化作人形，属于妖族。既是妖族，则比一般的牲畜更通人性，一岁雪狼的心智便能如同十岁小儿一般，因此，他们一岁之前虽口不能人言，却是完全可以听明白周遭人说话的。雪狼族的听懂和一般犬类也不一样，普通的家犬能听懂主人的命令，常常是通过反复训练，只能听懂主人家特定的指令，而雪狼则是自然天成，任何人交流的日常言语，他都会有所反应。
从就枝展露在人前开始，或许是出于对自家孩子的那份虚荣心，时与从未遮掩过他聪明伶俐的一面，他能听懂大家聊天也好，能帮忙狩猎也好，甚至有时蹲在自己身边看话本子，都曾暴露在人前。
之前，村里人总说就枝成精了，羡慕自己捡了条有出息的狗。现在，这一切却是赵姐确定他是雪狼的有力证据之一。
送走王小泰，时与知道就算赵姐不能十分确定就枝是雪狼，但她必然已经有动机和底气通过光明正大的方式探查就枝的底细。经过大半年的波折和起伏，时与的心理素质得到良好锻炼，面对此种情况竟隐约有些临危不乱的气势。
她走向后院，打开小院的后门，对就枝道：
“就枝，你从后面的小路上山，去方仪藏身的那处洞穴，最好用草木石块遮盖起来。若是无人来问，平安无事，我再去寻你。”
将近一年时间，就枝和时与一起生活，两人在小院中仿佛开辟出一方新天地，没有惊险的追杀，没有狼狈的躲藏，他有时都会忘记自己还有一个亡命之徒的身份，仿佛真的和普通被驯化的家犬一样可以自由地在山间奔跑，可以和孩子们无忧无虑玩耍，可以衣食无忧。
现实猝不及防的当头一棒敲醒了他：自己从来就是不同的，是一个无家无根的旅客，只配颠沛流离。
就枝出门时没看时与，尽管他俩擦身而过的距离只有不到一寸。出了院子，他突然用尽全力向山上跑去，人生如逆旅，可惜有的人拼尽全力也抵不住铺天盖地而来的滚滚洪流。
雪狼族天生矫健，跑起来速度极快，但时与还是看得分明，他的头一直下垂着，那样子像一支凶狠的钻，而非一面扬起的帆。
待就枝走远，时与关上后门回到卧房，拿笔抄书的她，心绪却是千回百转。
担心赵姐再过来试探。
担心她将猜疑告诉别人。
担心就枝在山中出事。
担心自己不能按约定去找他，
担心他……
万念俱灰地离开。
虽然时与一直强迫自己将心思放在抄书上，但于她而言，情绪若能控制也就当不得情绪。事实上，事态的发展也没给她理性思考的时间。因为下午，赵姐便带人敲响了时与家的门。
呜呜泱泱一群人，以老村长为首，杨二哥，阿蒙叔，铁牛哥，铁牛嫂以及王婆等十几个熟悉的面孔均在她这小小的庭院齐聚一堂。
村长爷爷没说话，只是向来温和的脸此刻冷峻非常，嘴角下垂，眼神肃穆，沾染了灰色的眸子蕴藏着担忧和怒意。
作为事件的第一发起人，赵姐率先开口，言语和和气气：“与妹子，你捡的那只狗在哪里？带出来让大伙儿看看可好？”
“就枝方才出去玩儿了，姐姐带着各位乡亲来找他，可有什么事情？”时与面色不改，从容答道。
赵姐刚才尚显温和的脸色一冷，猜到是时与将那狼崽子放跑了，声音提高几分，气势也略微跟上：“我且问你，你可知自己养的那只到底是狼还是狗？”
“姐姐为何有此一问？就枝自然是狗，听说咱们雨叶村几十年都没出现过狼，姐姐也是知道的。”时与好似真的疑惑不解。
“我当然知道雨叶村没出现过狼，但大家谁也没忘记，今年年初，村里出现过两匹通体白色的雪狼，与妹妹不会没见过吧。”
“我自是见过的，不过也是在门缝里瞧了两眼。”
“哈哈，若你只是见过那两只雪狼倒好办，就怕你是养了不该养的邪祟。”
“姐姐何意？”
“与丫头，我不想再和你绕弯子，今日在此，你不妨直接向大伙儿坦白，你养的那条狗是不是雪狼？”
时与心里不好受，却硬是笑出声：“赵姐姐说笑了，众所周知，雪狼浑身白色，而就枝不过是只灰不溜秋的狗而已。且不说他是不是狼，就算是狼，也担不得雪狼二字。”
“你胡说！”见时与一直四两拨千斤，赵姐终于控制不住露出怒容：“我那天看见他的毛发沾水后居然掉色，水渍都染成了灰的，寻常的野狼野狗如何会这样？分明就是你给他的毛染了颜色！”
她又将话锋一转，往日温和的神情重新浮现，语重心长道：“妹妹，我与你的交情虽不如二狗叔他们与你深厚，却也没有发生过节。此事，我并非想为难与你，只是雪狼族的传说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不光是我，村里其他人也必不能让那种东西留在村里。”
“姐姐，我知你不是故意为难我，往日我去买豆腐，你还常常送我许多，待我如同亲生姐妹。但就枝他确实不会如传闻中一般，招来天灾人祸。你们都见过他的，他那么听话伶俐，怎会……”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听出：时与并没有否认就枝是雪狼！
