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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望断——02 ...

  •   柳先生跪下来,想将两个孩子都拥在怀里,自己的手臂却不够长。她眼中闪着晶莹,颤声道:“对不起,今日沐公子来找我,我不在苑里……我来晚了……”

      顾惜朝委屈得大哭起来。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伤痕累累的厉晴川带回竹园小馆。柳先生让他睡了里间的床,自己到外间与紫鹃同塌,地方虽然挤,好歹比之凭栏听雨楼清净,养伤正合适。

      打发走了聒噪的何问奴,房间里只剩柳先生和顾惜朝料理伤口。翻开裹着身体的袍子,上面细细密密布满不知名的血痕,有几处却明显可以看出是用手指掐出来的。修长的指节抠出的青淤,力透肌里,每擦一处伤药,都让顾惜朝恨得咬牙切齿。

      “哼,后会有期!”他冷笑,“是,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柳先生听得他这么说,知道现在也不是劝的时候,只低头帮着上药。

      正要动手去解下身褥裤,厉晴川却突然醒转,尖叫着护住自己,身体只往床里缩,嘴里不停嚷着:“放开我,离我远点,滚!滚!”

      顾惜朝好言想劝,“晴川,没事了,没事了!是我,是我!顾惜朝!”

      厉晴川将被子团在身上,瞪着顾惜朝,颤抖的喘息声在室内格外刺耳。

      柳先生看不下去,放下药瓶,柔声道:“你在这里,我去多收拾一个床铺。”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顾惜朝道:“你放心,那个人,我一定帮你去杀了他!”

      厉晴川一怔,半晌,苦笑了一下,“不必了。”

      顾惜朝一把抓紧他的手,厉声道:“为什么?”

      厉晴川转过头,目光焦距落在前方不知何处,眼神飘忽,幽幽叹道:“自我懂事起,就知道早晚跑不了有这天。这是我的命!原本还怕应了燕十三那句,会伺候什么糟老头子,其实那韩将军比别人都要好上百倍,我的命已经不赖……”

      顾惜朝怒火冲天,恨不能扇了他一个耳光去,只是现在哪里下得去手,只“嚯”地站起身,跺着脚吼道:“什么命!我不信命!我命由我不由天!你也休要这样认命!我定要去杀了那畜生,为你报仇!”

      他像一头困兽,在房里踱来踱去,想要发泄,却没有一个出口。最后只抬起头,朝着晨曦微明的天窗长啸一声!

      厉晴川忧心忡忡看着他,最后声音几近哽咽,“好,你去杀他!可是你现在不是他的对手,我不想你枉送了性命。你答应我,把武功练好,然后去帮我报仇,成吗?”

      顾惜朝踏步上前,紧紧握了他的手,他知道,他那番话,其实是叫他不要去报仇。这样子听到耳里,只觉五内俱焚,更加火烧火燎般地疼。

      厉晴川反手一握,喝道:“答应我!”

      顾惜朝低头去看两只绞在一起的手,气得一把甩开,他狠狠地用手背擦去眼泪,转头怒气冲冲跑出房门。门上挂的珠帘子受了惊般抖动,有几条被他硬生生拽断,玉石的珠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顾惜朝一路跑回万花楼平日里专门表演歌舞的地方,台子上摆的鲜花被昨夜里一场恶斗踢得一塌糊涂,大清早的几个婆子丫鬟正在收拾。他跳上去四下里寻找,踢翻了好几个花篮,喝道:“我的刀呢?”

      一个婆子从怀里掏出来递过去,“可是这把小刀?”

      顾惜朝一把抢过来,连“谢”字都未说,调头离去。

      身后婆子不满地哼哼唧唧,“早知道就不还他了!”

      厉晴川养好了伤,搬回杨风小筑。

      顾惜朝和他算是冰释前嫌,两个人比以前更要好了。

      燕十三跑去厉晴川房里,对着同屋的陈青岚说,“喂,你跟顾惜朝换一个铺,我不想成日里对着他,看着心烦!”

      顾惜朝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十三少真是刀子嘴,豆腐心,这般体恤,惜朝盛情难却。”

      燕十三却冷冷一笑:“顾惜朝,你恁的好福气!这次没让人插,下回还找人代劳吗?”

      一句话说得顾惜朝跳了起来,抢上去就抓了他的衣服前襟要揍他。

      燕十三也不嘴软,看一眼坐在床沿一脸尴尬的厉晴川,道:“或者你答谢他的舍身相救,索性以身相许,让他插了你罢。你们也就扯平了!”

