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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 ...

  •   在学校门口的饭馆吃了碗米线出来,太阳已经西斜了。窄窄的马路上行人三三两两,时而有人吵闹,是我提不起兴致关注的内容。
      黄昏里的霞光有些刺眼,我抬起一只手挡在汗津津的额头上看着对面的一中大门,“北溪市第一中学”几个遒劲的毛笔字在阳光下闪闪烁烁。

      你好,高中三年。

      这里是一中的主校,坐落在市区,已经有些年头了,所以很多设施修修补补也难免破旧,只是这操场仍然由沙土和杂草覆盖着,没有什么翻新的意思。
      但是我喜欢。塑胶操场有什么好的呢,红配绿,假了吧唧的草坪。

      我插着MP3的耳机坐在操场看台最高的一级,伸直了双腿晃悠,抬头就是粉白色镀着金边的教学楼。
      耳朵里灌满许飞辨识度极高的干净嗓音。带着温度的晚风吹过,拂起我短短的碎发。
      空无一人的学校。
      静谧笼罩着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世界。

      我叫顾一诺,性别女,成绩还不错,最擅长的是数学,最喜欢的书是推理小说,最喜欢的歌手是Rihanna,但其实我什么书都看,什么歌都听,只要开头足够吸引我。

      我过去的十七年波澜不惊,搜肠刮肚也想不起什么拿的出手的故事,干脆就从头说好了。
      顾先生和秦女士,也就是我爸我妈,都是北溪边上一个小乡村的人,是在亲戚的介绍下认识的。结婚后我妈就住进了爷爷家的红砖瓦房,她性格有些急躁,但我爸人老实稳重,所以日子虽有些小摩擦,但也一直风平浪静。
      一年后我出生时,爷爷奶奶并没有特别高兴,因为他们希望我爸,作为家里最小的也是唯一一个儿子,能有一个男孩。
      但我怎么可能知道这背后的种种,每天在院子里追着母鸡到处跑,玩石子,踢毽子,看屋檐上的麻雀,荡着我爸专门给我做的秋千,乐此不疲,不用看也不懂大人的眼色。

      直到后来,顾一鸣出生了。
      我现在还模糊地记得我妈坐在椅子上把我揽过来,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笑着问我,妈妈再生一个弟弟陪你玩好不好?开不开心?
      据秦女士向我弟无数次的描述:我当时一脸欢喜天真,兴高采烈地答:好,开心!

      现在想想这真是一个屡试不爽的好问题,是不是天下每个父母想再要一个孩子,又怕已经有的小孩觉得会夺走他独占的宠爱而又哭又闹的不同意,都会故意这样问?
      这根本是毫无意义的欺骗好不好,在我慢慢长大的过程中,才更加微妙地体会到自己被这个家庭和世界对待的方式。

      顾一鸣快到该上幼儿园的年纪时,顾先生和杨女士跟爷爷家里商量过后,觉得学前教育马虎不得,要到市里上才行,于是当下决定借钱在市内买套房子搬过去。
      我爸问我:“咱们到市里去住好不好呀?那里有游乐场,卖很多玩具的超市,还有很多小朋友。”
      我说,我不想走,我就喜欢爷爷家。
      “可是爷爷年纪大了,受不了家里有特别多的人,人一多就吵,一吵他就要生气。”
      我开始有点动摇,毕竟爷爷生起气来那个吹胡子瞪眼睛的可怕样子,我也不是没见过。

      “而且弟弟身体不好,到市里的好医院去,病才好得快,对不对?”
      我低头兀自想了一会,抬头说,好。

      像是被时光复刻了一样,等到顾一鸣小学五年级,马上要面临升初中的问题,他俩觉得我那所学校普普通通,而且听说学风不正,立刻又决定卖掉现在的房子,搬到北溪最好的初中学区内。
      我也要跟着转学。
      然而这次没人问我的意见,衣服被褥,生活用品被忙乱地整理分类装箱,最后被搬家公司装上卡车。

      我妈后来收拾东西的时候,站在一堆杂物中间满头大汗地问我,这些漫画书小说儿童文学什么的就都不要了吧,太多了又重又占空间。
      我那时正赌气,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全都要留着,还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把它们收拾好,整整齐齐地摞进大纸箱。

      最后我一个没留心,她还是把我的那些宝贝都当废纸卖给了废品收购站。

      从那次以后,我爸我妈偶尔再有什么事情来征求我的意见,我统一答:都行。这两个字也就成为了我的口头禅之一。
      反正你们做决定就好了,本来也就是象征性地一问,明知反对徒劳,我还做什么无用功呢。

