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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谈 ...

  •   兀术各部部落中总是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南方的梁国人是毛都没干的羊羔,西边的高大身材鹰钩鼻的胡人是圆蹄体健的马匹。”梁人也好,胡人也好,在兀术各部人眼里都算是二等人。人们似乎在哪里都会区分你我,分出个三六九等出来,在中原的梁国是这样,在草原的兀术也是这样。

      云舒觉得从小听到的俗语并不那么写实,至少叶韶光不是站不稳的羊羔,他至少是皮实坚韧的野马。短短几天叶韶光就能坐起来了,虽然下地走路还得人扶着,但是早就不是刚醒时那副虚弱的模样。
      “你要不给我做条手杖吧,这样也不用每次都来扶着我。”
      云舒摊手无奈地表示:“现在外面在刮白毛风,什么都看不见,最近的树林子也要骑马过去,你不如躺着不要下地来。”

      叶韶光和她相处早就不是当初拘谨的样子,她给他擦脸都能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他起先发现晚上云舒都是和他在一个帐子过夜脸红得像刚下锅的羊肉,结结巴巴地说:“这是不是不好啊?你是女的,我是男的,传出去不好听。”
      云舒大大方方脱了靴子解开毡袍的扣子,露出里面薄一些的袍子,一点也看不出羞怯,
      “整个部落就这一个帐子是我的,我可没别的地方好去,白毛风现在刮得大,你要是不想住我的帐子,我把你扶到羊圈里去住。”

      白毛风起了,帐子摇摇晃晃,屋顶的毛毡钻着冷风,草原的夜来得早而静谧,风声呜呜呼啸,在深沉的夜幕之下格外瘆人。火盆里的牛粪早就熄了,灰烬里残余一点点橘红的火星。帐外天地一片惨白,天光一点点漏进帐子里。

      叶韶光从小长在望都,世人都说北地不养人,他自以为在望都见过了世上最恶劣的天气,其实只是他自己的见识只局限在望都城内四四方方的一角天空。白天的时候他因为好奇,坚持要让云舒扶他出去看看,天地都是一片迷蒙的白色,帐子的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嘶吼,刚踏出帐子就站不稳了,风力太过强劲,直把人吹得晕头转向。叶韶光本就只有一只脚站立,强风吹得他来回晃荡,为了保持平衡叶韶光大半个身子靠在云舒身上,云舒长得高挑个头到他眉毛,他怕摔倒还要再躺上半个月直接揽住云舒的肩膀。云舒连拖带拽把他带回帐子里,气喘吁吁地和他倒在一处。
      “你这只羊羔怎么这么重。”云舒仰面躺在叶韶光身边,额头出了薄汗,气息不匀,她伸手推了推身边叶韶光的肩膀。
      叶韶光也累极了,仰面躺着,他抬手朝着云舒的脸一掐,“我才不是羊羔。”
      云舒也不服输,翻身面对着叶韶光,也掐住叶韶光的脸,“你就是羊羔,就是毛刚干了眼睁开的羊羔,什么都没见过,好好的非要去看刮风,我帐子的门都要吹歪了。”
      叶韶光松了手,双手摊开,自知理亏,只能眼巴巴瞅着云舒服软:“我错了,是我的不对,要不我帮你修门吧。”
      叶韶光眼睛亮亮的,带着几分讨好的看着云舒,云舒忽然想起小时候养过的小黄狗,也是眼睛圆溜溜的,一眨一眨的,还会拿脑袋蹭她的手掌,暖融融。
      云舒“哼”了一声,松开手爪子,“你还是躺着吧。”

      “云舒你睡了吗?”凉气环绕着周围,一天乖乖坐在床上,叶韶光没什么困意,狼皮褥子果然温暖,捂上厚厚羊毛毯子,身上热得发烧。叶韶光借着天色看着云舒,云舒拆开了辫子,乌黑的头发散下来,背对着他,羊毛毯子裹到脖子以下,严严实实的。

      云舒转过头来说:“没有,小黄狗,你叫我干什么?”
      叶韶光不满地说:“我怎么从羊羔变成狗了。”
      他耳边传来云舒咯咯的笑声,“你白天掐我脸的时候,特别像我小时候养的小黄狗,一朝那只小黄狗伸手,它就拿脑袋蹭我的手。”
      深夜无心睡眠,叶韶光一心想和人聊天,于是顺着话题往下聊,“那后来你那只小狗怎么样了?”
      “那只小狗被部落里一个孩子拿马刀杀了。那个孩子平时就瞧不起我,叫我杂种崽子。我那时候气急了,拿着马刀从他家帐子里把他揪出来,他打不过我,我打断了他三颗牙,又在他脸上划了一刀要不是我阿爹最后拦住了我,我就已经拿马刀划开了他的喉咙,就像他杀了我的小黄狗那样。”云舒转过身,胳膊支着脑袋回忆着。
      “那个孩子没来再找我麻烦,他连我这个女孩子都打不过还偷偷杀了我的狗,算不上是草原上的勇士,部落里的孩子都看不起他说他是狡猾的野狗,我成了部落里孩子们第二瞧不起的人,那只野狗排第一个。”

