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暮一朝晨》故淮

6、十一年后

　　烈阳逐渐西落，也逐渐带走了绝大数的高温，没有了所谓的热浪翻滚之后，剩下的便仅仅只有余热的闷热，但不知是为何，今天的午后余热倒是要比以往的要更加的闷热，更加的难以散去。
　　沥青所铺成的平缓道路，也许是因为刚铺成不久的原因，在经受过高温的洗礼后，正散发着某种东西烧焦时的气味，那气味即明显，但又不怎么明显。
　　辉腾后座的玻璃窗户半开着，那携卷着某种烧焦气味的热风……从慕明卿耳边吹过，从他鼻尖拂过，少顷，他睁开眼，偏头看向窗外，喃喃了的一句，“起风了。”
　　沈炎“啊”了一声，抬头看了眼后视镜中的他，又偏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哦”地一声，“天气预报上说，云海市由于近几个多月以来，都是高温天气，所以，今天傍晚或是晚上将会有一场特大大雨，说不定还会是雨季呢。”
　　慕明卿看着窗外，“也该变天了。”
　　他仿佛是意有所指般。
　　沈炎似乎也是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沉默了良久，少顷，他才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出来的笑道：“可不是吗？本来就该下雨了。这几个月云海市的高温天气，可真是热的要命啊！有些喜欢出门逛街的女人和喜欢外出找乐子的男人，也被这种高温天气给劝退了不少，所以，就更别提那些宁愿在家里窝着吹空调，也不愿意出门的人了。”
　　“……当然，在这里我不是在特指慕顾问你啊。”
　　沈炎忙补充了一句。
　　慕明卿微抬眼皮，看了过去：“有错？”
　　沈炎正色严肃道：“这怎么可能？！不喜欢出门的人多了去了。”
　　“再说了，不喜欢出门的人，又都不是懒癌患者，更何况，慕顾问你要真的是不喜欢、懒得出门的话，当初又怎么可能会选择出门来帮我们市局？怎么可能还会听从楚局和程老的建议选择去上学？不喜欢出门和不愿意出门，这是两码事。”
　　慕明卿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什么情绪也没有。
　　沈炎：……得，又说错话了。
　　沈炎一哂，闭上了嘴，不再试图找话题，聊这聊那。
　　云海市上方的烈阳不知何时从天际消失不见，而此时的天际也逐渐被所弥漫开来的乌云笼罩其中，乌云掩盖住天际的同时，也将烈阳藏匿了起来。
　　变天了。
　　也，起风了。
　　这风与方才的相同，却又……大不相同。
　　也许是气味，也许是温度，亦或者是湿度之间的微量差别。
　　慕明卿感受着大雨前的风的不同，看着大雨前该有的景色，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去想。
　　不喜欢夏季的烈阳当空，也不喜欢阴雨绵绵，每逢这个时季……死的人总会特别的多。
　　受害者与旁观者之间的身份互换，也只不过是在一瞬之间的事罢了。
　　沈炎则与他不同，他没有他的“轻松惬意”，也没有他的“淡定自若”，更没有他的“远离世俗”，甚至还与他恰恰相反；他不知从何时起便皱着眉头，在抬手微调整了一下后视镜后，又时不时地看向侧视镜和后视镜，每看去一次，他的眉头便皱的紧上一分，直至将眉头皱的紧锁着。
　　难以解决的问题的出现和不确定的紧张感，让沈炎紧皱眉头的同时，也不由得挺直腰板，坐得笔直。
　　慕明卿甚至不用眼睛去看，也能察觉的到，“沈炎？”
　　沈炎全身一僵，又时不时地看向侧视镜和后视镜，难以解决的问题的出现和不确定的紧张感，使他的情绪，到达了顶点后，瞬间爆发，他一咬牙，一闭眼，道：“慕顾问，我之前在小巷口里等你的时候，便曾看见一辆黑色的迈巴赫也停在小巷里。起初以为只是巧合，第二次看见之后，以为是意外，可这第三次……它又出现了。”
　　他本不想告诉他的。
　　慕明卿沉默良久，少顷，似是感慨的轻声道：“听你这么说，是有一段时间了啊。”
　　沈炎立刻：“嗯，是啊。就像是在专门守着我，在等着慕顾问你出现一样。”
　　这句话不仅仅是沈炎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更像是有了某种的猜测一样。
　　前方的分叉路口的路标越来越近，沈炎抬眼看了眼路标，下定决心后，右转转动方向盘，脚踩油门，选了更远的大道，绕远路回云海市。
　　在驶上泊岸大道后，沈炎便时刻注意着侧视镜和后视镜里的动静，少顷，只见右侧车道隔了十几米的距离后方，再次出现那辆迈巴赫S450的影子。