      明天就是正式开学的日子。回想起过去的一个星期,收拾宿舍的忙乱,军训的枯燥,还有和新同学之间的尴尬。

      我这人从小就不爱与人交流,也不知道怎么跟刚认识的人很快熟络起来。
      我只希望能够风平浪静地顺利过完高中生活,就像我初中最后的那段时光。

      ﹉﹉﹉﹉﹉﹉﹉﹉﹉﹉﹉﹉﹉﹉﹉﹉﹉﹉
      七点半,我扒着楼梯扶手疯了一样地往四楼跑,心里又把之前在食堂那个把餐盘扣我身上的小胖子问候了一遍。

      待我身上挂着没擦净的蛋花汤渍气喘吁吁地奔进高一二班的教室时,刚好赶上大家在排座位。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英语老师,染过的头发显得很老气,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见了我虽说脸色不太好看,但到底没有说什么,挥挥手让我先找位置坐下。
      我如蒙大赦,鞠躬道歉之后转身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径直走向第一排靠窗的座位坐下。

      经过我多年的观察和经验,老师视线内最“盲区”的位置,不是教室最后一排,而是第一排两端的座位,尤其是遇到喜欢在上课时来回走动的老师,这两个位置比最后一排要安全得多。

      我把书包塞进课桌里,望着窗外微微摇摆的树枝出神。
      这也是我初中坐的老位子,高中的开端,还不算太糟。

      “那个啥…我能坐这吗?”
      我回头,一个眉毛浓黑,眼睛圆圆,娃娃脸的男生抱着海贼王的书包站在过道,咧嘴傻傻地朝我笑。
      “不是老师刚才叫你坐这吗?还问我干啥。”
      男生嘴角明显抽搐了两下,拉开我右边空位的椅子。从书包里掏课本的时候,他无意间瞥到我校服下摆和裤子上地图一样的汤渍。
      “…你衣服怎么了?我这有湿巾,你要不擦一下?”
      我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不用了,擦不掉的,中午回宿舍想办法洗一下吧。
      “哦。”他看我一眼,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来盯着我看,“等等,你是住宿生?住学校的宿舍?”
      “对啊…?”我被他莫名其妙的一个问题搞得有点懵,抬眼望向他,这下,我好像也想起了什么。

      “……撕漫男!?”声音没控制住陡然拔高,引得正在絮叨着各种规定要求的班主任循声看过来。
      “你小点声!”娃娃脸男孩窘迫地压低声音对我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什么撕漫男,我真不是故意的…”

      事情要从一周前,军训开始的前一天说起。
      在校门口下了出租车,我一个人提着大包小裹,拖着行李箱急着去看告示栏张贴的分班表,然后去宿舍报道收拾床铺。
      挂在行李箱拉杆上的袋子因为装的东西太重,再加上左摇右晃,结果——漏了,精装漫画一本本掉出来。而我因为走的太急,等察觉到不对劲回过头时,身后的路上已经躺着好些了。
      我心疼得紧,赶快奔过去收拾,这可是我花了好久从我所有的存货里面挑出来的,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这时候陆续有来报到的同学路过,几个离得近的也帮忙捡了几本递给我。我接过道谢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不远处,一个男生正弯下腰想要拾起摊在他脚下的一本老旧《圣斗士星矢》。

      “别动它!!!”
      男生吓了一跳,捏着薄薄小册子的手在半空中一抖,拎住了我漫画的封皮……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圣斗士哗啦啦地散落了一地纸片……

      此时我已经把班主任早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训话完全屏蔽掉了,黑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瞪着旁边的人。
      他笑嘻嘻的神情里带着歉疚,“哎呀这可真是巧,你居然和我一个班啊,我军训的时候咋都没注意到你呢。”

      一个星期的军训,我都夹在最后一排滥竽充数,神游太虚,连站我身边的几个女生的名字都不知道,更没说过几句话,自然也不可能注意到前排的男生中有面熟的人。

      但那本初版的圣斗士黄金十二宫,我可是从旧书摊淘回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胶布和胶水修复好的。
      所以拜这位仁兄所赐,那天收拾完宿舍,我整整一个半小时没干别的,就在台灯下重新粘这本书了,一边粘一边还恶狠狠地想着不要让我在学校里再遇到这个魔鬼。