      顾惜朝扬起手就要抽他嘴巴。

      “顾惜朝!”厉晴川皱了眉喝止了他,“何必与这人一般见识,满嘴污言秽语,粗俗不堪。外面日头大好,我想出去转转,你陪不陪我去?”

      顾惜朝抿着嘴,拿食指点点燕十三的鼻子,给他一个“你等着瞧”的表情,然后一把丢开他。转身拉了厉晴川出门而去。

      燕十三拉拉被揉皱的衣服,瞥一眼捧着书,却一脸呆相看着他的陈青岚,没好气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卷铺盖滚我那边去!这以后你都要跟我住一起了,端茶递水,抄写功课,打扫房间外加洗衣服,你给我勤快着点。要不十三爷收拾得你哭爹叫娘!”

      陈青岚挠了挠头发,认命地道:“就只有这些了吗?”

      燕十三气结,“靠,你个贱人,嫌活少是吧?告诉你,要想把十三爷爷伺候好了,可没那么容易!”

      说着拂袖而去。

      身后陈青岚摸了摸鼻子,无辜地道:“日头这么好,春光无限,鸟语花香的,恁得火气那么大?”

      春日里草长莺飞,后山几个开阔地都有烟波苑的姑娘们在放风筝。顾惜朝和厉晴川嫌人多喧闹,正要寻一处清净之地,远远看见何问奴穿了一身琼花一样耀眼的白,手里拿着一个艳丽的蝴蝶风筝正要放飞。何问奴正好也看见他俩,丢了风筝就跑过来。

      顾惜朝拔腿就跑。

      没跑出两步,被何问奴抓了回来,“顾小公子当我瘟神啊?你见过这么好看的瘟神吗?”

      厉晴川见她言语轻慢,对顾惜朝又是这样拉拉扯扯,转头就走。

      顾惜朝一边看看离开的厉晴川,一边对何问奴道:“杨风小筑美貌的少年那么多,姑奶奶你何苦纠缠于我。”

      何问奴笑,冲着厉晴川的背影高声叫道:“厉公子可是生气了?你莫要吃醋啊,大不了我一同收了你们两个,嘿嘿,你做大,顾公子做小。”

      顾惜朝听得她越说越离谱,喝道:“你乱说什么?”

      何问奴眨眨眼睛,“难道你要做大?”

      顾惜朝翻了个白眼,转身要去追厉晴川,却是被何问奴抓住了手臂。她问道:“你对他的情分好象已经超出了朋友和兄弟,你当他是什么?”

      顾惜朝怔了一怔。

      何问奴脸上收了笑意,正色道:“他那日出手相救,却把自己搭了进去。你或许感激、愧疚,或者别的什么,总之将来定想报答于他。只是我告诉你,你最好也明了他的心意,如果他喜欢你,你当如何?如果他对你只是一般朋友之情,兄弟之谊,你又当如何?”

      顾惜朝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不想我因为同情他,或者觉得有愧于他,便与他在一起。那我告诉你,我拿他当知音,并且我知道他必不相负。”

      说着去追赶厉晴川。

      厉晴川其实走得不快,有意无意等顾惜朝跟上来。两个人肩并肩爬到了一个高坡上,此地较陡,放风筝是不行,谈天说地却刚好。野有蔓草,风和日丽,远离尘嚣,厉晴川仰天躺下来,以手为枕,出神地看着天际。

      顾惜朝跟着躺下来,半晌,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厉晴川深吸一口气,唇边漾开一丝笑意:“想家。看着这样的天空,很想念家乡。”

      顾惜朝望着那天,蓝得发紫,几丝轻纱样的浮云徜徉天际,美不胜收。“苏州离扬州不远,或者我们可以跟教坊请个小假,回去看看?顺便拜祭一下你父母?”

      厉晴川叹了口气,声音几不可闻,“不用了。我将我娘葬在山上,正望着扬州,她可以时时看见……她在世的时候,总喜欢登高远望,说是看见远远的路上有人行来,就觉得是我爹自沙场归来了。没事的时候,我经常陪着她……”

      顾惜朝眼睛突然瞪大了,怕没看仔细,用手臂一揉,再仔细一揉,下一刻已经从草地上跳了起来,兴奋地大叫:“啊,微风!”

      “什么?”

      顾惜朝抬手一指半空里一个小小的白点,“看到没有?那是我的白鹰!”

