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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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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漠漠,孤烟袅袅,魔界忘川河百余里外,与妖界接壤之地是一片辽阔至极的沙土,原本也是游商历经之处,奈何自从前些年出现难以对付的妖魔后,此处商道逐渐荒废,变得杳无人烟,路边伶仃的白骨和散落风化的物件,无一不在述说着此地的险恶。
然而这一日,却有两个从容不迫走来的身影骤然出现,进而在风沙中渐渐清晰:一男子马尾高挑,雪白如玉的面上,是一双灿若繁星的凤眸,只是面无表情,冷如寒冰;一女子杏眼桃腮,同样黑色的装束,却手执一条极长的黑色骨鞭,正絮絮的说着话。
“凤兄,为何当日答应大长老的请托,照我看来,那固城王出言不逊,就是该死!!”鎏英用力的甩了甩鞭子,看着鞭稍在地上带出无数的沙尘,忍不住捂着嘴,不高兴的叫道,那日她见旭凤出现,自然是欣喜万分,怎料旭凤却应下了剿灭九尾蝎精和蜃妖一事,不放心的她只得跟随而来。
“无妨,我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固城王,总要给他一个交代。”旭凤眼眸闪了闪,不以为意的道,脑中却回忆起那日大长老的举止来,暗自腹诽不已:那老头果然奸猾似鬼,不过杀了一个蠢笨的固城王,居然要自己来斩妖除魔,真是半点亏都吃不得。
原来当日旭凤二话不说杀了固城王,惊得人人变色,而固城王麾下军士不免鼓噪纷纷,要求大长老立刻处置那突如其来的刺客,然而那老头虽喝止了几欲上前的魔兵,却把手中的珠串转了几转,才四平八稳的道:“火神殿下甫一出现,就折损我一员大将,莫非要挑起天魔两界的纷争么?”
听闻那话,底下浩浩荡荡的魔兵大军想起当年协助洞庭君等人密谋叛乱,然而之后却根本没有得到任何许诺的好处,反而损兵折将的惨痛经历,顿时喧哗道:“我们魔界向来与天界井水不犯河水,火神若要挑衅,吾等奉陪便是。”说着那兵器林立,众人跃跃欲试,想要与传说中武艺超群的火神过上两招。
鎏英火爆脾气,早已忍耐不住想要上前阻止,奈何却被父亲拉到一边低声道:“稍安勿躁。”她狐疑的转过头,却见大长老忽而站起了身,双手挥了挥,那如雷般的声响立刻渐渐止歇,他朝着环抱臂膀一脸不经意表情的旭凤笑了笑,却道:“不过自从当年一战,火神早已被天帝削去神籍,寂寂无名,你身无长物,又拿什么来跟我谈条件?”
话音未落,旭凤已伸出一掌,掌中有一金莲徐徐开放,炽热之感扑面而来,将此间的气息都熏蒸得灼烫,只听他朗声道:“旭凤无能,唯有一身琉璃净火,可净化世间邪祟;一身蛮力,可为长老达成所愿。”说罢朝着高台地面平平打出一拳,轰隆一声,尘烟四起,高台中心瞬间贯通,骤然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惊得台上诸人瞠目结舌。
大长老却是不慌不忙的眯了眯眼,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胸有成竹的旭凤,笑道:“原来是我小觑了火神殿下,殿下如今涅槃重生,更是不凡,这样罢,沙城一地有蝎精蜃妖作乱,你若替我除了他们,我便封你为固城王,怎样?”
“长老不可!火神原是天族人,怎能轻易托付我魔族固城王的名号?”“长老三思,那蝎精蜃妖虽然厉害,但假以时日,吾等也可剿灭,何必依托外人?”“长老,此言不妥!!天族人向来诡计多端,不能与他合作!”“长老……”
大长老一言既出,无数吃过亏的魔族将士立刻上前,七嘴八舌的劝道,无奈那人向来一言九鼎,在魔界素有威望,诸人见劝服不了大长老,只得余怒未消的看向旭凤,恨不得集焰成火,将他烧灼了才好,一时间无数目光灼灼而上,几乎看煞人也。
旭凤抿了抿唇,未料大长老如此轻易的应承,虽说他早已做好被对方拒绝的准备,可听闻擒妖除魔这事,想必也不是件轻易能达成的事情罢,他又朝着展开慈眉善目面容,看起来颇为和善的大长老看去,却见对方又笑了笑,调侃道:“怎么?火神不敢?”
