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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云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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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韶光是被热醒的。再睁眼眼前完全是陌生的场景,叶韶光忽然想起自家妹妹沉迷的话本子里的一句话。“这大概就是一朝梦醒换了天地?莫非我已经投胎到了下一世?”眼前的陈设不是在中原,整齐的木架子围上厚厚的羊毛毡成了一个帐子,帐子不算大,地上火盆里燃着干牛粪,碳烧得火热,整个帐子里都是红彤彤的颜色,墙上挂着一张弓,看手柄的颜色应该上了些年头,弓的旁边还挂着一把琵琶,样式用料看着都讲究,不像是便宜货。叶韶光觉着胸口闷有些喘不过气,才低头发现自身身上盖着不少东西,羊皮,毛毡,身下的褥子摸着也是上好的毛皮。
“我这是托生到了哪个兀术王爷的家里了?”叶韶光艰难得从厚厚的被褥中伸出手,身上一阵疼痛,没有一处的不疼的。叶韶光端详着自己的手,还是成年男子的手,没有变小,也没有变嫩,反而是多了几道伤痕,想来自己还活着,大概伤痕是坠马的时候弄的。
帐子里传来吱呀一声,进来一个姑娘艰难地拖着一个水桶。叶韶光定睛一看,心下暗中猜测眼前大概就是那天在林子里救下来的姑娘。姑娘并未回头,背对着他忙着些什么。叶韶光端详着姑娘的背影,那天形势紧急根本来不及看连姑娘的长相都没有记清,今天一细看,姑娘光是背影都是十足的风情。少女随穿着兀术的袍子,却不似他见惯的那些兀术女人一般强壮背宽腰厚,却也不是大梁一贯推崇的病弱美站着都抖颤,少女背影线条柔和,宽带子系在腰间,腰肢纤细,露出的腕子灵巧却不纤弱,乌黑的头发扎成两条辫子垂在腰间,发间缠着银链子作装饰。饶是帐子里没点灯。叶韶光却也明白了什么是“灯下看美人”,不觉间,他的目光有些痴了。
少女听到身后有响动,立马警觉地回头,发现是叶韶光醒了,于是挪步到了叶韶光躺着的炕上。少女长得不像生长在草原的人倒和西域的胡人有几分相似,五官深邃立体,眼睛乌黑似深潭一般,皮肤不是深闺中不见太阳养出来的娇弱透明的白色,而是天生自带的浓稠的苍白。
叶韶光开嗓想说话,却又想到两族语言不通,他往日吹嘘懂兀术话也仅限于能听懂,根本无法交流,原本一堆想问的问题,到了嘴边只能沙哑的憋出一句:“额......”
他的问题很多,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憋得胸口发闷,脸都急红了。少女见他一副着急憋红了脸的样子,却只能“嗯”“嗯”“啊”不知道说什么,也是十分疑惑,于是一脸试探的开口道:“我会说中原话。”
叶韶光听了这话忽然全身清爽,通体舒畅,身上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啊,能说中原话就方便多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这里是不是已经到了漠南草原了?我躺了多少天了?可有什么人来寻我?”
少女捂住叶韶光喋喋不休的嘴,问题太多不知怎么回答,凭着记忆回答了几个想得起来的问题。“这里确实是草原,你已经躺了三天了,游医说你再不醒可能就要摊在床上了。”
少女手指微凉,也没有自小的那些世家小姐一样指如葱根细嫩的不成样子,似乎某些指头的部位上还带着薄茧,头一次和姑娘如此近距离接触,叶韶光脸烧得发烫。
叶韶光哆嗦着用那只可以灵活活动的手,将少女的手指挪开,舒了一口气,试图缓解脸上火烧一样的感觉,清清嗓子小心翼翼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女不假思索地说出全名,叶韶光努力听着试图记住每一个发音音节,看叶韶光脸上疑惑又吃力的表情,姑娘大概猜到了他记不住她有些绕口的本名,于是说道:“我娘给我取的中原名字叫云舒,你也这么叫吧。”
叶韶光笑道:“是个好名字。我叫叶韶光。”叶韶光正想抬手和云舒打个招呼,谁知身体一动就散架一样的疼,笑到一半的嘴角顺势向下,来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云舒把被子重新给他掖好,实心的毛毯压得叶韶光喘不上气,叶韶光试探着问道:“我伤成什么样了?”