“与妹子，你说这话时可有将你铁牛哥和其他两位死去的哥哥放在心上？”本在一旁安静扶着铁牛哥的铁牛嫂语气中带些愤恨：“你看看他的腿，到现在还没好全乎，走路只能依赖人扶着。你再想想那两个小伙子，一个刚满二十五，一个不过二十一，都已经丢了性命。在过去，雨叶村何曾发生过两死一伤的事情，直到你捡回来那条野狗，他才……他们才……”
时与最近有些听不得别人把就枝叫做野狗，他是有家的。
“嫂子，你这话可是无凭无据，村里这些年发生在雨雪天的事故还少吗？说到底，他们三个的事情到底是谁的责任，恐怕不好说吧。”
“你……”铁牛嫂心疼铁牛哥，对时与怒目而视，一张脸被气得通红，反倒是铁牛哥面有惭愧地低下头。
“臭丫头！满嘴胡言乱语！你窝藏邪物，为法令所不容！不顾全村老小的安危，当属薄情寡义！害我儿丧命，实为伤天害理！如今，你竟然还有脸将一切后果推到别人身上，一点悔过之心也无，简直无耻至极！”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如惊雷炸响，惊雷的后面是滚滚浓烈的岩浆。
这番话，将时与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只觉遍体发寒，头脑发蒙。她想说，就枝不是邪祟，也不会招来厄运，但面对那对中年丧子，痛不欲生的夫妇，她再也反驳不出一句。
他们二人均是雨叶村的长辈，原来时与和他家三口的关系相处不错，可惜出了那事之后，除开丧葬那日，她自觉无颜面对他们，每次走路都避道而行。
人群中突然疾步走出一名挺着大肚子的妇人，瞪着双通红的眼睛，右手高高举起，一巴掌扇在时与的脸颊上：“白眼狼！我们家村荣才二十出头，本打算过年就成亲，没想到被你害到如此地步！你的心……可真毒啊！”
时与右边脸火辣辣的疼，立时红肿大片，但她一点也没顾及这些，只因她的脑中早已一片空白，眼睛失去焦距。
妇人是另一个死去的青年的姐姐，给了时与一巴掌之后，转身欲跪在村长面前，被旁边几人手忙脚乱拦下，但仍旧哭诉不止：
“村长，你是雨叶村主持公道的人，一定，一定要为村荣做主啊，他死得太冤枉啊！”
“好了！你还怀有身孕，莫要哭坏了身子，这件事村里自会处置。”村长年纪已将近鲐背之年，老态龙钟，须发皆白，唯有挺直的腰杆让他看起来精神抖擞，焕发出年轻时的飒爽英姿。听见几人毫无意义地争嘴发泄，他用不算响亮地声音打断：“时与，你把那只狼交出来，让我们看看是否真是雪狼。”
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覆水难收的地步，时与放弃挣扎，抹掉眼角的泪，强撑着站直身体：“不必了，就枝的确是雪狼。”
不顾众人或惊异或担忧或害怕的目光，她继续说：“不过他已经被我放走，找不回来了。”
听见这话，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铁牛嫂，自从赵铁牛摔伤之后，难过，心疼，悔恨和埋怨，各种情绪缠绕在她心头，让她每日每夜都难以入眠。可是她已经嫁做人妇，不能悔，赵铁牛是她的丈夫，不能恨，所有情绪都要压在心底，面上还要强颜欢笑。
此刻，时与的话好像打开了一道泄洪的闸门，她的情绪瞬间找到出口：
“与妹子，我原来虽不是雨叶村人，但也听说过你的事情。自小，便是这雨叶的父老乡亲将你抚养长大，你难道就是这样报答他们的吗？铁牛比你年长不了几岁，我一直听他说，从小是他带着你漫山遍野的玩儿，你如何忍心将那孽畜藏在家里，来祸害他！”
时与脸上早已失了血色，此刻宛如一张轻薄透明的白纸，可她心里却仿佛有种魔力，感觉这样的刺激还远远不够，找虐似的强迫她抬头看向众人。一一扫过众人的脸，她看见了杨二哥的尴尬，阿蒙叔的痛心，王婆的愠怒和村长的哀叹。
站在最侧面一语不发地铁牛哥忽地出声，声音低沉缓慢：“与妹子，我这腿伤不知道与就枝有无关系，但也算我自找恶果，辛苦你前段时间给我又找大夫又采药，如今，它既不会落下病根，这事就到此为止，以后再不重提。”
说完，他松开铁牛嫂搀扶的手，自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
铁牛嫂知道他俩感情深厚，也知道自己将怒火发泄在时与身上无济于事，瞪了时与一眼，才恨恨随赵铁牛离去。
好像再也坚持不住，时与将整个身子靠在门框上，没有软软倒下。
今天，村里人的话将她一直以来的伪面戳破，将她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之下，她所谓对就枝的不忍和善良，不过是试图证明自己却又同时被证伪的虚假。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