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上海32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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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但一丝微光已从无穷无尽的海中浮起。
广阔的海面上倏然跃出一抹红色，一如天边即将出现的朝霞。但霞光终究是连绵的，这零落的一星，却只是一条航行在海天之际的船。
黑龙号。
放在以前，这条上下八层的两用货轮或许能称得上庞然大物，然而在现在，它仅仅是四散于汪洋中的巨轮中毫不起眼的“矮个子”。
它背着微光一路西行，四周除了海浪轻轻拍打在船舷的声音外，只有海风在备用桅和聚能缆之间穿梭时发出的轻啸。
二层甲板第一船舱，一个黑漆漆的鸡脑壳突然从露了条缝的舱门后探了出来，歪着鲜红的鸡冠子静静地盯着船尾处微亮的海面。稍稍缩起脖子酝酿了一下，正打算一鸣惊人。
“喔——嘎！”
突然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扼住命运的后颈皮。
“小黑别吵……太早了别人还在睡觉呢。”程生抹了把脸打了个哈欠，一手握着鸡脖子往船舱里带了带，一手把老式门栓一样抵住舱门的几根细钢筋抽出来推到了床底下。“你说你一只鸡怎么能叫出鸭的声音呢，嗯？”
黑鸡回头轻轻啄了一口程生的手臂，不满地用力扇了扇翅膀，噼里啪啦扇出了一地碎毛。
“梆——”
舱门完全打开，并不算温柔的海风呼啦啦倒灌了进来，挟带着一股子大海特有的腥味。
“咯咯。”黑将军趁着程生面对海风发呆的机会使劲缩了缩脖子，眯缝着眼睛把自己的脑壳从魔爪中解救了出来，哒哒哒一路小碎步溜达到了宽阔的一层甲板上，神气活现的样子根本不像个将军，倒是活像个皇帝。
海风的凉意使程生的脑子清醒了一点，他低头看了看表，北京时间五点五十八。莹莹的蓝光映在程生脸上，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略显苍白的脸上带上了一丝血色。风吹乱长发，在脸上飘动，痒痒的，伸手在后脑一摸，扎头发的皮筋又不知所踪了。他摇了摇头，走上后甲板。
“快到了吧。”
清晨六点的海上静悄悄，十九岁的少年抱着一只黑鸡坐在“破旧”货轮的甲板上，面前是船身划开的两道白浪，以及无边无际的汪洋。
没过多久，又似乎过了很久，层层叠叠的金就从海天的缝隙间涌了出来，染遍了天和海。
“喔，喔喔——”黑将军终于忍不住了。
程生胡乱揉了把鸡脑壳再次打断了黑将军，闭目深呼吸了三次，起身向楼上的船长室走去。
阳光将他穿着的白衬衫也染成了金色。黑将军歪头看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又转回头继续一只公鸡的、祖传的伟大事业。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六点四十，新的一天。驾驶室里，老程打开了全船广播，放起了江南民歌《茉莉花》。
“老程。”
“哎，到上海了，儿子。”老程坐在驾驶位上，捧着搪瓷杯喝着隔夜茶，头也没回。“想喝茶自己泡，后头柜子上有点毛尖和宜红，对了，你以后喝茶不许动船长室的那一小袋恩施玉露，我留着招待客人的。”
看着这点被老程拆散了带进驾驶舱的、从大海啸中幸存的茶叶，程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听话地取了仪表侧边固定着的一只破旧保温杯，拈了几根最便宜的宜红扔了进去。正要提起热水瓶时，冷不丁听到老程又发话了：“水省着点，咱们就剩下三吨饮用水了，船上还有将近两百号人呢。”
“你后脑勺是长了眼睛了吧，爸。”程生倒水的动作顿了顿，还是将保温杯泡满了。“不是到上海了么，附近还没补给站？”
“有个屁！沿海撤退的时候连根毛都没留下。现在苏浙徽就是一片汪洋，哪儿给你整补给站去。东南丘陵的陆民都只有自用水，最近的官方补给站要在巫山口，起码还得开三天呢。哎，兔崽子你又把保温杯泡满了是不是？就这么不喜欢喝浓茶？”
程生没理会老程的问话，坐在老程身后，吹了吹杯口漂浮着的几根茶叶，轻轻抿了一口。
“爸，你就没想过上岸？”
没有，老程想说，但没说出口。他想了想，大概相比于莫测的海，出生在海上年轻人是更向往于安宁的陆地的。
于是船长室一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剩下程生轻轻的喝茶声和机器运转的轰鸣。
老程听着儿子的动静，张了张口，半晌吐出一句：
“船民自有船民的信仰。”
程生又猛喝了几口，确保把杯盖盖上时不会溢出水来。他起身打开舱门，临走时也没有忘记把保温杯带走。
“一会儿把2号仓库里的船放下去，我去附近没倒的楼里看看。还有，多亏了刘叔留下的本子，昨晚上帮你把自航程序改好了你别忘了加载，沿着故长江开，不然楼太多容易出事儿。”
“儿子？你……”
