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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两湖01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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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船!走——带着孩子!走啊——”
“吕清言!不——”
海水疯狂地涌入。
“嗬啊——”躺在床上的人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狰狞的表情使得那张原本无比俊俏的脸看起来毫无美感。
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缓缓抚上床上人皱起的眉头,将他面上的一缕碎发轻轻地抿至耳后。
天色暗沉,阴云在高空盘亘,笼罩住了一切想要出入的光。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翻滚而来,伴着百余米高的水墙,吞噬着所到之处的一切,包括地表那些脆弱的生命所发出的歇斯底里的声音。
一座座坚不可摧的城市在瞬间陷落。百米的高差分开的世界,一半嘈杂混乱,一半唯余死寂。
“滴答——”
屋角旧水管那道微不可查的缝隙,在经过不知多久的酝酿后,终于挤出了一滴晶莹的水滴,颤颤巍巍地落下,击打在地面的瓷砖上。
戴着白手套的男人被宽大的黑色风衣笼罩着,他侧耳,眉头微皱,黑色口罩遮住的半张脸上看不清确切的表情,只是隐隐透出了些不安。
四天过去了。他们已经在逃亡的路上停留了四天了。所幸这里仍属于黑翼管辖,路上还有着他们自己的基地。
“最后一支‘血清’了!打完就能聚合成完整的反应链!”
他听到了这句兴奋的几乎破音的话,看到宋璐璐疯狂的表情,那张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的脸,眉飞色舞,在他眼前浮动,跳跃。
身体被冰冷的金属铐在实验台上,他感觉到了那根针又无情地扎进了他的动脉。
“呃啊——”针管中粘稠的液体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噬咬,撕扯。
血液在冷却,沸腾,冷却,沸腾……无限循环。
冰与火的交替中,痛入骨髓,痛彻心扉。
面前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早就不是他生命的前十五年中的那个温婉睿智的母亲。
不过是一个在灾难中失去理智的疯子罢了。
四肢轻微地抽搐着,突然攥紧的手指关节苍白而脆弱。
蓝水晶与贝母般色泽的鳞片在皮肤下微微浮现。
“嘉年……对不起。”
男人将覆盖在他身上的绒毯向上提了提,盖住了那只露出的手。“我答应过你父亲的,可还是晚了一步……”
“那个女人,她该死!”
犹如实质的杀意从男人带着血丝的眸子里倾泻而出,瞬间充满了整个暗室。
“嘉年……”
“嗯……?”
细碎的耳语声突然响起。
“嘉年……醒醒,我们到三峡了。”
是吕清言的声音。
三峡?
是了,父亲答应过要带他去三峡的。为什么去?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因为一个人?是谁?
记不清了,真的记不清了。
似乎,没有那么疼了。
“醒醒,天快亮了。你不是想看日出么?”
“唔……”
汹涌的海水直接没过了三峡大坝。
恍惚间看到有人在船上,背着朝阳吹着长箫。阳光打在他的身上,一圈温暖,又映落一地碎金。
“啊——头好痛……”
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床上的人终于睁开了双眼。
一双深海般湛蓝的眸子骤然亮起,却又缓缓地黯淡空洞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对着眼前的空气发问道:“三叔,我昏迷了多久?”
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暗室的寂静。站立一旁的男人早就收敛起了身上的杀气。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袖扣上的黑色羽翼,似是没有料到吕嘉年会在这时候醒来,一时有些走神。
“三叔?”
“啊……四天多。你睡了四天多了。现在已经是第五天早上了。”口罩下的声音略带些沉闷。
“四天么。看来我对这项新能力的掌握越来越熟练了呢。”吕嘉年一边嘲讽着,一边缓缓坐起身,摸了摸自己手背上的鳞片。
“如果不是‘血清’发作的时候生不如死,我甚至觉得我会爱上这一身蓝莹莹的小铠甲——看上去倒是挺值钱的,怪不得第一城和第七城的高层到处搜查我和‘血清’的下落。也对,他们可是一群住在水里的小虫子啊,要是有了鱼的鳞,想必更容易在今后的天灾中活下来吧。
“可惜啊,除了我以外的实验品都已经失去了理智。你说是不是呢,三叔?”
