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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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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暮霭沉沉,街巷上无数的店铺都开始关门打烊,行人匆匆而过,俱是归心似箭,然而却有一抹白袍的影子摇摇晃晃的走在路中,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那人眉飞入鬓,狭长杏眸,长得也是十分俊俏,然而眉宇间却笼罩着层层阴霾,破坏了原本端庄的面貌,正是无功而返的润玉。
想他西海鏖战甫一结束,就回归人间,怎料却见逍遥居废墟遍地的景象,他挂念凤歌,便不由分说去找那巡抚理论,奈何即使施用了禁术搜魂,却依旧无从知晓凤歌的下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居然就像水滴落入大海一样,就此杳无踪迹。
他恍恍惚惚的走着,仿佛身处最可怕的梦境之中一般,又似乎看见了曾经被放弃过,没有达到母亲要求而被关禁闭的自己,已然被掩埋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天已经黑的彻底,戏园子门前的两只红灯笼在风中晃荡,不知疲倦的灼灼放光,看门的大爷耷拉着眼皮,捶打着有些酸涩的腿脚,自从凤歌不再为戏班献唱,此间的生意也差了许多,为了吸引人来,老班主也只得绞尽脑汁写了新戏,好在这热闹的打戏也弥补了稍许不足。
虽然新秀辈出,唱的也十分惊艳,可依旧没有那位的裂帛之音叫人一听难忘,大爷唏嘘了一番,取了门板正准备去关门,却见门外突然探入一只惨白如雪的手,衬着暗如乌墨的天色,倒叫他真真吓了一跳。
“谁?”大爷惊得后退了一步,沉重的门板差点脱手而出,掉下来砸到脚,好在他勉强按住,只抖着嗓子叫道:“谁呀,这么晚了,戏院打烊了,明儿再来。”一面颤巍巍的从门板后头瞥了瞥,终于匀出一口气。
原来幽暗的灯火之下,依稀瞥见是一位极其清隽的公子,容貌绝世,贵气不凡,只是欲言又止的叫道:“大爷,敢问老班主可在?在下有要事寻他一叙。”说罢拱了拱手,言辞低低,却浑身充斥着说不出来的郁郁。
大爷一愣,只得搁下门板,让他进来,等引着他去了老班主的房间,自己回转大门口,却还忍不住回首望了几望,满腹狐疑:来找人的贵公子有过许多,多数是找凤歌的,可来找老班主的却是头一个,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他摇摇头,自顾自去了,口中却又唱起近来班中时常演绎的唱词: “踏世上高峰,总要攀,碧血染青衫;揭开了战幔,算破绽,一子决江山;成败瞬间,只手风雨翻,亏欠我江山,你总要奉还……”
沙哑的歌声幽幽,徐徐飘散在风中,随着人影渐去渐远,润玉的目光自透光的窗纱处收回,手掌覆在桌角,却不由自主的擢成一团。老班主用力抽了口水袋烟,唏嘘感慨道:“凤歌那孩子,当初我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他来历不凡……”
他见润玉眸光闪闪,若有所悟的模样,便把自己当年在不归山看见的凤凰奇景,和那件奇特的襁褓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最后却道:“公子想必也知道,有些来历不凡的人,总会有不一般的际遇,如今凤歌下落不明,焉知不是他自愿走的?或许,他还有些未竟之事,比公子更重要。”
“原来如此,多谢。”润玉梗了许久,终于咽下那口横亘在喉咙刺痛无比的血腥,他用力闭了闭眼,又站起身来,稍稍施了一礼,步履蹒跚的走了出去,然而走了两步,却终于坚定了起来,只是脚步声那样的重,片片青石应声裂开,在足下画出蜿蜒的痕迹。
老班主看着谪仙般的身姿在夜色中消失,撸了撸自己半长不短的胡子,扼腕道:“可惜……”这一声叹息回荡在室内,也不知是在可惜谁,从洞开的窗户望去,月上中天,依稀有血色残云弥漫而来,却隐隐昭示着不祥,兵戈再起,犹未可知。
迢迢的天宫之中,此时正是一片欢声笑语的景象,诸多天将正集聚在九霄云殿汇聚一堂,酒筵之中,觥筹交错,佳肴飘香。这一回在天帝的统领下,打退了西海水君的叛乱,正是威慑四海名震八方之举,邝露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笼络人心的机会,战后一意挽留,天将们欲拒还迎,却也应下。
眼看已是酒过三巡,天帝却迟迟未至,十方天将为首的破军不免眼珠一转,疑惑的道:“上元仙子,不知陛下可在?这更衣也着实有些久了,莫非陛下不胜酒力,不愿意过来面对我等不成?”言语之中,对润玉颇为不满,惹得身畔的贪狼拽住袖子狠拽了十数下,才闭口不言。
他原本在战场受过火神旭凤的恩惠,对于润玉篡位当了天帝一直怀恨于心,此刻因着战场一事,见与他一同立场的天将纷纷倒戈,不免怨愤十足,而今朝设宴,素日里滴水不漏的人又终于露出这样一个破绽,禁不住言语如刀,出口嘲上一嘲才好。
“这……陛下方才伤口裂开,去包扎了,马上就来。”邝露神色一敛,忙不迭的叫道,心中焦灼的快要冒出火,一股脑的怨怪润玉说是去去就回,怎么到现在也不见踪影,自己给他找了无数的借口,若再不出现,只怕这些天将心生不满离去,那可如何是好?
