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4、无根之魂(八) ...
-
“我想再等一等。”云笑笑看着应欢,低低的嗓音里蕴含着不易被动摇的倔强。
拿在手上的最后一瓣橘子一直没有机会入口,应欢索性连皮带果实都扔进了垃圾桶。
“你要等多久?”
周正听出应欢语气里的不善,侧头看了云笑笑一眼。
云笑笑的视线早从应欢脸上收回,木着一张俏脸,垂着头闷声开口,“不知道。”
应欢实在无法理解云笑笑的脑回路,心心念念想要想起来死前那一刻发生的事,好赶紧去投胎,好不容易想起来了,投胎的路就摆在面前,又开始作起来了。她就不明白了,这些小年轻到底是怎么长大的,脑子不够聪明,就想用那虚无缥缈的道义去拯救世界,天真单纯无畏到这个地步,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
“行,你慢慢等,想等多久就等多久,反正鬼也不会变老,你还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可以拯救世界拯救人类,我这一把老骨头是陪不起了,你们自便。”应欢伸脚下地去够沙发前的棉拖,云笑笑委屈坏了,瘪着嘴过去抱应欢的胳膊,当然是抱不住的,应欢轻轻松松起身向卧室走,云笑笑就赖皮地跟在后面追。
“老大,你生气了嘛?”
应欢还真没生气,她早就看清楚自己与云笑笑和周正不是一路人,阴阳两隔,要不了多久就会各走各路,她真犯不着生气。
她悬停脚步,回身同云笑笑面对面,“我没生气,真的,你又不是我女儿,真用不上我操心,好歹是成年以后才做得鬼,满十八岁了,能为自己的决定负全责了,不后悔就行,我要回房追小说去了,不许来打扰我,明白否?”
云笑笑连连点头,“不打扰不打扰,您老人家慢慢看。”
应欢对她的上道很满意,扭头对周正说,“我总觉得你的死跟你的老师脱不了关系,明天带我去一趟你老师的画室,我想看看他用的颜料。”
应欢把心里的猜测不加掩饰地说了出来,早料到周正会无法接受,截住他的话音让他开不了口,“你脑子比云笑笑清醒,好好想想,为什么每次走到《玫瑰园》展厅门口就无法再进一步?为什么会产生恐惧的感觉?还有,那副《玫瑰园》我看过了,我在上面闻到了血的味道。”
云笑笑本来想问什么叫“你脑子比云笑笑清醒”的,被《玫瑰园》一打岔,如小鸡啄米一般点起头来,“我觉得那副画邪得很,看了就让人不舒服。”
周正还是无法接受她们说那副画的不好,应欢没再罗列证据继续佐证,她也只是猜测而已。“我们不用为这个起争执,摆在眼前的事实永远比无意义的争论好用。无论你愿不愿意,这一趟我都非走不可,有一件事我需要确认一下。”
应欢拧动卧室的门把,轻微的关门声传入耳朵,羽扇似的眼睫微微下垂,刚刚开了一条缝的门复又被关上。
顾译一进门就脱了外套扔在玄关的柜子上,身上还是一大股散不去的消毒水味道,素有洁癖的他实在无法再继续忍下去,弯腰换了拖鞋,准备找换洗衣服去洗澡。
刚把换下来的鞋子扔到鞋架上,门铃响了。
顾译蹙了蹙眉头,低声骂了句,“狗耳朵吗?”
应欢等了快一周才把人等到,最急切最躁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这会儿的她拥有广阔无边的耐心。
“回来啦?”
脸上蕴起笑容,半点不耐烦也没有,但顾译却知道,越是这样,越证明接下来要作得妖不止一星半点儿。
“找我什么事儿?”顾译单刀直入。
“我要回趟家。”应欢不习惯在门口和人聊天,因为那会让她觉得,现在是一个不正经的女人在和一个正经男人谈一桩不正经的交易。于是,她又和从前一样,从门缝挤进去,反手按上了门。
这一次,顾译什么阻拦的话都没说,他从外套的口袋里把熟睡的梦饕拿出来放进鱼缸里,“梦饕还没醒!”
应欢靠在门上,远远觑一眼鱼缸里的梦饕,“它就快醒了,等它醒了以后,我想要它帮我回到十岁我重病的那段时间,重现一回当年发生的事情,你当初答应过我的。”
顾译想起来两人当初的交易,她把秘术归还于他,他让梦饕帮她重现当年的旧事。可是,那也只是一种可能而已,梦饕是否具备这样的能力,身为守护人的他其实并不是很清楚。
顾译背过身往客厅走,“四重梦境,这重完了,也还剩下一重,这么着急吗?”