“旭凤应了,多谢大长老提携之恩!”不过区区两只妖魔,自己原先战神称号,实非浪得虚名,又有何惧?旭凤心下大定,便拱手施礼,随后二话不说,身形一转化作一只华美无匹的凤凰,冲天飞去,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鎏英见状忙叫道:“凤兄,等我!”甩开父亲的臂膀,也随之飞奔而去。
回忆曳然而止,旭凤凝眉肃目,突然站定不动,身旁的鎏英不安叫道:“凤兄,怎么了?”话音未落,一道急速的乌光自地下直冒而上,两人高高跃起,险之又险的避过,那巨大生有倒刺的尾巴在沙土上重重的一击,轰隆一声,结实的地面被打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旭凤在空中虚虚浮着,皱着眉看向远处,那里烽烟弥漫,隐于地下的怪物渐渐显露身形,或许困在这沙城许久无食物补充,如今见来人势单力孤,却迫不及待的出来,面前分明是一个体型极其庞大的九尾蝎子精,通体乌黑,九条长长的蝎尾上生有尖锐的倒钩和倒刺,在空中肆意舞动着,看起来着实不好对付。
“凤兄,怎么办?”鎏英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那蝎子精立在眼前,几乎堪比九层宫殿那样的高度,衬托得自己渺小如沧海一粟,站在上首,心都忍不住要发起抖来,又怎么握得住手中的兵器,她死死的咬紧了嘴唇,擢紧了手中的鞭柄,眼睛不由自主的瞥向旭凤。
“无妨,你退后些。”旭凤心中自有成算,他忽而扬起双臂,袖中的寰谛凤翎见风则涨,化作拥有开天辟地之能的凤翎弓,五指舒张,弓如满月,刷刷刷三道光影伴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如急剧的流光划过天空,砰砰砰三声,已没入了蝎子精巨大的甲壳之中。
蝎子精发出震天的怒吼之声,九条蝎尾在地面上用力的击打着,无数烟尘弥漫开来,几乎看不清面前的景象,但有两个巨大的橙色灯笼在烟尘中若隐若现,正是蝎子精的眼睛,旭凤发出三箭,忽而拎起鎏英衣领,背上流光溢彩双翼骤然扬起,向上飞去。
两只似铁石筑成的鳌爪从下方掠过,快速的在空气中发出尖利的声音,鎏英看着差点把自己夹成两段的鳌爪,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她最是害怕这些毒虫,更何况面前还是扩大了无数倍的蝎子,颤抖的手指抓握不住,几乎连鞭子都要扔了出去。
旭凤拧着眉,心中暗恼,然而夺取魔界还需对方父亲使力,只得无奈拎着鎏英飞快的后退,险险的避过蝎子精的数次攻击,飞回到沙城边界,将对方放下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解决了蝎子精再来接你。”说完头也不回的朝着来路飞远。
鎏英又是羞腆又是懊恼,暗叹自己怎么这么没用,说要帮忙却又成了绊脚石,只能用力跺了跺脚,将沙石跺得到处乱飞,她踮着脚尖仔细张望,却只能看见远处灰烟弥漫,有一道疾光在其中出没,势如闪电,猛若神雷,绕着蝎子精臃肿的身躯四处游走。
凤兄果然厉害,这些年他下落不明,大家估计早就忘记当年他甫一成年,便在魔界擒获穷奇的功勋了,那上古神兽穷奇都能对付,这种区区不成气候的妖魔又有何难?鎏英叹了口气,却又突然心花怒放起来,想着如今凤兄归来,若能侥幸做了魔尊,自己和父亲使把力,兴许还能当个魔后。
正想得起劲,有沙子突然入了眼,鎏英将鞭子绕在手腕上,用一只手去揉,待揉出沙子,她睁大了红通通的眼眸望去,却悚然一惊,面前分明不是方才黄沙满地的沙城,竟是一处张灯结彩的所在,看摆设铺陈,无数黑红的装饰点缀着,像是大婚的场面。
??我不过是想到了与凤兄成婚,怎么这场景也变了,鎏英迷迷糊糊的想着,往自己身上一打量,却见身上也着了黑红相间的魔后正装,长长的拖尾续在身后,众多流朱在发间摇摇曳曳,而正堂之上那个自己最钦慕的人,也穿着与自己一式一样的魔尊服饰,正伸着手,柔声道:“过来,鎏英……”
鎏英的头脑有些混沌,又有些不可置信,她一直向往着能和自小见过便爱慕的旭凤成亲,如今骤然心想事成,又有些害怕起来,只能含羞带怯的一步一步的挪上去,那“旭凤”见她接近,一把揽入怀中,在耳边絮絮的道:“鎏英,今朝是我俩的好日子,你可欢喜?”
