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暮一朝晨》故淮

7、十一年后

　　硕大的雨珠错落有序的从天际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的，很是喧吵。
　　梦境与现实疯狂交织着，让人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真实。
　　天空倏地闪过一道惊雷。
　　慕明卿顿时睁开了眼，醒了过来，胸腔的起伏，既紊乱又平静。
　　黄昏已过，昼晚渐临。
　　砸到车身上的噼里啪啦声，和雨刷器唰唰唰的声音近在耳畔。
　　完全升上来的单面不透光的玻璃上，也隐约露出了被大雨仔细淋过的痕迹。
　　慕明卿后靠着座背，闭着眼睛，缓解着疲惫。
　　前排的沈炎从后视镜中瞥见他的状况不佳，以为他是身体不适，便回头道：“慕顾问，没事吧？”
　　慕明卿摇头道：“没事，只是梦到了一些往事。”
　　沈炎吁了口气，然后转了回去，“哦”地一声，道：“那看来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好事。”
　　慕明卿没有说话，只是后靠着座背，假寐着。
　　沈炎叹了口气，又道：“想起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好事，并不是一件坏事，只不过是要看那件事，在不值得回忆的范围内，到底占据了多大的位置？”
　　“占据的位置越小，遗忘的便越快。”
　　“占据的位置越大，时不时的想起、梦到，那便就只是常见而已。”
　　“但……如果你只是一时之间的忘记，此时又梦见，那就只能说明你的梦境和你的潜意识，都在提醒着你，将会遇见类似的事，或是重新遇见你在梦里曾多次梦到的那个人。”
　　“梦到的次数越多，你遇见类似的那件事或者那个人的几率就越大。”
　　“所以啊，慕顾问，这究竟是你第几次梦见了那件不值得回忆的往事了？”
　　沈炎后靠着座背，偏头，调侃的笑道。
　　慕明卿置若罔闻，他偏头看着单面不透光的玻璃窗外，雨景中冷白的光，侧映在他身上，勾勒出了独属于他和雨景的几分温润如玉般的柔光，少顷，他轻声道：“雨，下大了。”
　　沈炎轻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将这一页翻了过去，然后呵呵一笑，“是啊，热的不得了和热了太久的天气，一开始雨下的都挺大的。”
　　“等下了一会儿之后，就会下小了，然后再接着下大。”
　　“至于要下多久，全看这几个月以来的高温天气攒了多少的水蒸汽。”
　　“不过啊，不是我说啊，就这高温天气，换了谁，谁也不愿意出门啊。”
　　“就算是我，要不是为了人民，我也不愿意出门……”
　　沈炎继续吐槽着，而慕明卿则是思考着他刚才所说的话。
　　一次。他心道。
　　不过，他这半个月以来，梦到另一个人的次数，就比较频繁了，几乎是三四天一到二次，而且他清楚的知道，他梦中的那个人，那个七八岁不怎么能看清脸长得特别漂亮的小孩儿，和十七八岁看不清脸的少年，那是——同一个人。
　　还是——
　　他今天中午刚和伯母提起到的——那个收了他的信物并且和他约定了要一辈子、永远在一起的那个人。
　　梦到的次数越多，遇见类似的事和他的频率就越高吗？
　　慕明卿睫羽低垂，眼神微微闪动着。
　　前方的红绿灯在傍晚的雨雾中交错闪烁着，周遭的刺耳喇叭声和刹车声，此起彼伏的响着。
　　这样吵闹的噪音……让慕明卿这才注意到，他们这是被堵车了。
　　之前临醒的时候，听到的明明就只有雨声和雷电之声，但周遭如此吵闹又刺耳的声响，为什么之前就是没有听到呢？
　　不，不是没有听到，而是隐约有。
　　只不过，是潜意识因为他和沈炎有聊到过将要下雨的事，所以才侧重选择了放大雨声和雷电之声。
　　而堵车，则属于意料之外和突发状况，所以就只是隐约有和声音小而已。
　　简单来说就是……心理学上的梦境自我心理暗示。
