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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那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未若柳絮因风起,白日里路上没什么行人,村子白茫茫一片,画面干净纯粹空气又凉透心扉。时与手头的话本子已经誊抄完,还未来得及拿到新的,去镇里的路便封上了,团子做好送不到镇上,冬天吃凉粉的人也寥寥无几。

      思来想去,时与决定休息一天。

      她带着就枝出门散心,走到村里的一片旷野空地,见就枝兴奋地将前爪和头埋进两寸厚的雪里,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她偷偷在后面捧起一把雪,用手捏成个雪球朝就枝掷去。

      就枝冷不防挨一下,警觉心起,慌忙把头从雪里拔出来,瞪着眼朝后看去。看到时与手里的第二个雪球,他才放下戒心,委屈地哼哼两声。

      时与却不管他故意卖可怜的眼神,因为昨天自己败在这种眼神下的代价就是少吃了两只鸭腿。想起这件事,她向前挥去的胳膊更加卖力,甚至带动整个身子都跳起来,雪球的方向更是精准得不差分厘。

      就枝见一计不成,立马跳跃起身离开原地,堪堪躲过雪球攻击。

      他企图反击,但是狼的爪子没办法捏雪球。想了想,他非但没往远处跑,反而朝着时与跑去。趁时与惊讶愣怔间,他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停下,用爪子刨起地上的雪往时与身上招呼。

      时与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身雪花,有些碎冰渣直接溅到她脸上,冰冰凉凉,化成水从她面颊落下。不过措手不及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立即反应过来,不顾身上脸上的雪渣,直接从地上捞起雪冲着就枝的大脑袋扔过去。

      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让着谁,对外不敢重拳出击,对内何须唯唯诺诺。你追我赶一阵儿之后,地上原本一尘不染的雪被他们的六只脚踩得黑漆漆黏腻腻的。

      欢快的笑声引来不少住在附近的乡亲,有几个半大的孩子见两人玩得开心,也眼热参与进来,大家互相掷着雪球,不分敌我,战场乱成一团。

      小孩子精力旺盛,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的时与毫不意外的第一个歇菜。她站在一旁看就枝和几个小孩儿开心嬉闹,心里同样是极欢喜。

      孩子的世界应该充满孩子。

      这段时间村里再没发生什么大事,平平淡淡的日子平平淡淡过,她觉得很好。

      因为能打磨她心口重石的除了时间,就是安宁,现在零星点点的安宁时间她求之不得。

      没一会儿,就枝同样气喘吁吁下场,时与见他虽然气息不稳,但依照她对他的了解,知道如果不是几个小孩儿一起围攻,他肯定能再□□一会儿。

      时与和就枝一起站在大人堆里,由着其它孩子自己玩。时与侃大山,就枝抖动身子想把毛发甩干,其实来凑热闹的人无非也是那几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李婶,沈大娘,赵姐,三石和杨二哥。

      “与妹子,你的这条小狗还挺机灵,那几个娃儿硬是一次没打着他。”杨二哥乐呵呵地称赞。

      时与代替就枝谦虚回应:“哪里呀,不过就是吃得多跑得快,昨天和我抢鸭腿吃,以形补形了吧。”

      “哈哈哈哈,与丫头说话总这么不着调儿,忒能逗大家开心,谁娶了你还不是迎了个开心果回家。”沈大娘做媒的心思路人皆知。

      只是没想到,李婶也来了兴致:“是呀,与丫头,可有中意的儿郎?我和你沈大娘都能帮你看看,有合适的,替你把意思转达转达,事儿也许就成了。”

      在场的两个男人有些尴尬,深觉自己上错戏台,他们应该在台底,不应该在台里。杨二哥已经成亲,不好开口。三石不过刚年满十五,年纪轻脸皮薄性子冲,他埋怨道:“沈大娘,好端端提这个做什么,小与姐喜欢谁嫁给谁自有她的想法,她一向是有主见的,何须你操这份心。”