“游医说你腿断了,要躺上三个月。你肚子上那块更危险,马要是再踏歪一点你伤了腰就站不起来了。你身上那些擦伤倒是好得快,已经敷过药了。”云舒手拄着下巴,努力回忆着游医的叮嘱。
“那我好好躺上三个月就没事了吧?”叶韶光一脸轻松,一点也没有卧床伤者萎靡的样子。
云舒想想似乎游医确实这么说过,于是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起身来回在身上翻找着,毡袍有许多处口袋,她翻找的样子像是有人朝她的后颈里灌了一捧雪一样手忙脚乱。
叶韶光饶有趣味地看着云舒一副跳脚的样子,眼看着她从前襟里取出什么。
云舒一脸认真地把那样东西在他眼前晃晃,是一只锋利的犬齿,牙很长,牙根上打着一圈粗银制的底座,底座银托中间有洞,一条皮绳子从洞中穿过结成绳圈。
叶韶光艰难地接过那只犬牙,放在眼前把玩着,饶有趣味:“这是什么?”
“我把你杀掉的那只狼捡回来了,狼皮做了你现在躺着的褥子,狼牙拔下来,做了项链给你。”说着云舒抓起叶韶光的手示意让他摸他身下的褥子。
“过几天草原上要刮白毛风,我怕你熬不过去,狼皮顶暖和,狼牙驱邪保平安。阿爹说中原人身体比羊羔还弱,得拿狼给你镇着,你才不容易死。”云舒一脸认真地补充道。
叶韶光从小被扔进军中习武,望都城里谁不晓得将军府武艺高强神采奕奕的小将军,头一次被形容成羊羔,心情有一丝奇妙。
云舒熟练地把白手巾放进地上的盆里浸湿,嘴上也不闲着:“我在你身上耗了两只羊。一只羊给了救你的游医,我阿爹说那个游医看得准救活过不少人。”
“那另一只羊是怎么没的?”叶韶光扭来扭僵硬的脖子,仍不敢怎么动。
云舒干活麻利,取出盆里的手巾拧干,一下一下给叶韶光擦着脸:“你昏了以后喂牛奶羊奶都喂不进去,喂进嘴里也得吐出来,我宰了羊熬汤喂给你,你就不吐了,嘴刁得像跳进羊圈的狼崽子。”
“我的那群羊是阿爹分给我的,让我养好了做我的嫁妆,现在我的嫁妆少了两只,不过没关系开春了这些羊就要配种生小羊了。”
叶韶光平日里接触的异性除了两个妹妹和一个姨娘,再剩下就是奶娘了,头一回和家里以外的姑娘接触,心里有几分别扭和紧张,心底里还莫名其妙冒出一点害羞来。云舒倒是大大方方,一点没有觉着别扭和不妥,一来她从小在小子堆里长大对男女避嫌没什么了解,二来叶韶光昏了几天也都是她一直照顾着早就习惯了。
叶韶光忽然觉得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块厚棉被,又闷又热,急躁却不知道说什么,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云舒手上的动作,云舒动作熟练,力度不大也不轻柔,他脸上所有地方都擦到了,叶韶光只是红着脸,看着云舒白的刺眼的手一下一下在眼前晃着,偶尔温热的手指也会不小心触到他的脸,触过的地方一阵火辣辣的烫。他偷偷用余光观察着云舒,少女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的帕子上,似乎没有对他升起什么别的旖旎心思,眼睛黑沉沉的像透明干净的深井。云舒长得耐看,睫毛长而密,像把扇子似的扑闪扑闪地动着,鼻梁高挺,眼睛大而沉静,双眼皮痕迹中,显得眼睛越发大,胡人那样白净立体的五官给人多了几分“媚”意。
“把你嫁妆都吃了,我真过意不去,等我好了你跟我回望都,我赔给你?”叶韶光脑袋一热冒出这么一句,又觉得有些不妥这话说出来实在是像不怀好意的浪荡子。
“你救了我的命,几只羊算什么,你要是想吃牛肉也就是说一声的事儿。部落里的人说中原人吃鸡肉和猪肉,这两样可能不太搞得来,过两天要起白毛风了,外面都要冻住了,你先忍忍,等这阵风过了,我再给你找找去。”云舒擦完了叶韶光的脖子,把手巾又放回盆里。
“大夫说你还不能动弹,要好好养着。你想吃什么都和我说。你救了我的命,你就是我的朋友,阿爹说要拿最好的东西招呼朋友。”少女拍着胸脯小大人一样地打着保证。
叶韶光攥了攥拳,暗叹这小丫头是个实诚心眼,忽又想到手里还攥着她亲手制的狼牙项链,想抬手给自己戴上,却发现躺了几天初醒身上软的没力气,胳膊酸疼再抬不起来了,几次使劲想抬起胳膊把项链挂上脖子都失败了。
叶韶光耗尽了力气喘着粗气,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云舒你帮我把手里的项链戴上,我抬不起胳膊来。”
云舒从他手里拿了项链,轻轻托起他的后脑,把项链给他戴上,狼牙正正地在他胸口的位置放好,还哄孩子似的轻轻拍拍他的脑门,唱催眠曲一样语气轻柔:“戴上狼牙那些不好的事就再也找不上你了,你以后就能一直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
伤口上敷的药有安神的作用,叶韶光觉着眼皮发沉,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心里一片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