　　沈炎还在继续吐槽着最近几天的高温天气都热到了哪种程度，慕明卿听他吐槽完了，才说道：“这条路，堵了快有多久了？”
　　沈炎讪笑着，随即因为他们丢脸的没什么好气道：“这都快堵了一个多小时了，也不知道交警大队的人，都在干什么吃的，都这么久了，还是没搞完。”
　　“搞得我都想下去帮忙，帮他们提高一下他们的效率了。”
　　沈炎磨着牙，咬牙切齿道。
　　慕明卿看了眼前面被堵的道路和路标，心里有了个数后，又估摸了一下自己走回去和在这等着的时间哪个要更短些，然后，他果断选了前者，“沈炎，就送到这吧。”
　　沈炎转身，回头看着他，一惊道：“慕顾问，这不是还有些距离的吗？而且外面现在还下着雨，更何况，你不是不喜欢高温天气和雨天吗？”
　　慕明卿抬眼看了眼窗外，道：“是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但比起雨天，我更讨厌高温天气。”
　　“外面，雨下小了。”
　　他补充了一句。
　　沈炎偏头看了眼窗户外面，惊讶的发现，雨真的小了不少，但……他还是沉声拒绝道：“不行，慕顾问你的体质，虽然并不会轻易的感冒发烧，但还是要小心万一和一万。”
　　“而且，我是开车出门的，也就没有带伞。”
　　慕明卿：“……伯母给我准备的背包里，有伞。”
　　沈炎立刻：“那也不行。是我约慕顾问你出来帮忙的，既然慕顾问你出来了，那我就应该理所应当的再把慕顾问你完完全全的送回去。”
　　“虽然并不是把你送回楚家，但我还是有责任把你送回去的。”
　　沈炎如此说道。
　　慕明卿：“……我自己走回去比起在这里等，要更省时间些。”
　　被扎了心的的沈炎，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眼前方和周围。
　　四面八方堵着的车辆，将辉腾围了个水泄不通，周遭刺耳的喇叭声响和各种车主骂骂咧咧的声音，在这种闷热的雨天里更加的让人心烦意乱、不耐烦了。
　　就在这时，一辆一直都在狂按喇叭的大众车辆，不知为何突然引爆了沈炎的爆点。
　　沈炎转过身，侧身，降下车窗，朝着外面大吼道：“别按了！你就算是把手给按酸了，接残了，你也还是走不了！！有狂按喇叭的这个手速，我建议你还不如超个速投胎去！！！”
　　大众的刺耳喇叭声一停，就在沈炎以为喇叭不会再响时，更加刺耳又无节奏的喇叭声再次响起，这次，就像是专门在和沈炎对骂一样。
　　沈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操——”然后，他也按起了喇叭，像是在反击对骂一样。
　　现场幼稚的简直就像是幼儿园小朋友吵不过，找人帮忙吵架一样，何况，他们找的还是不会说话的喇叭，这样一想——简直就是幼稚到家了！
　　慕明卿：“……”
　　别问，问就是无语。
　　沈炎反击的按喇叭动作突然一停，显然是想起了这车里是不止他一个人，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转头，道：“慕，慕顾问，我，我本意并不是这样的……”
　　慕明卿：“……沈炎，就送到这里吧，我也不妨碍你用不会说话的喇叭跟别人对骂了。”
　　沈炎不知道该怎么劝，该怎么解释，到最后他只能欲哭无泪道：“慕，慕顾问。”
　　慕明卿的一番动作下，掏出了背包里的伞，将背包斜背在背后，然后伸手去推后座边上的车门，没有推开后，他抬眼看了沈炎一眼，毫无波澜，“开门。”
　　沈炎明显在犹豫着。
　　慕明卿再次重复了一遍，语气缓慢，“开门。”
　　像是有着其威胁之意一样，但也只是像是，而且他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习惯了而已。
　　沈炎叹了口气，打开了车门，然后嗓音沙哑道：“慕顾问，路上小心，回去之后，别忘了来电告诉我一声。”
　　说实在话，他着实是有些担心。
　　生活上几级残废的慕顾问，也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担心。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智商越高，越不懂生活。