正这么想着,却听见其余的天将酒酣耳染,在破军的有意引导下,纷纷鼓噪起来,都大肆叫着天帝到现在也不露面,莫非是看不起自己,而故意将他们丢在九霄云殿云云,邝露额上冷汗直冒,只尴尬笑道:“诸位将军莫急,陛下即刻就到……”
话未说完,破军忽的站起身来,将杯中的酒往地下一泼,唾了一口道:“算了,我们福薄低微,禁不住天帝这般戏弄,还是早早离去的好。”说着甩开贪狼的手臂,竟径自往殿外走去,这偌大的九霄云殿顿时为之一静,人人张口结舌,看向这位肆意妄为的天将。
“破军将军且慢!”一个温和如水却暗藏波澜的声音叫道,诸人应声朝着殿门望去,却见润玉着了一身繁复至极的天帝冕服,正自门外款款而来,九龙冠珠帘攒动,目光如冰一般的射出,冻的人人都发不得声,只顾着在心中嘀咕这半日不见,天帝气势更见不凡。
破军见润玉出现,破坏了自个儿的满腔算计,不免从鼻子中冷哼了一声,没好气的叫道:“我等苦苦等待,原来陛下却是换了一身漂亮衣裳,这衣裳之事比我们这些天将更重要,破军算是领教了。”说罢,又气鼓鼓的回转席位,拿起酒壶倒起酒来。
谁知手欲触上酒壶,却突然摸了个空,破军惊讶的抬头,却见面前人影微动,润玉已将身姿一晃,端端立在身前,一手执着自己失脱的紫金酒壶,徐徐满上一杯,递到自己跟前叫道:“破军将军稍安勿躁,此番诸位平叛有功,润玉自然有功待赏,因听闻天将们仙力真元耗尽后恢复极慢,特此央求太上老君为诸位制了一炉丹药。”
他环顾大殿,见人人紧紧盯着自己,希冀着下文,不免微微一笑,又道:“这丹药名为大还丹,还是我去私库中寻了一些千万年难得的草药制成,只得了十枚,如今奉与各位,也算是答谢诸位此番助阵的功德。”听见这话,在场的人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止。
原来这大还丹也是极有来头的丸药,其中耗用的仙草芳膏无数,对于恢复仙力真元有着极佳的妙处,更甚者服用之后,有助于增进凝滞不前的修为,仙丹之中鲜有能匹敌者,然而因原材料稀缺极其难得,就连太上老君这十数万年来也不过堪堪练过两炉而已。
如今润玉大开手笔,将私库之中自用的疗伤之药悉数炼制成大还丹,用以犒赏十方天将,这一收买人心之举怎能不叫这些人为之动容,只怕还要暗暗羞愧方才的不敬之言,对他越发亲近宽厚三分,再生不出做对的心思。
破军怔怔的端着酒杯,见诸位同僚对得到大还丹眉开眼笑,再不复方才口中怨愤之态,另一只手在身后死死擢紧拳头,面色微变,心中腹诽不堪,想不到这天帝颇有心计,既然祭出这大还丹这等仙药,还有谁会为他的迟来抱怨,大抵感激还来不及。
果然,当眼角瞥到身侧的天将们一一欢天喜地的接过仙药,忙不迭的表忠心的模样,破军更是气怒难当,一口气把酒喝了个底朝天,巴不得自己立刻醉死在殿上才好,只是酒入愁肠愁更愁,他稍稍闭了眼,眼角却溢出了一滴泪,火神殿下,人人都说你死了,你当真不在了么?你再不回来,这天庭当真要变天了。
润玉已跟那些有意示好的天将们寒暄起来,只是眼角余稍却扫了扫破军所在的地方,见他一杯接一杯的灌着自己,浑然不顾身畔的贪狼劝解的模样,不免长睫微耸,目光沉沉,心中暗道:这破军是个刺头,还是要想方设法不动声色的除去才好。
这一番主宾尽欢,大家其乐融融,都不知不觉的将这库房中的美酒喝了大半,而面不改色喝下无数佳酿的润玉,却也博得了天将们的好评,他们没有想到,天帝看似如此单薄的身子,却这么能喝,又千杯不醉,一时肃然起敬,敬佩不已。
等到将最后一位天将送走,回返自己的璇玑宫,润玉才脸色一白,捂着自己的肩膀咬牙,唇瓣颤抖着,有血色隐隐自银白的衣着透出,他勉强支撑着将外衣解开,却见单薄的内裳上血色淋漓,伤口已然裂开,将里衣都浸得湿透。
之前不过草草包扎了一番,后来天上地下奔波,又去寻太上老君炼制丹药,讨要人情,与天将饮酒,零零总总琐事总是叫人不得歇,而忙碌的他也根本没有感受到自己的伤势,如今四下无人,这疼痛越发鲜明,才叫他知晓了身上的不妥。
“陛下!您这伤……”邝露不知何时出现,她一把接过厚重的外衣,扶住有些摇摇欲坠的润玉,哽咽道,“陛下您伤的这么重,怎么还能喝酒呢?推说自己不会饮酒罢了,谁又敢灌着你喝不成?”着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不喝酒怎么行?”润玉扯了扯发白的嘴角,了然的道:“这些天将一直看不起我,对我的命令也是阳奉阴违,如今我跟他们喝了酒,也算是有了些交情,以后若是遇见一些事,只要他们不对着我使绊子就行。”声音低低,透出无限的颓气。
“陛下!您是天帝,富有六界四海的天帝,怎么能说出这样的丧气话来!”邝露气急叫道,她将润玉掺到床上坐下,又雀跃的道:“今天陛下不是做的很好嘛,我看那讨厌的破军后来也不吭声了,其他的天将们不也都说为了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么?”
