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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

  •   第七十六章

      安亲王的葬仪办得十分隆重,在京郊佛寺中停灵七日后再送入隐龙山皇陵,皇帝亲自扶灵,群臣缟素,百姓哀哭。但是元琅没有亲眼目睹,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守在离宫秀林苑里,基本上足不出户。离宫中除了静妃和她的胖宫女,所有的人都在猜测秀林苑里新来的那位是什么人。隐隐约约间有流言传出,那就是宁王爷的真身,实际是个女子,皇陵里那位是为了欺瞒天下人而弄出来的替身。但是没过两天,流言便又彻底平熄,离宫中的人更加稀少,更加安静。
      夜半时分一片沉寂的时候,元挚会带着元琅到那幢熟悉的角楼去,两个人靠着雉堞远望夜色中的隐龙山,元家的骨肉至亲大部分都沉睡在那里。只是还没到萤火虫出没的季节,未免有些遗憾。
      “阿膺怕冷,我们找到他以后就往南边儿去吧,找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四季如夏更好,他就暖和了。小向,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地方?”
      “有你的地方。”
      元琅靠枕在他肩头:“其实我还挺喜欢草原的,就是总要骑马,不能坐车。什么地方都好,不用逃命就行了。小向,你也教我点拳脚功夫好不好?不然我总是拖累你们。”
      元挚笑:“你吃不了那份苦,我也不舍得。”
      “谁说的?我现在什么苦吃不了?”
      “你现在回离宫了,这角楼还拆不拆?”
      元琅白他一眼:“原来你的心眼也跟阿膺一样小,真不愧是亲哥儿俩。”
      元挚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神色渐渐肃然:“明天真的不要我陪你去吗?”
      元琅摇头:“不用,他要是在京城皇宫见我,我心里还有点儿怕。明天我和他是在离宫父皇母后的灵前见面,当着亲爹娘,当着哥哥姐姐们,还当着二哥,他能对我怎么样?”
      元挚揽住她:“我在秀林苑里等你,你一回来我们就出发去找阿膺。”
      说起来好笑,元琅虽然住在隐龙山脚底下的离宫里,可一次也没去过隐龙山皇陵,以往但凡有祭祀的时候母后就让她装病,只要不跟元恺元杰碰面就好,也顾不得为人子孙应该遵循的礼仪。所以她对皇陵十分陌生,从轿子里下来,打量着四周围高大漠然的建筑,她有点儿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甬道前方一处宫殿的殿门里,缓步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元琅看在眼里,觉得有点熟悉,然后眼眶潮热,不由得垂下了头。那个人也穿着深青色的衣裳,和二哥的身量极相似,单从身影上看,很难分得清谁是谁。
      那人就站在殿门处,既不向元琅走过来,也没有出声。元琅抬头再次看向他,就是他害死二哥的吗?骨肉亲人互相残杀,不管为了什么崇高的理由,她都不能接受不能原谅。
      可能是刻意的安排,周围没有一个人,在这片开阔的陵园里,只有他与元琅遥遥对视。元琅深吸一口气,迈着最平静的步伐向着他走过去。
      离得近了,更近了,元琅站住脚步,突然笑了:“原来真的是您,您还记得我吗?”
      元恺身姿伟岸,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两颊上带着丝不正常的潮红,他弯着嘴角笑起来的时候和元杰很象:“原来是你,洄波阁里的那个?”
      元琅仰脸笑看着大哥:“好不容易做一回坏事,就被您抓了个正着。我当时就猜着可能是您,原来还真是。”
      元恺脸上笑意渐隐:“琅儿吗……没想到,母后把你的事瞒了十五年。”
      提起母后,元琅黯然:“大哥,我能进去给父皇母后磕个头吗?”
      元恺侧让一步,元琅提着裙角儿走上台阶,从他身边经过,走进了殿内。
      元氏皇族向来崇尚节俭,皇陵上尤其显出这一点,不象前朝历任皇帝都大兴土木兴建陵寝,卫国开国皇帝划隐龙山为皇陵,皇帝下葬后也就是四四方方一间院子,里头一座享殿及东西配殿。
      德宗皇帝与潘太后的画像高挂在灵台上,两尊灵位上各自刻着长长的尊号。元琅还没出娘胎,父皇就已经是画儿上的人了,虽说难过,但没有十分难过。但是见到画像上栩栩如生的母后,眼泪哗哗地便滑落,快跑几步跪倒在蒲团上,哭得头都抬不起来。
      世界上最心疼她的那个人,舍弃了一切来保护她的那个人,现在躺在地宫里,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看她。
      元恺心潮起伏,看着双亲的灵位,再看着眼前瘦削哀痛的小妹妹,耳边的哭声让他闭起双眼,在一阵剧烈的晕眩与疼痛中,使劲忍住眼泪。
      到现在水落石出,多少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事情,都找到了答案。只是元家人为了这尊皇位,为了这个国家,付出的实在太多。不止性命,不止信念,不止是胸膛里跳动的心。做错了吗?元恺也曾经扪心自问,再来一回的话,他还会不会依然这样做?
