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夜雪.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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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雪.02
他拒绝我的提议——挂在身上的衣服沾满血污是有些可怕，但我身体恢复能力异于常人、现在已经缓过来不少。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还能站立稳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支撑着这具破败的躯体，垂着眼睑，摩挲着长剑古朴的花纹，声线压得低低的。
“那么放心让我和你的妹妹呆在一起？”他不会愿意的，我这么坚信，仅仅为了心中某种不可言语的隐秘的心情、我便如此坚信，忽然间让我感到可笑。
果不其然，他只犹豫了几秒钟，咬牙同意：“你跟我去找神威……如果坚持不住了，我是不会管你的。”
“你本来也没有能力管我。”我并不客气，打击着他这份属于长兄的责任担当，把长剑当作拐杖，短剑捏在手里，低着头，直视他那骤缩的瞳、讽刺道，“……你要是死了，你的妹妹就只能孤苦无依地活下去。想清楚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如果注定要过生死难定的生活、还不如早早为她谋划将来。”
“用不着你多说。”他走在前面，留给我一个瘦小的、坚挺的背影。
我跟在他身后，武器摩擦着破损的衣物，干涸的血污凝结成块坠落在地上，我多踩了几脚、用白雪覆盖住那点洁白中的污秽。
——我为他们构想了一个可怜的故事，家道中落的富家少爷被迫承担起顶梁柱的重任，妹妹尚且不经人事，家财旁落，无权无势，沦落山中。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我听见我平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初一响起，还让我自己愣了愣，转瞬便释然。
他不说话。
“我在问你话。”我暗暗压低声音警告，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长剑、古朴的花纹似在闪烁着黑红的光，内心升腾起难言的破坏欲。
他站住脚，不情不愿地侧过脸，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
……他的眼睛是生的相当漂亮的，熠熠生辉，透着隐忍与不屈。以至于我内心涌动的破坏欲在那一刻如潮水一般褪去，留下一些干涸的、枯燥的错愕。
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罗德岛六星近卫干员银灰，在我加入剿灭作战队伍出发的前一天清晨抵达罗德岛舰船，和博士进行了长时间的合作洽谈。我穿越了时间，跨越了空间……这把武器的源石技艺，到底有多可怕？父亲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他为什么要做下那么大一个圈套设计我，为什么要在这个圈套里让我掌控这个源石技艺？我知道，在遥远的这个时间里，克林或许还没有被天灾毁灭，答案就在那里。我是那么的愤怒，几乎无法平静，内心燃烧的怒火毁灭了我的防线，我想做的、越来越不可想象不可控制。
我压下沉重的呼吸，迎着风雪，继续往前走着。“你是怎么碰到神威的？他应该受了很重的伤。”我多走两步，和恩希欧迪斯并肩，他还很矮，大约只能到我的腰部，银灰色的短发凌乱柔软，耳饰坠在右肩。“他可不普通，我也是，你要当心了。”
——神威从高楼坠落时忍受着极大痛苦的表情再一次回到我的脑海，那双亮紫色的眼里染上暗淡的色彩、那可不妙。
恩希欧迪斯对此不予置否。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他问。
我回答道：“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或许你要再过十多二十年才能去，或许你永远也到达不了。”我知道将来的银灰会权势遮天，但我的心目中这一切却和此刻的恩希欧迪斯没有什么联系。那里的时间距离我们很遥远，当下他不过是矮小的恩希欧迪斯，我不想把他当作银灰、来牵扯出一片一片关于罗德岛的回忆——因为我记忆中的罗德岛是美好的，大家人都很好，虽然偶尔会有争吵，但最后还是在被吊上甲板的时候相视一笑。
他点头，抿着唇露出思索的表情。
很冷静地说道：“神威是个好人。”
其实他自始至终没有表露出过分的敌意，对于我这种来路不明的高度危险分子来说，已经相当和善。他仿佛每时每刻都在思考，垂下眼睑的沉静模样看着有几分未来深不可测的影子，偶尔还能透露出些忍耐。
“我很快就会离开，关于你收留神威的事情，将来你可以到克林找我、我会报答你。”我说道，“当然，前提是你能找到克林，那里与世隔绝，我问过很多人，几乎没人听过那座城市。”
他静默两秒钟，忽的笑了一下。
“你也只说是几乎。”
我不予置否，只嗯了一声。
继续往前走吧。
雪下得越发厉害了，大风呼啸而来、身体向前挪动都显得艰难，我把短剑别进衣带，长剑当作拐杖狠狠插进地里，空出的一只手死死拽着恩希欧迪斯的手。
——他的手很凉，清瘦的身体像裹进雪里一样。
我偏过头，大喊：“到底哪里可以避雪？”
恩希欧迪斯抬手指出一个方向，攥着我手的力度很大。
我们一起往那边走，蜗牛一样爬上那个该死的洞口。我把他推进去，转身一剑劈倒枯树，将腐朽的柴枝拖进山洞。
夜深了，天很冷，洞穴壁结起冰片，靠过去休息也觉得冷，寒风却仍呼呼地往洞穴里灌。里面已经有人了，我看着那个闭眼休息的金发少年，体贴地没有在此时询问他此前的去向——因为他还是那副忍受着极大痛苦的神情，右手紧紧握着大剑，衣服破了很多口子，仿生皮肤有撕裂的地方、隐隐约约露出暗银色的机械骨骼。
我生起火堆，让恩希欧迪斯坐过来。
明亮的火光映着这片冰冷的洞穴，在这两天波澜起伏的生活里、我居然第一次感觉到了温暖与安宁。我确实已经疯了，可我又忽然感觉到、我的心仿佛还没有死。身体慢慢回温、变得暖融融的感觉，让我想起故乡祭祀时的神明和高耸入云的钟楼，人们欢呼庆祝，时针滴滴答答再次走过一年。
“冷吗？”恩希欧迪斯问。
——我的衣服破到了一定程度，难怪他这么询问。
我把头靠在冰壁上，浅笑，摇头。
“有点冷，你要不要再靠过来一点。”我握住他的手，小小的，冷冰冰的，留着一些剑茧和伤痕，不像他妹妹那般细嫩。
他靠过来，尾巴顺势停留在我后腰与冰壁的缝隙间——他的尾巴是温暖的，也因此我的身体隔着单薄的衣服能够收到一些脆弱的善意。
“这样呢，我把衣服脱下来了？”恩希欧迪斯解下裹在身上的保暖衣服，松软的毛皮擦过我的脸颊。
我微微愣住。“我……我的妹妹，她也总是这样，假装没有关系，其实并不是这样。你没有必要这么做，恩希欧迪斯，我和你并不熟悉。”
“这和熟悉或者不熟悉并没有关系，”他的手抚过我被雪润湿的头发，像个大人，“因为我觉得你也需要别人这样对待而已，在这里的谁、都会有需要的时候……而且，你是恩雅带回来的。”
……
我很坚强对吧？
或者，我很木讷对吧？
……
我曲起腿，强硬地把他抱在怀里，他惊讶之余不忘记挣扎，我按住他的手，把他脱下的厚衣服盖在身上——小小的，其实也盖不住我，将将盖住他而已。
“你不会以为你那件小衣服盖得住我吧，瞎逞能是会被收拾一顿的哦——”我调侃道。
恩希欧迪斯无奈地不再动弹。
“你把我当流氓好了。”我把下巴靠在他的头顶，背靠在冰壁上，让他呆在我的怀里、身体一边贴着我曲起的大腿，“总之别再挣扎……我已经很累了，你也是吧？”
火光把洞穴映得亮堂堂的，我的身体第一次那么温暖，我们就那么安静地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夜雪.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