      说着打了个呼哨,那白鹰耳力不比凡人,只见它身体一凛,振翅向这里俯冲过来。近一年没见,微风羽毛更见丰满,身型矫健挺拔,翅膀展开了比自己的无名剑还要修长。

      啊,剑没带。

      微风的利爪犹如铁勾,哪里是用手能接了它的。

      白鹰滑翔至跟前,见无处落脚,倒不敢轻易栖下来,恐伤了小主人。最后打了个转,又往旁边飞去。

      顾惜朝哪里舍得它就此离去,施展开轻功,发足狂奔,一路追下山去。

      微风也不喜人多热闹处,只捡了僻静的地方飞翔,不一会儿就飞进沈园的地界。尚未栖到一株高大的水杉上,从下面庭院里突然飞起另一只白鸟,犹如离弦之箭直射云霄,不正是玉玲珑养的那只白夜。

      微风促不及防,被冲撞地“吱吱”哀叫,白色羽毛刹时间如雪花般四处翻飞。白夜却不依不饶,乘胜攻击,两抹白色的身影瞬间在半空里扭打嘶咬起来。

      顾惜朝没跑近就看得真切,急得不行。

      何问奴却从不知道哪里跑了出来,手里还拿了弓箭,大笑道:“哈哈,可让我逮着机会了!”

      “喂,你小心,另一只鹰可是我的!”

      “化成灰我都认得出哪一只是她养的,护得倒好!可惜,今天碰上了我这瘟神!”

      “咻!”一声,箭已离弦。

      “他娘的!”

      没射中。

      何问奴气得直跳脚。

      两只鹰还在扭打,眼见着白色羽毛漫天飞扬,顾惜朝急得大吼:“把弓箭给我!”

      何问奴递了过去。

      顾惜朝接过来,深吸一口气,搭弓,偏头,眯眼,瞄准,托了箭尾的右手指关节都泛出白来。

      “住手!”一个声音自沈园里嚎了起来,甚是凄厉。

      顾惜朝右手一放。

      其中一只白鹰听到那一声“住手”时,刚好犹豫了一下,箭身穿胸而过,顿时如沉石一样自半空里落了下来。

      “哈哈,小顾,你是天才!”何问奴拍手大笑。

      “顾惜朝!”玉玲珑冲了出来,却只来得及接住白鹰的尸体。

      微风落在水杉树顶,只抖了抖翅膀,用嘴整理了一番仪容,便展开双翅,向着九天之上飞去。

      半空里传来长长一声鹰唳。

      玉玲珑把白夜抱在怀里,跌坐地上,一张灵动的俏脸面如死灰。

      顾惜朝知道已经闯下大祸,心里却无半点悔意,只抛了弓箭,冷冷地看着她。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玉玲珑变色,即使在北地荒野遇见狼群时,她也从容不迫,行事狠绝,此时,却如同失了最心爱玩偶的小姑娘一样,坐在那里嘤嘤哭泣起来。

      顾惜朝心下有些不忍,但也不想上前安慰。

      何问奴却拍手称快,恶狠狠道:“我纵是今天晚上痒死,想起你这白鹰,也受用了。”

      玉玲珑抱着白夜,缓缓起身,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眼角却已经带上了一丝笑,一丝让顾惜朝觉得寒气逼人的笑。

      “我一定让你受穿肠烂肚之痛。”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今日我不杀你的微风。要待你与它难分难舍了,我再杀它,届时你就会明了我现在的心头之痛!”

      说着,她看看后面跟上来的厉晴川,眼睛里的笑意更加明显,“你最好争气一点,能活到微风与你心意相通的那日。或者,一只白鹰对你来说,只不过普通伴侣,你永远不能明了我现在的心情。但是我告诉你,天下之大,只有这鹰是你永远的朋友!”

      顾惜朝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看厉晴川。

      厉晴川轻功没有顾惜朝好,下山的路虽然不吃力,却也不好走,此时正茫然地看着三个一起注视他的人。

      顾惜朝嗤笑一声,对玉玲珑道:“玉师父节哀顺便,我顾惜朝的命随时等你来取。”

      说着一甩袍袖,青衫冽冽,傲然离去。

      “这下你死定了。”何问奴坐到顾惜朝对面,以手支着下巴,第一百次地重复这句话。

      厉晴川皱了眉,“你别说风凉话了,还不替他想想办法。”

      “办法,什么办法?先下手为强,把她弄死!”

      顾惜朝瞥了她一眼,“你身上的毒未解,就这么杀了她,你怎么办?”