      这话真真说到时与的心坎上,刚才被沈大娘和李婶挑起的尴尬完美地被遮掩过去。

      沈大娘是个极热心肠的,见不得别人泼她冷水,听三石这样说,炮火立即转移:“嘿,你小子,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也想给说媒。”

      她揶揄笑两声:“你如此不想叫我给与丫头说媒,莫不是春心已然萌动,对她也……”

      话虽没说完,后面的意思不言而喻。三石面薄,脸瞬间红到脖子,不伶俐的口齿和刚才判若两人;“沈大娘,你……你休要胡说,我一直把小与姐当作自个儿亲姐姐,没你说的……说的那种心思。”

      时与见三石慌神,上前解围:“大娘,你莫逗三石了,他是个腼腆害羞的,你又不是不知,何须拿他打趣。”

      “是呀,这天下最难掰扯清楚的便是男女感情之事,他俩自己心里都有数,沈大娘你就别和小孩子开玩笑了。”杨二哥担心这一老一小几句话不和闹起脾气,在一边帮腔。

      中年人和少年人的不同之一,便是少年人总把中年人的随意打趣当真,心思敏感又脆弱,中年人却极少将少年人的说辞,呼吁抑或呐喊放在心上,因为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而已。

      本应自信蓬勃个性张扬的年纪,没底气地闭上了嘴。待走向平和宽容海纳百川的时候,又用强权压制了人。

      正因此,即使时与和杨二哥话里话外都是维护三石的意思,沈大娘仍打心里认为自己是不与小辈计较的典范。

      李婶见机岔开话头,几人忽略掉刚才的小插曲,若无其事开启崭新话题。

      只是,当其它人你一句我一句,不想让场面随冬雪结冰时,赵姐的眼睛一直盯着就枝从未离开,整个人一语不发。

      等其他几人安静下来,重新将目光放到玩雪的孩子身上时,赵姐忽然笑着对时与说:

      “与妹儿,我能摸摸你的这只小狗吗?”

      其实就枝和王小泰玩儿的时候,经常被王小泰揉圆搓扁。偶尔,他俩出门也会又小孩或者大人喜欢拍拍就枝的脑袋,所以这个请求没什么特别的。

      但时与看到了赵姐的笑容,那笑容很特别,像是见到阴间鬼差来收魂,明明害怕不已但又希望能够通过恳求让自己再看亲人一眼时那种略带讨好且勉强镇定的笑。

      时与不想在这种笑容里同意对方的请求,因为此时害怕的不仅是请求的一方,同样有被请求的一方。

      所以她回报赵姐的是一个轻轻牵起嘴角的敷衍笑容:“就枝顽劣,性格阴晴不定,不是熟悉的人可是摸不得的,若让姐姐受了伤,我怎的是好?”

      不给赵姐说话的机会,她继续道:“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家做饭,中午就要饿肚皮了。李婶,雪天路滑,可需我送你一程?”

      “害,几步路的事情,三石也和我同路,与丫头你莫担心,赶紧回吧。”李婶挥挥手,有想赶紧让她走的意思。

      时与考虑到有三石足以,便和众人告别回家。

      回家路上,她心神不宁,总感觉赵姐的神情不对。走到某处墙角,她蹲身扒拉着就枝的皮毛进行检查。

      他的毛沾上雪粒和冰渣,大部分被打湿,刚才因为跑动着,身上冒出了一缕缕白色的雾气,雪也化成了水。寒冬腊月,不过须臾,水已结块,毛被一撮一撮黏在一起,摸起来有些硬。

      时与一时间没发现不对的地方,强行安下心神,带就枝回到家。

      两人进厨房点上火,边做饭边烤火,比夏天待在厨房的感觉好很多。

      身体渐渐回暖,时与这才发现就枝毛发上结的冰融化后成了水,水珠子数滴数滴往下坠落。这没什么特别的,时与发梢上的水也是如此。

      唯一不一样的,是从就枝身上滴落的水珠,是浑浊的灰色。时与展开手心,发现指尖也带着点点浅灰色的痕迹,由于到家后先点火暖身,还没开始做饭,所以她并未洗手。

      入冬之前,时与在镇里和山上找了不少熬制黑色染料已经晾干的植物屯着,但由于这些花花草草最早的也需等开春后才能重新长出,中间有将近五个月的时间很难收集到,因此时与不敢多用囤货,每次制作染料,原料还是以相对容易买到的黑大豆为主。