吕嘉年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男人,眼底似乎有无尽的悲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平静地像一汪死水。
男人下意识想回答,却又回过神来惊诧于吕嘉年的双眼:“你不必……你的眼睛怎……”
“轰——”
巨大的声响和震动瞬间打断了男人的话。
碎石从天花板上震落,角落里旧水管的铝皮扭曲了一瞬,顿时,水花飞溅了出来。
“嘉年跟我走,他们发现这里了——”男人露在外面的半张脸瞬间阴沉了下来,转身想去开暗室的大门。
“没事,以你们黑翼工事的结构强度,他们一时还进不来。”
“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们又来了。”吕嘉年垂眸,冷静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我知道这间暗室的下面有入海的密道,你那根水管里的水已经出卖了大海。我闻到它的味道了。”
“再在这里待下去,黑翼的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在海里,他们追不上我。”
“所以,放我走吧。”
“不行!你的眼睛,还有你父亲……”听到吕嘉年要走,男人眼中露出一丝慌乱和内疚,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吕清言已经死了。”少年快速掠过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我的眼睛尚能视物,不太清晰罢了。而且现在的我也不可能和你一起走了。”
“什么?”沉浸在前半句中的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吕嘉年自嘲地笑了笑,猛地掀开了覆盖在自己身上的绒毯。
胯骨以下,赫然是一条散发着晶莹蓝光的长长的鱼尾,只因盘曲在一起,盖上毯子的时候倒是看不出来。
“这一次,是完全态。”
陆地上,即便有着各种高科技设备,两个人,靠着一双腿,是跑不过联合政府的围追堵截的。
“嘉年!”男人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细微的颤抖。
“轰——”又是一声巨响。
“放心,等风声过去,我会回来的。相信我。现在的我比你想象中的更强大。”吕嘉年试探了下地面,找了找用鱼尾站立的感觉,翻身下床挪到了旧水管边上。“替我照顾好绪绪,现在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
“那……唉,好吧。”男人急促地呼吸起来,他望着大门外迟疑了片刻,终究是答应了。外面明显是激光炮的声音。形势不容他做更多的思考,他快步走过去,在水管边上的某条墙缝里一划,一扇隐藏在地砖之下的石门应声而开。
看着石门内那一条联通外海的水道,吕嘉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容。他迫不及待地将长长的鱼尾探了下去,仿佛归巢的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依靠。细碎的水珠飞溅到他赤裸的身上,竟带有几分活泼欢畅。
看着吕嘉年一副就要离开的样子,男人匆匆忙忙把左手袖扣上的黑色羽翼摘了下来,塞到了他覆有细碎鳞片的手中。
“我和绪绪都会等你。活着回来。”
“去吧三叔,吕清言的话不必当真。外面那些你的追随者们比我更需要你,我亲爱的黑翼党魁。”说完,吕嘉年一个甩尾,潇洒利落地遁入了水中。
看着吕嘉年远去的身影,何子笙——这个高大的男人,黑翼组织的党魁,竟感到一缕不知从何而起的怅然在心头回环往复,绕出了无穷无尽的丝来,紧紧束住了他的心。
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合上密道的石门,抬手捏了捏眉心,转身向暗室外走去。
门外已是烽火连天。
暗室出来即是黑翼的两湖驻地。何子笙拢了拢身上的风衣,缓步走出了这一幢破旧的老楼。
他已经对不起了吕清言,不能再对不起这曾经一同跟随他的三万无辜百姓了。
黑翼未曾庇护任何联合政府通缉的要犯,也一直遵守着国际公约。之所以反抗是因为联合政府新制式服装尚未在民间公示,导致双方起了一些小小的摩擦,当下小规模的交火已经停止,交战双方也正处于观察和谈判阶段。
第七城联合军首长表示接受黑翼的理由,放弃先进武器的继续进攻。但黑翼必须配合并帮助联合政府的搜查,在找到“要犯”之前,联合政府的军队不会撤出黑翼管辖的领地。
何子笙看着对面的两座激光炮,恨得牙根痒痒。
想要在这天灾人祸里生存下去,还真不能给某些人留面子!若是连领地都护不住,日后吕嘉年回来了,他们又能用什么去护他?
他压根没有想过吕嘉年能不能回来这个问题。关于吕清言的实验,说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吕清言本人最了解的也不为过,那种聚合基因的强度……只是万万没想到,第一个试验品居然成了吕大哥的儿子,自己的外甥。
他收回思绪,从跟在身边助手的常备文件夹里抽出了一张以前的他根本不愿去看的表格,一字一顿地填了起来。
赫然是一张《十三城政·党与组织选举报名表》。
海水吞噬陆地的时代,唯有得到十三城,才算得上一只脚踏入了和平的大门。与其天天咒骂那令人作呕的旧规则,不如做新规则的制定者!
在何子笙无法看见的大海中,吕嘉年正穿过一片片的海底废墟,急速地向东南方向逃离。凭借着对水流的感知,他的确完美地绕过了联合政府布下的种种监控和层层封锁,成功地进入了东南群岛。然而他不知道,在他身后,又有一群人盯上了他,这群人,比联合政府更加可怕。
这是一群被赶出家园的流亡者——雪原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