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时之楠

26、即日起

　　“好。”

　　奚末，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态答应的？还是纯属为了打发我吗？

　　靠，洛初你可真他妈丢人现眼。

　　每次思绪在脑子里像是走迷宫似的，绕来绕去扭成麻花，搅和得乱七八糟。想捋顺的时候发现它已经打了无数个死结，再气急败坏地把它们摔在地上，恨不得往上踩几脚。

　　为什么要想那么多？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整个人都很烦躁。唾弃自己脆弱敏感唯唯诺诺，却又忍不住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

　　洛初，像个男人一样行吗？说好了追人家，以后多愁善感的机会少不了，还没开始就打算放弃了？

　　他起身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洗面池上方的镜子有些花了，有很多水渍。洛初从台子上抽了张湿巾纸，随手擦了两下。

　　镜子里的人，给人视觉上冲击最大的首先是肤色，很白净，是很健康的那种白里透红的状态。肤质也很好，毛孔很细。

　　可以用秀气来形容吧。

　　整个人看上去很舒服。

　　洛初有点近视，看不清自己的五官。别人嘴里的好看不知道是真的好看还是只是商业互吹的形式，他对自己的长相没有确切的认知。

　　如果别人是奚末，他说好看就一定是好看。

　　洛初在心里自己跟自己对话。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加油追男朋友！

　　追妻第一步：祝他圣诞快乐。

　　北京时间23:12。距离圣诞还有48分钟。

　　洛初回到自己房间，从政史地里面挑出一门，准备写一写，打发时间。

　　电脑还开着。
　　然而事实是，他时不时地瞟一眼时间，几乎每写完一道题就看一下。

　　直到23:55的时候，洛初完全接受了追妻心切战胜了作业的事实。

　　为了真正卡点，他在输入框里先打好了内容。

　　“祝我亲爱的同桌，圣诞节快乐！以后还想陪你过更多节日，对你说无数遍祝你快乐，也希望你真的快乐。”

　　“末哥，从即日起，你，就是我的远方，我会努力追上。”

　　59了！

　　还有1分钟。

　　3，2，1……

　　他感受到指尖的颤抖，整个人都紧绷着神经，紧张到不行，窝着鼠标的手，手心是湿的。

　　发送。

　　“洛初，圣诞快乐。”

　　奚末，他……靠！他也蹲点儿呢！

　　你要做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冷静冷静，不能因为媳妇回应你了，就把脑子也顺带丢了。洛初，你得树立一个处事不惊的高冷人设，这样在以后美满幸福的生活中才能给足媳妇安全感。

　　所以下一步应该是：关电脑，睡觉。

　　翌日，洛某由于晚上兴奋过头，成功创造历史新高，于北京时间8：27还在床上与梦周公。情急之下，他灵机一闪准备历史重演，却发觉家母坐在饭桌前就餐，两人尴尬相视。

　　“你怎么还没去上学？我以为你早就走了。”宋宁嘴里还吸溜着稀饭。

　　我晕，伟大的宋宁女士，您可否把您对儿子的关心转移一点到他的学习生活上，ok？

　　“妈，你手机借我用一下，我跟老师请个假。”

　　宋宁又吸了一口稀饭，抬头说：“不用了，你们班主任上次已经跟我说过你的丰功伟绩了，叫我不要随便把手机放在你能觊觎到的地方，我得乖乖听老师话不是？”

　　“等等”，也顾不上迟到了，他干脆从饭桌底下拉出一个圆凳，坐下来，“什么情况？陈静……呸，陈老师怎么突然打电话给你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哦”，宋宁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你不说我都忘，家长会你不是自己开的嘛，你们陈老师就打电话跟我聊了一会儿，说你挺聪明的，就是不太踏实，然后顺带讲了你拿我手机请假的事儿。”

　　我靠，把这茬给忘了。陈静估计现在收到请假信息都要打电话过去确认一下。

　　所以现在就只能按迟到处理了？

　　洛初抬手又看了一眼时间，“卧槽，那我得赶紧走了。”又转回来说了句：“妈，你给陈老师打个电话说我睡过了现在过去。”

　　“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满嘴脏话像什么”，碗里还剩最后一口稀饭，她扒拉完对着门口换鞋的洛初说，“你们陈老师半个小时前刚给我打过电话，我都跟人家说了你去上学了……还打什么电话。”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把门口的人吓得一个激灵。

　　“妈，我还是不是你儿子？你不知道我去上学了就不能劳驾您多走几步，高抬贵手打开一下我的房间，再稍微费点儿神看看我在不在床上，实在不行您开开嗓子吼几声你儿子的名字……我他妈……真的是服了，靠！”要不是面前这个人是生他的伟大的亲生母亲，此时洛初手中的鞋已经和她亲密接触了。

　　宋宁一撂筷子：“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我说错了你自己到学校跟老师解释一下不就行了吗？一早就这么大脾气，我生你养你，不欠你什么，再这副德行你成年之后就断了你的经济来源……”