“不过说的客套话,你也信?”润玉摇了摇头,不顾邝露的疑惑神情,闭上双目,任对方为其上药包扎,凉丝丝的药物覆上伤口,冷的叫人一颤,但依旧比不上心中的荒凉,那里原本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洲,如今已是满目疮痍的不毛之地。
……
忘川河畔,鬼火茵茵,无数身着黑色甲胄的魔兵魔将在此集结,只见一座高台之上,一人挥动着方天画戟,正口沫横飞的说着什么,那人容长脸,满是横肉的脸上,是一双熠熠放光的眸子,正是这魔界统领一军最为好战的固城王。
只见他将武器用力往地下一戳,径自戳出一个硕大的窟窿,极为嚣张的道:“听说天界的天帝因为攻打西海水君受了伤,我们魔界正好趁这个机会攻上天庭,不才我也正好弄个天帝当当。”话音未落,已挥起双手对台下的魔兵叫道:“战!战!战!”
无数黑压压的魔兵见状也举起手中的武器叫道“战!战!战!”,一时间台上台下的声音如雷贯耳,嘈杂的混作一团,引得须发皆白的大长老皱着眉头,却是一言不发,炎城王拍着手叫道:“大哥此言甚是,你要当了天帝,也封我一个魔尊做做,哈哈哈……”
唯有跟女儿躲得远远的卞城王忍不住踱了过来,开口叫道:“大哥三思,这天庭上下兵强马壮,十方天将素有威名,之前在战场上我们也屡屡碰壁,虽说那位战神殿下失踪已久,可天界的战力依旧不可小觑,还是谨慎为妙。”
“屁!老三你就是胆子太小,老是这种畏畏缩缩的样子,怪不得连你女儿都看不起你!”得意忘形的固城王被打断了话语,顿时心生不快,瞪圆了一双眼睛忙不迭的骂道,引得鎏英公主从父亲的背后闪身出来,怒叫道:“你说什么呢?嘴巴放干净一点!”
“大人说话,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插什么嘴?”固城王瞥了一眼手指捉紧魔骨鞭而蠢蠢欲动的鎏英,又看了看身后的貌似闭目养神的大长老,越发得意洋洋的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唆使你父亲当缩头乌龟,还不是有着自己的打算?”
他见鎏英气得俏脸涨的通红,又讥讽叫道:“可是鎏英啊,你心心念念的火神已经失踪很久了,据说在夺宫之战中死了,说不定连骨头都化成了灰,你又苦苦护着天庭做什么?难不成指望着天庭颁你一块节妇的牌子不是?哈哈哈哈……”
那话语恶毒无比,鎏英的额头都爆出了青筋,忍不住眼眸通红,一股脑挥起魔骨鞭,就要往固城王的身上打去,谁知肩膀一紧,却被父亲堪堪按住,急的她挣扎不休,叠声叫嚷着,然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面的胖子在狂笑,笑的前仰后合,笑的那样猖狂。
然而下一秒那笑声却曳然而止,固城王只觉得心口一凉,无力感侵袭而上,几乎站立不稳,他疑惑的低头看去,却见一枚尖尖的兵器自后方贯胸而过,透出的剑尖殷红一点,血色四溅,随后整个身躯轰然倒下,在地上洒出大片的灰尘。
台上的诸人俱是一惊,看向固城王的身后,只见一个披着黑色斗篷完全看不出形貌的人突然如青烟一缕,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台上,并当场格杀了固城王,而当那人缓缓解开斗篷,露出了真容时,欲要冲上前去擒拿的魔兵却被皱着眉头的大长老挥手喝止。
一个冷冽的声音叫道:“火神旭凤,求见大长老阁下,我有一个交易,想跟你谈一谈。”鎏英再也捉不住魔骨鞭的手柄,任它从掌中滑落,掉到了地面,她睁大了眼眸,不敢置信的望去,却见最想看见的人,正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那一瞬间,她仿佛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凤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