      何问奴全身一抖,哀叫起来,“我怎么就忘了这一茬了!当时射死她的白鹰只觉过瘾,现在想想完了,光是今天晚上,却是哪里还有颜面去讨解药?”

      顾惜朝不由刺她一句,“我以为颜面对你来说是多余的东西。”

      “是的,是多余!”何问奴一边跺脚一边哀号,“所以今天晚上还是得舔着脸去要。”转念一想,“不过,我去看看她有多伤心,嘿嘿,光想想,就觉得受用啊!”

      正说着,外面婆子来通报,说是沈园的哑仆求见。

      三个人面面相觑。

      “叫他进来。”

      哑仆进得门来,递上来一个玉瓶子,拱手一揖,就退下了。

      何问奴接过来摇了摇,“乖乖,这都够一个月的分量了。”

      顾惜朝笑:“你想去看她如何伤心,她偏不让你看。”

      “你说,我要把一瓶子解药全吃下去,会如何?”

      顾惜朝一挑眉毛,“不怕死,你就吃吃看啊。”

      何问奴呜呜两声,“不行啊,我怕死!”

      顾惜朝怂恿道,“换成是我,就赌一赌。总不能被她制住一辈子。”

      何问奴心一横,仰起脖子就要把药全倒进嘴里,却还是停下了,气得大叫:“不行不行!”

      这下厉晴川都看不过去了,笑道:“没种!”

      “哼,你有种!你给我试药啊!”

      吵吵闹闹一阵,何问奴始终没敢把药一股脑儿全吞下去。

      顾惜朝和厉晴川跟她道了别,从凭栏听雨楼出来。天色渐晚,回到杨风小筑的时候正是晚膳时分,八个少年围在一张圆桌上正吃着,有下人进来道:“顾惜朝,有人找。”

      顾惜朝把最后一口饭扒拉进嘴里,放下碗,顺手接过厉晴川递过来的绢子擦了擦嘴。

      “谁找我?”

      来人摊摊手,表示也不知道。

      顾惜朝疑惑地跟着下人出去,只见杨风小筑的楼下站了一个相貌普普通通的年轻人,见顾惜朝下来,拱手一揖,“这位便是顾小公子了?我家将军让我将此信交于你。”

      顾惜朝接过来,展开信,只扫了一眼,点点头笑道:“带话给韩将军,蒙将军挂念,惜朝定当按时赴约。”

      说着看也不看来人,转身回到楼上,手里的信已经被内力震成碎片,随手丢在门口放泔水的木桶里。

      厉晴川见他回来,好奇地问道:“谁找你?”

      顾惜朝笑笑,“没什么要紧的事,柳先生前日又回绝了沐公子,人家托我去说点好话,哄哄佳人。”

      “那位沐公子,真叫痴心。”

      “只是先生心肠太硬,去年病重,本可以接受了沐公子的好意,偏偏瞒了人家,一次也不肯见。”

      厉晴川叹气,“先生是放不下你。”

      顾惜朝略略一怔,道:“我们去后山走走,练练功,消消食。”

      要赴约那天晚上,顾惜朝打发厉晴川去后山练武,自己则有别的事跟柳先生去说。

      厉晴川前脚一走,他换了一身杨风小筑众弟子穿惯的红衣,想着玉玲珑虽然恶趣味,这身衣服穿在他们八个身上,倒当真好看。然后将那把柳叶刀细细喂上以前自沈园盗来的毒,藏进袖管。

      出了烟波苑的时候,他回头看看,突然有一点伤感。

      若事情败露,以后怕是再不能回来这里,即见不到厉晴川,也见不到柳先生了。不过也好,他们各人的路都该无牵无绊自己走下去,如果柳先生就此出了青楼,嫁到沐府,也是好的。他再不能拖累她了。

      好几次都想开口问她,有没有绝情汤这回事。

      又觉得问来,也无益,徒增她的难堪。

      厉晴川,他不缺才学见识,他缺的是抱负,是机会,是一双推他一把的手掌。他不能永远寄身青楼,那就由他来做这一双手吧。

      扬州的夜晚,街道上依然火树银花,热闹非凡。顾惜朝无声地走过人群,拐入小道,前面漆黑一片,他打了火折子,点亮灯笼提在手上,七拐八弯,越走巷子越偏僻,终于到了一个名唤“醉神仙”的小酒楼。

      酒楼里冷冷清清,店小二在台子后面打瞌睡。

      顾惜朝把灯笼放在门口,看也不看店小二一眼,兀自上了楼。

      打开包间的门,里面的摆设相当雅致,尚保留着前朝的遗风。梨花木的矮几压在藤编的草席上,墙上挂着四幅字画,窗外树影摇曳,月光照进来,正洒在那个凭窗而立的人身上。

      这样子看过去,他也算得上玉树临风吧?