      黑大豆虽然相对容易取得,可是瑕疵也很明显——容易掉色。这种掉色一时半会不会在毛发上显现出来,但如果沾水,水有时就会变成灰黑色,水量越少,变色越明显,对于这点,时与原来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将精力全部放在就枝毛发的颜色上,入冬后给就枝刷毛变得更为频繁,每回上色的次数也是原来的两倍,没想到今天竟不慎沾了水,还是出现纰漏。

      握勺柄的手有些颤抖,时与除了紧盯锅里已经被翻来覆去炒得稀碎的菜,不知道该将眼神放在哪里。就枝听见她发颤的声音:

      “就枝,我们可能……可能要提前离开了。”

      其实就枝看见身上的水滴落地那一刻,联想到赵姐准备摸自己的举动,也已经猜到她多半是发现了什么,但是他比时与更为心存侥幸。

      如果断定他是雪狼,赵姐首先必须肯定他是狼。雨叶村附近极少出没野狼的身影,年轻一辈几乎从未见过一般的狼,村里大多人也是分不清狼和狗的。其次,她必须确定皮毛上的颜色脱去后,自己原本的毛发是白色的。而这两点甚至建立在她看到灰黑色的水珠掉落后,确认那是因为染色所致。

      在就枝看来,这三点都未有定数!

      生活好像又回到原点。只要有秘密,就会担心它有外壳脱落的一天,将秘密重叠掩饰,不外构成一个新的此消彼长的关系——关于暴露的可能与担忧的时长。

      许是就枝想的没错,关于他的身份,赵姐只是猜测,她开始频繁地到时与家做客,原本是一年来不了几次的人,年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来了七八回。

      每回都表现出对就枝有着极大兴趣,不是摸摸他的毛,就是捏捏他的耳朵。

      越是危险,越不能露怯。每次赵姐来,时与都让就枝在堂屋围着她转,时而热情似火,时而龇牙咧嘴。数次,将她吓得花容失色,仓促离去。

      时与本想用这个方法搅乱视听,让她放弃对就枝的怀疑,没想到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发现从就枝这里下不了手,直接去找了张秀才。

      傍晚,一个多月没见的王小泰突然上门,进门头一句话便是:

      “姐姐,今天赵姐找张先生打听雪狼的事情,我见她最近总往你这跑,她是不是对就枝有所怀疑了?”

      “嗯。”王小泰能主动来告诉她这件事,时与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如实道:“她看见就枝的皮毛落色了。”

      王小泰脸色一变,神情紧张:“我听奶奶说,赵姐的爹原来是个猎户,在我俩出生之前,她爹带她在北方狩过猎,那时他们还未到咱们村。”

      “这么说,她有可能识得狼,能区分狼和狗?”时与惊异。

      王小泰还未完全褪去婴儿肥的脸上出现了与他年纪不符的忧虑:“嗯,很有可能。”

      时与心中一慌,顾不得其他,咬牙道:“本以为她会继续前来试探,没想到竟改了路子。罢了,你将今天在张先生那里听到的,细细说来,我好早做准备。”

      “姐姐,如果她真的发现就枝的身份,要给村长爷爷他们讲,你和就枝怎么办?现在寒风凛冽,冰天雪窖,就算侥幸逃走,你们又能在哪里安身?”

      自从和时与开始深入接触,王小泰这半年长大许多,成熟许多,考虑的事情也多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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