“欢喜,我自是欢喜,只是……”鎏英环手拥住“旭凤”,只觉身在梦中一般的高兴,可内心忽而又忐忑不安起来,浑身都在叫嚣着“危险”二字,啪的一声,腕上的魔骨鞭狠狠的打在了“旭凤”的背上,他不解的抬起头,却见对面的女子含着泪道:“妖怪!休想骗我,凤兄可不会这样说,可恶!!”
“旭凤”不知何处露了破绽,却露齿笑了一笑,被魔骨鞭打散的身形渺渺,又化作无形的氤氲淡去,鎏英擦去眼泪,又急急挥出数鞭,朝着那人消失的地方,鞭稍咻咻数声在地上打了个转,却一无所获,眼前骤然黑幕降临,电闪雷鸣,暴雨淋漓,又出现了当年最为震怖的景。
“阿英!”随着一声熟稔至极的叫声自身后传来,鎏英的牙齿都不由自主的咯咯作响,她的手足冰凉,颤抖的手指几乎握不住那魔骨鞭,待勉强转过身去,却见一个穿着斑驳血衣的女子正站在身后,一双月牙似的眼眸笑容可掬,却透出十分的凄凉。
“母亲?!”
……
解决蝎子精并没有耗费多大的力气,旭凤将鎏英送到安全的地方,折返身便想好了对策,那蝎子精体型庞大却是一弊,自己先戳瞎那怪物的双目,后以凤翎箭附上琉璃净火在背甲上射出法阵,最后一起发动阵法,那蝎子精再大的能耐也没处施展。
打定了主意,他便如法炮制,那蝎子精兴许是在这沙城称王称霸许久,也不曾吃过什么亏,如今遇上旭凤这个硬点子,气恼的无以复加,却碍于身子不够灵活,只能被旭凤压制着打,逐渐处于下风,后来它见势不妙,把身体整个钻回地下,倒着实让旭凤难为了一阵。
不过好在射在背甲上的凤翎箭早已布置的七七八八,又隐隐与自己心绪相连,掌控也方便的很,旭凤指尖掐了个咒,无数此起彼伏的爆裂声自地下响起,结成块的沙石四处横飞,蝎子精发出震天的吼叫,在琉璃净火的烧灼中终于被焚尽,只留下坚硬的倒钩和一枚乌光湛湛的妖丹。
旭凤小心的捻起倒钩和妖丹,将它们放入自己的袖囊中,心下记挂着鎏英,待烟尘散尽便挥起双翅想要往出口处掠去,怎奈脚甫一离地,面前场景一变,那漫天飞沙的景竟变成了一座飞椽画栋,小桥流水,无数芙蕖在绿波之间荡漾的山庄,屋檐下风铃声声,清脆入耳。
旭凤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般,离去的脚步骤然一顿,他怔怔的看着,看着,若有所思的踱了进去,双翼缓缓收起,一身黑色衣袍已不知何时变作了赤炎般的红衣,里面依旧是那些时日里看的最多的摆设,竹榻,竹制屏风,高高的堆满书简的案桌,还有几张围拢着的椅子。
他的眼眸闪烁,仿佛有漫天的星辰一点点的自天宇亮起,而后又沉寂如初,恢复成暗黑如墨的深潭,手指怀念的一一拂过那雕琢细致的屏风,细节之处简直一模一样,旭凤微微叹了口气,便伸手入怀,想要掏出什么,然而一个声音突然传来,叫他如遭雷击,连动作都止住。