　　雨，虽然下的有些小了，但落在伞面上，还是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落在其他建筑上的雨滴滴答声则是环绕四周，响个不停。
　　身处在雨雾中，抬眼看去，如同看向接连不断的雨雾水帘般。
　　天地间，巨大的夜色雨幕雨雾，简直是美极了！
　　慕明卿举着雨伞，在雨雾水帘中慢步行走着。
　　微倾斜的雨，将他的衣服微微打湿，裤脚也沾上了些许雨水和泥土。
　　冰雪般俊秀的五官，始终都淡定自若的人，夜色中雨雾水帘的景象，被雨滴所打湿的周围建筑……皆在勾勒着城市夜景和雨雾水帘中的轮廓。
　　路过一条小巷的巷口时，几道明显带着恶意笑声的传来，让慕明卿的脚步明显地在雨里一停。
　　雨伞微微倾斜着，半露出了俊秀又清冷的脸。
　　他似乎是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忙，又似乎是只是在旁观着……欺凌。
　　“小子，哥几个身上就只是缺钱花而已。但只要你乖乖的把你身上的钱全部都交出来的话，我们就能保证让你完好无损的离开这里。你就当是交了个保护费。可要是你学不乖的话，缺胳膊断腿，那可就是我们说了算了！而且，明年的今天，还可能就会是你的忌日！！！”
　　“虽然你的年龄是大了点儿，还是个男娃娃，但好在生了副好相貌。这么好看的脸蛋，身材也不差的你，要是卖给人贩子的话，哥几个说不定也会拿到不少钱呢。”
　　“哈哈哈，就是就是，人贩子可没有我们这么好说话。说实话，我们要是真的把你卖给他们，他们指不定会把你卖到哪儿去伺候那些上了年纪、有特殊癖好的肥猪老男人呢？……还是说，你就是想去伺候那些能在床上玩出花样的肥猪老男人呢？我可告诉你，你要是真的落在那样的老男人手上，那肯定在他们床上活不过一个晚上。”
　　“我这个哥们儿的话，说的可是在理儿。快点，把你身上的钱全部交出来。可别告诉我们，你没钱，你这一身名牌，可不像是没有钱的样子啊。还有，我可警告你，别耍什么花样，我们哥几个的耐心有限。你要是再不把钱给我们交出来，那些个上了年纪、在床上有特殊癖好的肥猪老男人可就在那儿等着你了！”
　　“看你这个样子，倒还像是个雏儿，要是把你卖给那些人贩子，再让那些人贩子把你卖给那些老男人，那可就不止□□这么简单了。不过，把你卖给人贩子前，让我享受享受也行。虽然我并没有玩过男娃娃，但看在你生了副好相貌的份上，我玩玩也不亏啊。是不是啊？”
　　“哈哈哈，听到没？要是再不给钱，你陪我兄弟玩一晚上也行。”
　　“哈哈哈哈哈……”
　　慕明卿拧着的眉头，因为这过分恶劣的言辞，拧得更紧了些。
　　多管闲事并不好，但是他明显更讨厌想把人卖给人贩子遭罪的混混们，因为这会让他想起一些不怎么好的事情。
　　但，他从未管过这样的”闲事”，所以，一时之间，他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他紧了紧握着伞柄的手。
　　随着那边的恶劣的言辞越来越过分，慕明卿无声的叹了口气，然后似乎是妥协了般放轻脚步，朝着声音源头的方向走了过去。
　　大约几十米外的地方，就看见了几个纹着纹身，叼着烟，混混模样的杀马特。
　　他们正愉悦的笑闹着，没有带伞的他们，丝毫不顾忌这下着雨的天气，被雨淋得全身湿透，紧贴在身上的衣服他们也没有去管，而被他们围起来欺负，看上去还没有成年的黑发少年，因为始终低头不说话的缘由，则被他们取笑着，羞辱着，欺负着，完全看不出来其到底有没有成年？
　　其中一个纹着狼首的混混，伸手抓他，没有抓到后，烦躁地抓了抓头，然后冷“呵”地一声，看着他，双手抱臂，冷冷的说道：“怎么，反正都是要拿去卖的，给我摸几下都不行吗？”
　　避开他脏手抓人动作的少年，还是一声不吭的，似乎是对身陷绝境的妥协，又似乎是猛兽捕猎前的欲擒故纵。
　　混混们很明显没有考虑到有后者的可能性。