      “怎么不点灯?”

      “这月光真好,点了灯,就看不见了。”

      顾惜朝缓缓走过来,到案前屈膝坐下。

      韩云天回过头来,坐到他对面,笑:“怎么把地方改在如此偏僻处,害我好找。”

      顾惜朝为他斟了酒,脸上一个客套的笑:“酒香不怕巷子深。我以前在这里学过一道菜。厨房的师傅不肯教我,我便连吃了七天,将这道菜的做法学了去。”

      韩云天“哧哧”地笑,黑暗里发出的声音特别低沉,他道:“这性子!”顿了顿,“很早就想约你出来,只是军务在身,一晃眼,两个多月都过去了。”

      “韩将军一直牵挂着惜朝吗?”

      韩云天端起酒杯,与他相碰,“江南的米酒,还是那般甘甜。我在北地多年,始终不喜欢那股呛味,只是风雪无情,喝口烈酒能够暖身。”

      放下酒杯,他定定地看着顾惜朝。月光如水,照在半个案几上,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脸上的表情却看不真切。

      “自两个月前在烟波苑见了你,回去以后我一连做了好几个晚上的梦。梦到很多以前的事。以后慢慢告诉你吧。”他转头打了火折子,点亮了屋里的灯,灯光不亮,一圈暖暖的火光照在顾惜朝的脸上,几缕卷发垂在他额前,比之女子更显妩媚。

      韩云天一时怔住,手一抬,又要伸过来摸他的脸。

      顾惜朝厌恶地一侧头闪过。

      韩云天自知失礼,抱歉地笑笑:“的确唐突了,顾小公子莫要见怪。”

      顾惜朝截断他的话,“韩将军约我出来,所为何事?”

      韩云天缩回手,低头轻叹:“我准备了银两为你赎身,你以后不要再回那烟花之地了。”

      顾惜朝冷冷一笑:“如此,我真要谢谢将军了!”说着长身而立,动手脱去外袍,解开腰带。

      韩云天变色,“你这是做什么?”

      “做你当日在烟波苑没有对我做的事。”

      韩云天大骇,走上前来把袍子穿回他身上,顾惜朝面色一凛,突然从袖中抽出柳叶刀,直直地刺过去。

      当日对打,他早有防备,此番大惊之下,却全然没有想到顾惜朝突然下此毒手。他拿手轻轻一挡,手背上已经划开一道口子,只觉得伤处一麻,凉意从那里直往上窜。

      另一手赶紧抬起来点了自己肩处穴道,以防毒性上延。

      顾惜朝趁他空不出手来,对着胸口又是一刀,这下深深扎了进去,柳叶刀大半没入其中。

      刀身抽回,带出来一道长长的血光,溅在他刺目的红衫上,很快隐没不见。

      韩云天颀长的身体颓然倒下,他脸上一直保持着惊骇,到此时,反而释怀了,他笑了。那笑,很惨烈,又很失落,带着浓浓的悲意,他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朗声道:“阿源,你竟如此负我!”

      疼痛袭上来,他皱紧了两道剑眉,一双星目直直地看着顾惜朝,似乎要将他看穿看透。

      顾惜朝脸色煞白,冷得像冰一样,刚刚沾了一点点酒的唇,却又红得像火。他随手从案上拿了一块干净毛巾,擦了擦刀上的血迹,还刀入鞘。整个过程从容不迫,甚至,还带了若有若无的优雅。这优雅,不是承自她的,却是另一个人的。

      韩云天觉得冷,很冷。

      他又笑,点点头道:“阿源,你看看你生的好儿子。”

      一口血喷将出来。

      顾惜朝冷冷道:“将军认错人了,生我的女子,名唤顾随风。”

      毒气攻心,伤口离得那么近,韩云天已经无力多说一个字。

      顾惜朝脑子里灵光一现,上前抓紧了他,“你是说,我娘的闺名叫阿源?你认识她?”

      楼下突然喧闹起来,火光自院子里照进二楼窗口,月光如受惊的冤魂突然撤出。不待顾惜朝再追问下去,“哐啷”一声,门被撞开了,几个官差提了刀冲进来,大喝道:“将刺客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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