“凤儿,来,尝尝我烹饪的碧梗粥。”随着这声低低的呼唤,旭凤霍然转过头去,却见一个青衣人端着一个托盘自回廊上徐徐走来,长眉杏眸,眉宇间似笼着千山万水,虽有疏朗却无端郁郁,那托盘上平平放着一个小盅,清新的米粥香气扑面,悠悠漫来。
渐渐近了,那人便是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原本打理一丝不乱的头发如今却沾了木屑,有些蓬乱的散在脑后,白皙的脸上不知怎的,也有几抹烟灰横于其上,看起来有些滑稽,正是“润玉”的模样,旭凤将手掩在身后,袖中的五指早已死死擢紧,簌簌而动。
“怎么,是嫌弃我的手艺么?”那人见旭凤不搭话,忙把托盘放在面前的案桌上,取了玉勺搅了搅,那碧梗米粥的香气越发入骨,熏蒸的热气进到眼里,几乎要逼出眼底的一滴泪,那些深埋于心底的,那些以为永不见天日的心思,又翻涌而上,搅得人无法安生。
“不是,先生手艺我自然是信得过。”旭凤一时不知今夕何夕,脱口而出往日那些最妥贴的应对之词,眼眸却一寸一寸的冷下来,他端起粥闻了闻,却又放下叹道:“先生费心了。”说着驱步上前,却把“润玉”抱了个满怀。
“润玉”微微一笑,眸中寒光闪烁,十指一张,对着旭凤的后脑已伸出尖尖的指甲,然而下一刻异变突生,噗呲一声,有风声突起,他难以置信的跌跌撞撞推开怀中的人,待低头一看,胸口不知何时穿了个硕大的窟窿,血流如注,而始作俑者抬起眼,掌中执着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刃。
利刃上血色蔓延,点点滴滴垂落于地,恰似开放在青石板上的红梅朵朵,“润玉”难以置信的叫道:“怎么会?他明明是你最爱的人?”那双杏眸圆睁,无法相信自己居然被如此轻易的看穿,明明那人的心里面,最爱的就是这个人,为何能够如此狠辣无情?
烟雾袅袅,“润玉”纤瘦的身形隐没,恢复成一个前凸后翘发丝如云的妖冶美人,原来她便是此间的蜃妖,最善于捕捉众人内心隐私,并显化场景,待心思脆弱之际或捉或杀,一向无往不胜,所向披靡,奈何却在旭凤身上栽了跟头。
“他……自然是我最爱的人!”旭凤高高昂起头,咽下喉咙间的酸涩,他定定的望着受了重伤再难动弹的蜃妖,忽又启唇一笑,道:“可他也是我的仇人,不死不休的仇人!”随着最后一句话音落下,那抹红裳已化作一道飓风,蜃妖来不及反应,已在血泊中被分割成无数块。
随着蜃妖死去,无数场景化成碎片四散而去,渐渐沙化,恢复成沙城之地惯常可见的沙子,就像那些曾经的甜蜜的、叫人再难割舍的记忆,终于也抵不过命运的安排,在岁月中逐渐风化。旭凤黑色的劲装上早已溅满了斑斓的血迹,他却恍若未闻,蹲下身拾起一抹沙子擢紧,细细的砂砾在掌缝中徐徐落下,飘散在风中。
“兄长,我当真期待,下一回见面,你会出现怎样的表情?我真的十分期待,期待极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