　　这下，沈炎不受控制的瞳孔放大收缩着。
　　沈炎立刻：“慕顾问，那辆迈巴赫绝对是在跟踪我们。我都选择了更远的大道回去，它还是跟了上来。虽然不排除巧合、意外的可能性，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意外了！”
　　沈炎又道：“不行，我得甩掉对方才行！”说着，他就要一脚油门踩到底。
　　慕明卿却道：“不必。”
　　“为什么不必？！”沈炎忍不住回头道，“对方是冲着慕顾问你来的，怎么可能会不必？！！”
　　这一次，不再是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而是更像是确定了某种猜测一样。
　　慕明卿抬眼看了他一眼。
　　沈炎明显地一顿，就连呼吸也是一窒，少顷，知道自己瞒不过他，他才咽了口唾沫，直视着前方，放轻声音，解释道：“如果对方仅仅是为了纯度RT——103而来的，那么它没有必要从头到尾跟踪我这么长时间。而且……而且今天……也不是我第一次见到那辆迈巴赫了。”
　　慕明卿没有说话，只是睫羽低垂着，颔首，在若有所思些什么。
　　沈炎深呼口气，道：“最近几天，我总是会在同一天里至少遇见它一次。一开始我以为它是住在那附近，所以，才会频繁遇到。直到今天，我却连续见到了它三次。它跟踪了我这么长时间，每天只会出现了一次，可今天却连续出现了三次，很显然，它就是为了慕顾问你来的！”
　　“为了守我蹲到慕顾问你，它还真是……真是煞费苦心啊！！”
　　这话说的是既咬牙切齿又有气自己的意味。
　　泊岸大道上的来往车辆并不算多，但也绝不算得上少，大型货车和物流车更是一辆接着一辆，所以更别说那些私家车了。
　　沈炎咬牙道：“不行，我无论如何也得甩掉它。如果它是为了RT——103和我来的，那也就算。可它的目的却是慕顾问你……不行，不行，这样绝对不行！”
　　就在沈炎将要踩下油门的瞬间，慕明卿抬眼道：“沈炎，你有注意到周围的车辆吗？”
　　如果出了意外，那就不仅仅只是连环车祸那么简单了。
　　沈炎一怔，反应了过来，将这一点考虑了进去，将要猛踩到底的油门动作也是一停，然后他看了看侧视镜和后视镜，忍不住道：“那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让那辆迈巴赫一直跟着吧。”
　　慕明卿：“它不会一直跟着的。”
　　沈炎没听明白，“……什，什么？”
　　慕明卿摇头道：“没什么，它想跟着，让它跟着吧，不用在意。”
　　沈炎咽了口唾沫，动了动嘴唇，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却又无从开口。
　　最后无话可说的他，就只能时时刻刻注意着身后的那辆迈巴赫S450了。
　　他不知道慕顾问究竟是知道了些什么，但他却不能不将他的话听进去。
　　慕顾问既然让它跟着，还说不用在意它，那自然有他的道理，他虽然说是很想知道原因，但他却也不会不识时务，因为他知道——慕顾问，从来都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
　　沈炎虽然是这样想着，但只要身后能威胁到慕顾问安全的危险还在，他就还是放松不下来。
　　手背上明显凸起爆出的青筋，绷得笔直的身躯，时不时看向侧视镜和后视镜的偏头和抬头动作，已经说明了他紧张到放松不下来的哪种程度。
　　沈炎紧绷着身躯，所驾驶的辉腾平缓行驶着，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一样，半晌，他倏地放松了下来，脊背和坐姿都没有之前的那般笔直了，在将之前的所有情绪吐了出去后，他才道：“慕顾问，它……好像真的不会一直跟着。”
　　还好他之前没有选择加速离开，而是选择了先试探对方和听从慕顾问的命令，这要是选择了加速甩开对方……
　　那还真就是不仅仅是一场连环车祸那么简单了。
　　说不定还会在没有弄清对方的来意之下，演变成公诸于众的……挑衅他们警方。
　　毕竟，现在的媒体又都不是吃素的，而且，他们总是喜欢把小事往大了说，把大事画蛇添足成世界毁灭。
　　慕明卿：“……”
　　慕明卿：“嗯？”
　　沈炎深呼口气，重复了一遍：“……它，不见了。”
　　那辆迈巴赫会离开虽然说是在慕明卿的意料之内，但他还是为它现在的离开而感到一怔，它放弃了？
　　泊岸大道的车流量并没有多到可以妨碍后视镜一百米的视野范围，也就是说，那辆一直跟着他们的迈巴赫S450，还真就是真的不见了。