      年轻的卫帝抚膺长叹。
      元琅听见了大哥的叹息。她两只手抚住脸,努力让自己压抑住哀伤,平复住呼吸,然后侧过头,对身后的大哥颤声说道:“您知道吗,二哥死在我怀里。”
      元恺眉头紧锁:“琅儿……”
      元琅带着泪低笑:“大哥,咱俩这应该算是真正的头回见面,我只问您一句话,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让二哥死吗?是不是就象是碧雯说的,因为您有了儿子,就不能留下二哥?”
      元恺还是只能长叹:“琅儿,你不懂。”
      元琅垂眸:“我就是因为不懂,所以才要问您。二哥估计也很想知道,他死的不甘心,您不应该那样对他。”
      元恺默然,元琅摇头:“当着父皇母后,他们应该也想知道为什么。二哥那样好的人,你们是嫡亲的兄弟,一同征战沙场一同死里逃生,到了最后,您居然觉得他会谋夺您儿子的皇位吗?就为了这个可笑的理由?”
      元恺沉声道:“可笑吗……”
      “不可笑吗?二哥忠心为国,您不信谁,也不该不信他!”
      元恺似叹非叹:“我不是不信二弟,我只是……不信人性罢了……”
      “二哥品性高洁……”
      “二弟是什么样的人,我最知道。”元恺走到元琅身侧,抬首看着灵台上高挂着的德宗画像,“只是人性如流水,并非一成不变。远的不说,昔年洛川王与父皇是何等的兄弟情深?北胡皇帝与先帝也并非生来就是仇敌,二人也曾经生死与共刎颈不悔。人性这东西,最经不起考验。琅儿,我不止是你们的大哥,不止是父皇母后的儿子,我更是卫国的皇帝,你能明白吗?”
      “我不能明白,您为了一个二哥并不曾犯下的罪过就害他的命,这让我怎么能想明白。”
      元恺蹲下去,慢慢地也跪倒在蒲团上:“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去见二弟了,到时候当着他的面儿,我再细细对他说。我的心,二弟会懂。”
      元琅哽咽难言,既恨身边这位大哥,又悲痛于即将再失去一位亲人:“就为了保住您儿子的皇位?就为了那把龙椅?您拿什么脸去见二哥?”
      元恺凝眸看着元琅:“你若这么说,我也不能否认。就是为了保住我儿子的皇位,就是为了那把龙椅。也是为了关河宁定,国泰民安。我卫国再也经不起一场为了皇位的纷争了,不亲手把所有隐患消除,我不敢死。昔年汉武临终前为何斩窦婴杀钩弋?二弟重权在握,我死之后无人能制约他,他的忠诚能持续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我不能赌,我要绝对的把握。”
      “说再多的大道理,您也是残杀手足!迫害忠良!”
      元恺微笑:“琅儿,守住祖宗留下的基业有多难,你不能体会。有再多的罪我一肩担,只要能留下安稳的江山,给我一个桀、炀的尊号又何妨?”
      静室无风,灵台上燃烧的白烛光焰丝毫也不颤动,清晰的光线里,元琅把元恺脸上的病容与倦容看得清清楚楚。元恺也在很仔细地看着他的小妹妹:“二弟对你说过的吧,你真的很象阿珂。变乱来时,她即便贵为公主也难逃噩运,琅儿,我经历过,所以才不能让它再发生。你不要怨大哥。”
      “那您会杀我吗?”元琅抹去脸上的泪水,端正地看着元恺,“还有元挚,阿膺,你也要他们的性命吗?”
      “我为什么要杀你们?”
      “我是宁王,还是先帝,他们俩是洛川王的余孽,难道不该死?”
      元恺笑了:“宁王遇刺身亡,已经葬在皇陵之中了。洛川王子嗣全数在十五年前武安兵变中身亡。我为什么要杀三个不相干的人?”
      元琅别开脸,不能再看元恺脸上熟悉的笑容:“您不杀我,我不会感激。”
      “我知道。”
      元琅站起身来:“还能再求您最后一个恩典吗?”
      “你说。”
      “潘褒的孙女,潘淑,如果她现在还活着的话,能不能免了她的罪?她还是个孩子,她没做过一件坏事,您能饶过她吗?”
      元恺点头:“我这就让人去办,你放心。”
      元琅对着大哥笑一笑,象来时那样缓步向享殿外走去。元恺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出声低唤:“琅儿!”
      元琅停住,回过头最后看了元恺一眼。这一眼看得时间有些久,但是再久也有个尽头。就象一场梦,做得再久也有醒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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