　　狼首混混“哼”地一声：“别摆着你这贵公子的臭架子了，我可不吃你欲擒故纵这一套。再说了，你以后的买主在床上玩儿起来，说不定还没我温柔呢。”
　　纹着豹头的混混，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一晚上而已。说不定今天晚上过后，你就会彻底爱上这种滋味呢。哈哈哈……”
　　他笑的极其猥琐，又恶心。
　　其余的几个混混也附和道，也笑着。
　　狼首混混舔了舔嘴唇，搓着手，目露猥琐之色，道：“乖，没有钱也没关系。只要你跟我了，以后准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不过嘛，现在……还是让哥哥我好好享受享受再说！”
　　少年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而后退几步的动作，也不就是怂了还是被恶心到了。
　　不过，狼首混混和其他混混们都认为他这是怂了，并且还妥协了的意思。
　　狼首混混上前，伸手，其他混混们纷纷笑着，根本不介意看一场将要上演的活春宫，虽然还是两个男人的。
　　“放开他。“
　　嗓音冷冰冰的一道声音，倏地响起。
　　狼首混混将要摸到少年的动作一停，然后转身，被人扰了兴致的怒道：“谁啊？这么不长眼，没看见大爷我玩的正高兴的吗？”
　　刚被吓了一跳的豹头混混，也跟着同转身，看到来人，还没有自己结实后，当即就跟狼首混混一样生起了股怒意。
　　“就是，你谁呀？难不成你也想过来一起玩儿？你想一起玩儿也没关系，不过，你要先陪我这个哥们儿玩好了，我们在玩儿。”豹头混混见他长得也不错，便指了指狼首混混，没安好心地猥琐笑着。
　　其他混混纷纷附和道。
　　慕明卿微蹙着眉梢，雨伞轻轻微斜，露出了不苟言笑的清冷面庞，“以威胁手段抢夺他人财物，是违法行为。”
　　“你说什么？”狼首混混见他生的也如此的好看，当即自诩风流地撸了把头发，甩了甩手上的雨水，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的将耳朵侧向他道。
　　慕明卿举着伞，没有说话，只是本就俊秀清冷的脸又冷了不少。
　　狼首混混身边的混混，哈哈大笑的重复并解释了一遍慕明卿之前的话，“这人的意思是，咱们哥几个当街欺负人，抢劫，违法了，要送咱们哥几个去坐牢呢。”
　　狼首混混知道自己没听错后，当即对他生的好看的怜惜之心也消退了不少，随即“哈”地一声，然后冷笑道：“所谓的律法，只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用来糊弄你们的东西罢了。暗地里，私下里，讲究还是强者生，弱者死的“律法”。所以，你这是准备拿摆在明面上，用来糊弄你们的东西来威胁我们这些生活在暗地里，私下里的人吗？！”
　　慕明卿摇了摇头：“不，我只是在提醒你，你违法了而已。”
　　狼首混混们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们纷纷撸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甩了甩身上的水，扭了扭手腕，然后一脸凶神恶煞地看着他。
　　狼首混混咧了咧嘴，露出了一口白牙，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屑笑道：“哈哈哈哈哈，自古就有英雄难过美人关，还有英雄救美的历史故事。可如今照我看啊，你们这就是美人救美人。不过可惜啊，美人这一去呀，可就回不来了啊。”
　　豹头混混也咧了咧嘴，道：“可不是吗？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这句歇后语，可不就是你们现在的情况写实吗？”
　　其他混混：“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极其的刺耳，又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