应欢跟在他背后,收起前一刻的嬉皮笑脸,脸色正经无比,“我等不及了,答应过你的我不会赖,等梦饕醒了以后,我要先知道十岁那年发生过的事情。”
顾译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她,应欢情不自禁受那双幽深的眼睛吸引,两人隔着空气对视,谁都没有移开眼。
应欢耐心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他说,“既然已经有了猜测,又何必非要去验证不可。”
两人之间的谈话终于从最初的彼此试探到现在的坦诚相对,顾译说不出现在他对应欢到底存了什么感情,应欢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与顾译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她要想的太多,要顾虑的也太多,在生死之前,还有夏齐遇拦在他们之间,这场婚姻是救夏家长子的良药,夏家不会轻而易举地放弃,夏齐遇也不会放弃。
应欢想起那晚顾译说过的不会不管她的话,情绪不由自主低了八度。她垂下眼,盯着地板看得入迷。“因为不愿意相信,非要亲眼见到才能死心。”
“证实以后呢?你想要怎么做?”
“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我只求活得明白。”
浣花公寓外,原本阴沉的天气忽然刮起一阵寒风,窗外那棵不知长了多少年的凤凰树随着风左右摇摆,枝丫敲打着玻璃。应欢记得刚搬来的时候,凤凰树开着明艳似火的橙红花朵,而今那满树的灿烂都消失殆尽了。
花开时归来,花落时离开,听起来也挺浪漫。
好像说反了,应是先离开,再归来。
***
去找周正老师之前,应欢带着云笑笑顺路去了趟关押杀人犯的精神病院,云笑笑说她在那里看到一个黑色的发圈,那是她死前戴在手上的,她想去看看还在不在。
过了一天,那枚发圈竟然还安安稳稳得躺在原地,应欢弯腰捡起来,“你又拿不动,捡回来干什么?送给我戴吗?”
云笑笑羞涩地笑了笑,“也不是不行,老大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无以为报,只有这个发圈”
她还没说完,应欢赶紧打断,“真是十分谢谢你的好意,我不缺发圈。”
两块钱一根的发圈,出事的时候就戴在她手上,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遗物了,亏她送得出手。
精神病院四楼上,钱森站在走道的围栏前,静静看着底下那两个靠在一起说话的女孩子,呆滞的眼睛动了动,死水一般的眼波里起了波澜。
一般来说,名气很大的美术教授都会在大学里拥有一间自己的工作室,周正老师的画室并没有设在学校里,而且设在离市区约十多公里的郊区。
“这里其实是个艺术创作区”,周正指着一排漆上各色图案的房屋对应欢解释,“很多搞艺术的年轻人想法天马行空,任何地方都能成为他们创作的对象。”
立得整整齐齐的一排平房四个面都被漆上了明晃晃的鹅黄,间或插上两间清爽的森林绿,每间的图案各不相同,有崇尚音乐的才子在右下角画了一只话筒和迈克杰克逊的肖像,右侧的半面墙画了一队戴着耳麦的小人。
远看颜色晃眼,走进了才看清这里大概确实是好久没有人来了,墙壁上覆了一层灰沉,背光的墙角也长了几簇苔藓,明艳中暗含着令人叹息的萧条。
极盛之时有多灿烂,衰败之时就有多惨淡,好像人世间每件不如人意的事都逃不脱这个法则。
“你们老师的画室也在这排房子里面吗?”应欢两手插在风衣的侧兜里,认认真真看着戴着耳麦的小人旁边的那排灰白色的小字,读出了几分喜感,她微微笑了起来。
周正摇了摇头,“这排房子是一群学音乐的学生用来搞创作的,毕业以后各奔东西,房子也就空置了。老师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他的画室离这儿还有段距离。”
“花里胡哨吗?”应欢抿着嘴笑笑,“我倒觉得挺好看的,那黄色可真好看,这么阴沉的冷天里,仿佛有生命力从墙壁上缓缓淌出来。”
云笑笑那手脚半刻不能闲的货直接穿过墙壁进到了屋内,不一会儿走出来,眼睛里覆满亮晶晶的小星星,“里面也画得好好看哦!老大,我带你去看。”
说着,又忘记自己无法触碰实体的事实,兴冲冲地去牵应欢的手,牵了个空还没反应过来,手朝后伸着,像是拉着人在往前走,实则手心空空,姿势太喜感了,周正骂了句“蠢货。”
应欢扶着额头,大声喊,“我不会穿墙术。”
云笑笑这方发现人没跟过来,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回身走回来,面向周正,自觉地为自己找了一截台阶,“你们老师的画室怎么还没到呢?我都走累了。”
周正对她冷嘲热讽,“你可真是一只食人间烟火的鬼。”
云笑笑握着拳头很想打人,被应欢制止,“别闹,打架回家打,会给你留时间。”
“哼!”云笑笑收回拳头,作罢。
穿过这条街左转,沿着下条街走到尽头,靠着墙的那间就是周正老师的画室。
两层高的画室左边是一条岔道,刚好和其他的房子隔开,单独成间,大门紧闭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应欢围着画室转了一圈,最终站在外墙内那颗比房子还高的白玉兰树下,仰着脖子往上看——二楼上正对着白玉兰树的那扇窗户开了半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