“好好开你的船。”程生掏出储存条往老程上衣兜里一插，两三步出了驾驶室，反手把舱门关上了。
“船子自有船子的信仰。”他低头轻吻衣领一角的金色徽章。
“汪洋为我故土，唯海天予生予养，唯鳞甲共生共长。”
被遗弃在驾驶室的老程捧着搪瓷杯啜了一口。“我只是想说你的头该剪了……”他瞥了一眼身后的茶几，小声嘟哝起来，“臭小子又把我的皮筋顺走了。”
七点不到，船上活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宽阔的一层甲板上，出来吹风的人们和一只黑色的公鸡和谐相处。
刚从驾驶室出来的程生一下到一层甲板就被人群发现了。他们聚了上来。
“呦，小程起得真早哈。”
“是啊，今天有啥打算没，有空去老李那儿一起玩啊。”
程生站定，淡然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直看到上前寒暄的人都没了声响，他才轻轻地道了声：“早。”
分开人群，程生径自向黑将军走去。
他看着被船民喂得嘚嘚瑟瑟的黑鸡：“将军，今天下海。”
黑将军转过身，用屁股对着程生装死。
“小黑，今天下海。”程生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想要撒腿逃跑的黑鸡的翅膀，不由分说，一把提起来向自己的船舱走去。
“嘎！”放开我！
“回来给你加餐。”
“嘎！”成交！
草草吃过早饭，程生拎着黑将军下到了小船上。说是小船，其实并不算小，甚至比从前的游艇还要大一些。程生简单地判断了一下方位，向着唯一高出水面的一幢楼驶去。
上海中心大厦，坐落在原海拔线上，原海拔632米，现海拔，132米。
海水以下的部分，玻璃幕墙十不存一。
这戳在汪洋上的一座孤岛，靠近了看还真是挺高的。
“啊，还是挺高一楼啊。”程生脱了鞋，把衬衫下摆塞到了裤衩里，装着防水手电的裤兜拉链也拉上，又从小船角落里掏出来一盘纤维绳，三下两下系了一头在船头的钢扣上。
黑将军气鼓鼓地窝在船头，偶尔伸出头去看看海里自己的倒影。
“看好船，我下去了啊。”
“嘎！”
嗯，水还是有些凉。一个猛子扎下去，程生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套在手臂上的纤维绳一圈一圈放开，缓缓向上海中心大厦游去。
身侧突然游过一群飞鱼，唰地穿过一扇空洞的窗，分外熟练地从不远处一侧的窗中穿了出去。有几条小鱼倒是没有游得这么快，围着程生转了两圈，细细地吐了两个小泡泡，这才急急忙忙地去追赶大部队。
程生笑了笑，缓缓上浮贴紧了临水面的一扇破窗，将手中的纤维绳系在了空荡荡的窗框上，他小心翼翼地翻身跳了进去。
借着阳光草草看了一圈，这层应该是个酒店。被海水浸没的墙壁和地板已经长了厚厚的一层海蛎子和藤壶。紫菜兀自在桌椅的缝隙里张牙舞爪，仿佛一团团几十年没洗的板结的头发。
“瓜子花生矿泉水，零食饮料冰激凌……一个都没有，嘿，还真特么干净。”
程生掏出手电照了照，找了条路往楼内走，突然脚背上有几只小尖脚一掠而过。手电往下一照，湿哒哒的地毯上赫然是一只螃蟹，见了光，跑得更快了。
跑那么快干嘛呀，都吃腻歪了，又不会捉你回去加餐……程生抹了把脸，擦掉天花板上滴下来的水，暗自腹诽道。这里倒应该是客房区，不过现在这上也湿下也湿的，不是人鱼怕是住不了。
就这么一层一层往上找，搜了三层楼，程生才勉强发现了两箱矿泉水和一袋过期多年的巧克力。
“这玩意儿要是能吃的话非馋死老头不可，可惜过期了。”想到自己那不靠谱的老爹，程生抽了抽嘴角，继续在这一层的房间里搜索起来。
“3203……嗯？怎么有股子鱼腥味？不应该啊，都已经水上三层了。”船子的敏感使程生瞬间嗅到了空气里那股淡到几不可察的鱼腥味。“哎，还有股子新鲜鱼血的味道，哪个没良心的在客房杀鱼啊？”程生挠了挠头，循着气味走了过去。
空荡荡的楼道里响起程生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手电筒清冷的白光下，3228的门口，一片小小的鳞片孤零零地躺在积了一层灰的暗红色地毯上，散发着贝母般的光泽。
“哈……呃啊……”门内传出了细小的呻吟声。
程生的目光几乎在瞬间锐利了起来，他拈起地上的鳞片装进兜里，舔了舔嘴唇，紧盯着那扇挂着鎏金门牌的房门，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鹰。
房门被人从内部锁上了。放下轻轻旋动门把的手，程生摸了摸衣领的金色徽章，反手抽出藏在后腰的匕首，深吸一口气，侧身猛地撞了上去。
“碰——”房门应声而开。
“啊——你们别过来！我死了，你们什么好处都得不到！呃！”
鲜血在床单上蔓延得到处都是。
在看到房间内景象的一瞬间，程生愣了一下，几乎忘了收回手中的匕首。
“别怕，别怕，我不会害你的，你……”程生激动得声音稍大了些。下一秒，他匆忙脱下了长衬衫盖住了床上的人。
准确地说，床上的，并不是一个普遍意义上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上海32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