      云舒像是在回忆一件普通的小事,叶韶光却听着心里发堵,他有些疑问:“你阿爹不是部落的汗王吗?怎么部落里的孩子都这样对待你?”
      云舒解释道:“我阿爹是流着犯九罪而不罚贵族血液,但是我阿娘是被人从西域拐到望都城的胡人。兀术当年征西域大胜,向来把胡人视为战俘和奴隶。我长得不像兀术人,更像胡人,所以兀术的孩子都不怎么喜欢我。后来因为我的骑术射箭都比他们好,也就没什么人敢再来欺负我。”
      云舒随手抓起床边玩剩下的嘎啦哈朝叶韶光一扔,叶韶光坐起身看着她,云舒趴在对面的床上,两只手撑在脸两侧,一脸的认真:“小黄狗,我其实很厉害,我跑得比野马都快,能抓住烈马的鬃毛,草丛里的兔子我能一箭射中。”
      叶韶光起身,披着衣服,一瘸一拐地走到云舒的床边,坐在云舒的床上,他伸手摸摸云舒的发顶,蓬松的乌发顺滑,像安抚一样,“是呀,你真了不起。”

      叶韶光很少会这样说话,语调低沉,声音温柔语速缓慢,云舒仰面看他:“小黄狗你真好,”
      叶韶光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你刚刚的样子特别像我妹妹,她一闹脾气就是这个样子。”
      云舒好奇地问:“你有几个妹妹啊?她们好看吗?”
      “两个妹妹,一个叫韶秀,一个叫韶华,她们都好看。韶秀爱撒娇,爱笑,闲了就爱跑出府闲逛,回来买一堆小玩意儿,我书房里她买的折扇都要堆不下了。韶华性子冷淡沉稳一些,每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读书,她的兵法比我学得好,书也读得比我多,沈枫那小子说韶华有谋士之才。”
      披上了衣服还是冷,叶韶光裹紧衣服,云舒也坐起来,挨着叶韶光,抖落抖落床上的羊毛毯子,一半搭在叶韶光身上,一半裹在自己身上,叶韶光也不扭捏,坐得离云舒近些,披上了还残留着余温的羊毛毯子。
      “欸,沈枫是谁啊?”云舒对故事里出现的新人物十分好奇。
      叶韶光轻笑一声,“沈枫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那个家伙才是真正的羊羔,弱不禁风的,只能在学堂里奚落我,不敢和我去演武场比比高低。沈枫他爹是皇上,就是梁国的大汗,不过他爹不怎么喜欢他,要不我也不能在望都城和他认识。”

      两个人坐在一起,靠的近,热气被厚实的羊毛毯子盖在身上。叶韶光的衣襟有些松,露出那只狼牙项链,狼牙被他的体温暖着,有些温润的感觉,云舒去抓那只项链来看,叶韶光没躲,任她看着,只是紧了紧云舒身上的毯子。项链底座的银是粗银,样式质朴厚重,狼牙根上的粗银也温手,牛皮绳子有些长,垂到了叶韶光的胸口。
      云舒对自己的手艺有些得意,用肩膀撞撞身边的叶韶光:“给你做完坠子我还留了一颗狼牙,要不要给你的朋友也做一个保平安。”
      叶韶光摆摆手,想想沈枫文弱公子的模样,觉得那个身板镇不住狼牙,又想到谦谦君子书生打扮露出个充满戾气的狼牙实在是有些不搭调,“不用给他,他也不喜欢这些东西。这狼牙难得,你怎么不给自己做个坠子?”
      云舒从贴身的袍子里也掏出一个坠子,炫耀一样地说:“我也有狼牙坠子。这狼牙是我阿爹年轻时打死的狼王。当年我阿爹把狼牙作为定情信物交给我阿娘,我阿娘走了又传给了我。这坠子还是我阿爹亲手做的。”
      叶韶光把云舒的狼牙放在手里端详,那狼牙比他的长些,牙根上的底座做得精巧一些,粗银上镶了一块绿松石,牛皮绳子还是云舒编的精致。
      “怎么样好看吗?”云舒的语气有些神气,叶韶光觉着云舒此刻神态像个炫耀新玩具的孩子,云舒往前凑凑,想让他看得更清楚。
      叶韶光扭着头梗着脖子笑着说:“我还是觉得我的坠子更好看。”他是神态像是那个炫耀玩具的孩子的同伴。
      云舒的得意一点没有减少,反倒更加神气了:“那你是在夸我手艺好,你的坠子是我做的,你在夸我做的坠子好看。”叶韶光想反驳得意洋洋的云舒,云舒看懂了他想反唇相讥的意思,连忙两只手堵住他的嘴。云舒侧着脑袋,状似某种带着尾巴毛茸茸的动物,此时此刻那个小动物得意得尾巴都翘上了天:“你闭嘴,我不管,你就是夸我手艺好。”

      两个人裹着一条毯子,天南海北聊了一夜。到最后云舒困得头一点一点,一头撞在叶韶光肩膀上,叶韶光肩膀宽素日习武肌肉紧实,云舒正好撞到一块骨头上,疼得半边脸都麻了,叶韶光无奈地扶着云舒到枕上,给她盖严实了被子。云舒困得昏沉,一边嘟哝着什么一边揉着撞疼了的半边脸,缩在被子里睡着了。
      叶韶光起身向自己的床一瘸一拐地挪,他知道毯子里不会太冷,因为狼皮褥子很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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