　　跟踪者的跟踪手段并不怎么高明，甚至还能算得上是手段拙劣，技术生疏，但就是这样的手段拙劣，技术生疏，却让沈炎越发的不安，焦躁。
　　这还没有确定消息的真假，慕顾问就被别人给盯上，这要是时间再长一点，那慕顾问岂不是就……
　　——嘶，要是能有个人，能寸步不离的守着就好了。
　　沈炎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转弯，然后驶入市区，“慕顾问，那个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忍不住问。
　　慕明卿沉默良久，少顷，道：“我并没有看出那个人有恶意。”
　　沈炎立刻：“既然没有恶意，那为什么那个人还要跟踪我这么长的时间？”
　　“总不可能是为了守着我，从而达到蹲到你，对你表白的目的吧。
　　他被气笑了道。
　　“兴许是跟你一样，是想找我帮忙。”
　　“什么……”
　　“……没什么。”
　　天际此时已经满是乌云密布，风也越吹越大，还没到傍晚的此刻，却已经隐约有了傍晚的势头。
　　沈炎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道：“慕顾问，能不能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嗯？”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这次找你帮忙，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就连程老墨弦他们都不知情。所以，能不能……能不能……”
　　听出沈炎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的话外之音的慕明卿，点头，“嗯。”反正他也不想再掺和，至于为什么他仍然答应了他的帮忙请求，……是因为沈炎想对他说的事，亦或者是想提醒他的事。
　　沈炎眼睛一亮，随即为了掩盖高兴，岔开话题，“那慕顾问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慕明卿拒绝道：“不必了，送我回蔷薇别墅吧。”
　　沈炎：“ ？”
　　沈炎一怔，然后讪笑道：“为什么啊？”
　　慕明卿抬眼看了他一眼，垂眸，“虽然你没有明说，但我能感觉得到，我接下来的生活可能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太平。”
　　“不必再回楚家了，先送我回蔷薇别墅住上一阵吧。”
　　再次为慕顾问的敏锐程度而感到震惊的沈炎，明显地一顿，手下的方向盘也默默变了个道，然后他讪笑道：“那慕顾问，那楚局和程老他们那边就麻烦你保密了。”
　　并不在乎这些事的慕明卿，答应了他：“嗯。”
　　外面的种种声音渐渐化作了寂静。
　　转瞬间，慕明卿便已经沉入了半梦半醒的梦境之中。
　　空间与时间悄然重组着，而过去某一瞬间的记忆浮上了水面，以梦境的方式，重现在了慕明卿的面前。
　　他看见过去的自己靠着一棵梧桐树，看着举着遮阳伞，戴着狐狸面具的年轻女子，一怔。
　　而那名女子，也在看着他，一怔。
　　他看着有能力也有实力将她拿下的自己，在这一刻犹豫了。
　　而戴着狐狸面具的女子，却没有丝毫犹豫地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那是一张清丽至极的脸，而她眉梢之间的哀恸，将她的苦涩与悲伤，勾勒的——令人难忘！
　　那个女子用手朝他比划着什么，但过去的他只猜出她的嗓子说不出话来，却并未看出她所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见他仍不明白，她逐渐的有些着急了，而过去的他，在细推和斟酌之后，才逐渐从她的手语中，猜出了其中的主要意思。
　　“请你帮帮我？”
　　“是吗？”
　　女子通透的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唇角也扬起了笑，眉梢之间的哀恸在散去了不少后，清丽的脸也显得生动了不少，不再那么死气沉沉的了。
　　而过去的他，就这样看着那个女子两鬓的长发被风撩起，她脸上那浅浅的微笑，就像是抓住了什么希望一样，但她眉梢间的悲伤，却仍然存在着。
　　看着她眉梢之间的悲伤和哀恸，在这一刻，不知为何，过去的他和此时的他，皆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