      孽缘。

      没成想此时罪魁祸首就在我旁边一脸尴尬地打着哈哈,“那啥,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是出于好心啊对不对…我请你吃冰棍赔罪好不?不然辣条?你喜欢吃啥?对了我叫侯煜南,火日立的煜,南方的南,你咧?”
      句末的语气词“咧”有着十分明显的套近乎的嫌疑。我把头发捋到耳后,歪头掏出第一节物理课的教材“啪叽”一声扔在桌上,才慢慢悠悠地答,“顾一诺。”
      他伸长脖子凑过来看我课本封皮上写的名字,然后朝我露出八颗牙齿,“你名字还挺好听的。”

      其实,侯煜南是个性格很好很随和的男生,带着一点点傻气和可爱,开学短短几天就跟班里很多人走得蛮近。男生们勾肩搭背地叫他“南南”,他也不生气,就那样默许,有时甚至还应一声。

      但即使坐同桌,我和他真正熟络起来还是在一次去超市买日用品,我香皂晾衣架什么的在收银台堆了一小堆,一摸口袋发现钱包没拿,正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碰巧排在我后面几个,便上前帮我跟他的薯片一起结了账。

      “就当是赔上次弄坏你的书了!”他一摸脑袋对我笑道。
      回教室之后我要还他钱,他说什么也不收,为此我俩还差点在座位上打起来,最后以我偷偷把纸币塞进他书包夹层里而告终。

      跟这样的男生相处没有什么障碍,从那之后我和他会有事没事地你来我往聊上几句,大多是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
      “下节什么课啊。”
      “你这题怎么做出来的别光写个得数啊?”
      “你政治写完了是吧借我抄下选择题。”
      “……”

      一转眼就到了星期五,早上第一节是历史课,大多数人都在林姨絮絮叨叨的催眠下支着头东倒西歪,侯煜南和我却不知怎么扯到了童年回忆里的几部动漫——《七龙珠》《柯南》《百变小樱魔术卡》《吸血鬼骑士》…
      我震惊于他不仅仅是诸如火影海贼这种热血动漫的忠实粉丝,而且对PEACH-PIT的少女漫居然也了解颇深,《守护甜心》的情节什么的信手拈来。

      等下课铃响,后桌的孟柯无奈地把目光投向我们时,我俩正在就《黑子的篮球》里赤司的天帝之眼究竟是怎么个运作原理以及怎样应用到现实中进行激烈的辩驳。

      我说得口干舌燥,抓起水杯猛灌了一口,突然瞟到右前方讲台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套桌椅,心里暗暗奇怪,怎么刚开学就有转学生?然而这不经意生出的疑惑不久就被周末即将到来的期待和喜悦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洒在操场的阳光应和着好心情,风也不燥热,裹挟着一点点的凉吹过脖颈。我懒懒地摆动胳膊腿做伸展运动,一边东张西望。
      做课间操的队伍不是按照班级顺序排的,在二班左边的是十五班,能记住是因为他们有个看起来就很干练很严厉的女班主任,似乎在年级的平行班很有名,此时正在队伍后面抱着胳膊盯着自己的学生。
      右边我就不太确定了,应该不是六班就是九班,跟我隔了一列的那个男生背后的校服用水笔涂了看着像骷髅头一样很抽象的图案,还有篮球明星的名字之类的。做体转运动的时候,我眯着眼睛看清最中间的几个字:“及时行乐”。

      及时行乐。
      对我来说是多么肆意放纵而又美好的一个词。

      我转头向前望去,阳光下,做课间操的女生们马尾在夏末的澄澈天空下跳跃着。
      一瞬间让我觉得,能够就这样窝在自己的小天地,过完我想要的高中生活。

      我正神游着,突然一阵毫无预兆的大风卷起地上的沙砾,不仅摧毁了我刚起来的文艺范,还吹迷了我的眼睛。
      我一边流着泪一边揉揉揉,心里想,他丫的,我之前还说喜欢一中这破操场来着,怕不是脑子瓦特了。

      然后,那一天的一切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后来的后来变得越来越清晰,甚至是每一个令人惊讶的小细节。

      关于《黑子的篮球》的争论。
      讲台旁多出的桌椅。
      十五班抱着胳膊的严厉女老师。
      “及时行乐”几个字。
      揉肿了的眼睛。
      等待数学课上课的间隙。是的,是我最喜欢的老师叶璇姐姐和最喜欢的数学课。

      因为从那天开始,我偏安一隅,独善其身的愿望就此破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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