　　妈的，又是这一套。

　　烦死了。

　　“行了，我的错，行了吧。我走了。”洛初压着火说。

　　“知道错了就行，”宋宁就是暴脾气，一点就着的那种，有时候还会来个宇宙大爆炸，性格就是这样，没什么心思。洛成觉得女人就应该本本分分地待在家里处理内务，所以死活不让她去上班。十几年了，每天困在家里，一如理所当然存在的屏障，隔绝了现代社交，心思和十几年前没什么大的差别，也没有什么进步。长此以往，在经济上体现出来的附属性质就越来越强。

　　其实仔细想想，洛初和宋宁一样，都是被关着禁锢起来的人。他明白那种莫名而来的暴躁，无非是企图找个突破口来发泄压抑的不安。

　　她接着说：“反正早几分钟晚几分钟都已经迟到了，锅里还有稀饭，现在应该冷凉了，正好能喝，吃了早饭再去吧。别老在外面吃，贵就不说了，还不干净，现在中国得胃癌的越来越多，就是老乱吃地沟油……”

　　一只脚刚迈出去，又收回来。

　　有时候大型的离别现场他不会哭，哭不出来，例如毕业典礼。但会因为一点小事掉眼泪，就像现在。

　　他用袖子抹掉刚从眼角跑出来的眼泪，吸了下鼻子。

　　洛初特别喜欢宋宁罗里吧嗦地跟她说细碎的小事，仿佛刚才那个暴脾气跟她讲不通道理的是另一个人。

　　他对父母的感情是矛盾的。

　　埋怨地爱着。

　　他们会让他做很多很多事情，还会嫌他做的不够多，拿懂事听话来规范各种行为，看上去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儿子。但会在他发烧的时候整夜守着不睡，会唠叨他要穿秋裤，会在没钱的时候省吃俭用挤出给他学钢琴的钱，会一般骂他不好好保护眼睛一边给他配最贵最好的镜片，会在他不愿意待在老家的时候冒着大雪把他接回永宁……

　　听宋宁说，洛成右脚被狗咬过。当时洛成还在念书，宋宁打工给他攒生活费，两个人都没有精力照顾刚出生几个月的洛初。

　　他断奶很早，被迫的。

　　然后洛初被送到老家去待了几天，大冬天的，农村又没有什么保湿乳可以涂，几个月大的小屁孩还老爱哭，脸哭得干巴巴的，东西吃了又吐出来。

　　最后奶奶实在没办法了，打电话给洛成。洛成第二天就要期末考，连夜冒着雪来把他接走，就那次，他的右脚被隔壁的狗给咬了。

　　洛成从农村考上了211，在当时是非常优秀的，但奶奶就一直很偏心看上去就没什么本事的小叔。后来洛成在城里渐渐稳定下来了，父母的身体状况也处在了危险的节点。每次生病，他们就让洛成从永宁回来，从来不让小儿子掏钱。对于两个儿子的婚礼也是明眼人就能看出来的云泥之别。

　　罢了，都是迫不得已稀里糊涂地活着。

　　洛初快十点的时候到的学校，差不多正在上第三四节课。

　　他进班的时候，班里所有人的目光追随着他，直到他回到座位上坐下的那一刻。

　　奚末一如既往地听课、记笔记，没有看他。

　　洛初撅撅嘴看了他一眼，然后趴在桌子上听后半节课。

　　下课铃一响，何志国就窜过来抱着洛初的胳膊，拉着他出了教室。

　　见何某挑了半天没找到合适说话的地方，洛初把胳膊抽出来：“行了行了，就这吧，别折腾了，说吧，啥事？”

　　何志国又环顾了一下四周。

　　“你看学校贴吧了没？我就是来给你提个醒儿，你同桌被网络暴力了，你小心点，别跟他靠太近，麻烦能少就少一点。”

　　洛初没压住声音：“什么？”

　　何志国示意他小点声，“你不会还不知道吧？哦对了，你早上没来，现在在学校，我又不能拿手机翻出来给你看……反正大概就是，上个星期五，学校南门围了一群人……哎呀我也讲不好，但现在结果就摆在那儿了，现在网上风声一边倒，基本上都在说奚末白眼狼，人品差什么的……你跟他是同桌，知道你俩关系好，可咱毕竟是个学生，谁知道背后是谁通的篓子呢，没事儿你就别跟着瞎掺和。”

　　上个星期五……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奚大伟那事儿。

　　奚末他……

　　不行，做兄弟不仗义不说，昨天才说的要追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他随便应和了两句，然后冲回座位。

　　末哥他现在，会不会很难过？

　　他看向奚末的时候，奚末抱着胳膊趴在桌子上，眼睛往下看着。

　　“末哥？”洛初轻唤了声。

　　奚末转头看向他：“没事。”

　　“末哥”，洛初牵住离自己最近的那只手，把它放在自己两只手的手心里，紧紧握住，“圣诞节要高高兴兴的，你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