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冤家遇上路窄》檐上雪

73、无根之魂（七）

　　两人之间不谈艺术，就实在找不出其他可以聊的了。应欢再次想到那副《玫瑰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就是从画里传出来的，她小时候跟随老师学过一段时间国画，从不知道哪种颜料的气味会和血腥气这么接近。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周正无聊，正端着一本书读得起劲，他不是云笑笑那穷鬼，有亲人供养，并不缺钱，既然不愁钱，那么钱能买到的东西自然也是不用愁的。

　　应欢换了个姿势，思考的时候她习惯盘腿而坐。“你们老师一般用的都是什么颜料？”
　　周正从书里抬头，不明白应欢为什么忽然问到这个。
　　“常用的是温莎牛顿和荷尔拜因，偶尔用荷兰的泰伦斯。”

　　应欢知道她自小所学的国画和水彩用的颜料有一定区别，却并不知道这几种颜料差距在哪里。
　　“这几种颜料的味道重么？”
　　周正愕然，没人会去注意颜料的味道吧！

　　“不重，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周正老实回答。
　　“那就奇怪了。”应欢的两只指头搭在鼻梁上轻轻敲着。
　　周正越来越听不懂了，“哪里奇怪？”

　　应欢答非所问，“当时在展厅门口你很难受吗？难受得没法走进去？”
　　书摊开放在腿上，想起那种感觉，周正再没办法专心看进去。“很难受，不，应该说是恐惧，感觉里面有很恐怖的东西，我不敢走进去。”

　　诡秘的光从应欢眼里一闪而过，她把靠枕捞到面前抱着，姿态没有刚刚那么紧绷。“你们老师应该有自己的画室吧？过两天我们去拜访拜访，你一定也很想再见到他。”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应欢说的最后一句话，那种恐惧感又冒上来了，周正隐隐泛白的手指抠着书的边缘。能够再见老师一面，他应该是很高兴的，可是为什么，却会隐隐感到恐惧呢？

　　“怎么了？”他的沉默引起了应欢的注意，疑惑的目光扫过来。
　　周正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不行的，老师不喜欢让外人进到他的画室里，就连他的学生也只是因为临时有事接到他的通知才能到画室去，次数也很少。”

　　“艺术家都这么神秘的吗？”
　　应欢意有所指的话并没有让周正听出其他意思，“一般来说，学画的人都喜欢在安静的环境里画画，易于全身心地投入到画里，如果中途被打扰，画的意境就破了。”

　　应欢似笑非笑，弯腰捞了一个黄橙橙的橘子，剥了皮送了一瓣到口中，没有再答话，没用上两分钟，橘子就只剩下最后一瓣，应欢本来已经送到嘴畔，忽然就不动了，身子往前倾盯着电视屏幕直愣愣看了一两秒。

　　“那个……电视上那个女孩子怎么跟云笑笑长得这么像？”
　　两人说话的时候都没人在意电视上播着什么，应该也只是随便调了一个台定在那里，这会儿才发现她调的是一个民生新闻台。

　　周正望过去，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饶是屏幕上的女孩子眼睛部分打了马赛克，但也不妨碍他们认清楚，那女孩子不是跟云笑笑长得像，简直一模一样，身上穿得白裙子跟她现在穿得那条也是一模一样。
　　两人都不再说话，聚精会神地看着播报的新闻。

　　三个月前，犯人钱某发现女友和自己好哥们有染，宿醉一晚后，第二天拿着一把水果刀冲出小区准备去找女友，看到云笑笑笑盈盈地迎面走来，恰巧钱某的女朋友也有一条和云笑笑一样的白裙子，酒还没醒的钱某错把云笑笑认成了自己的女朋友，失去了理智，毫无防备的云笑笑被捅了十一刀，当场死亡。

　　新闻放出了一张犯案现场图，路边绣球花的叶片上染了一摊触目惊心的血，早已失去呼吸的女孩子安静平躺在地上，纯白的连衣裙被大滩大滩的血水染红。画面一晃而过，周正和应欢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我是这么死的。”

　　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沙发旁的云笑笑提着一袋零食，木然地盯着电视屏幕看。
　　“我想起来了，那天本来是去赴学长的约的，学长主动约我吃饭，我高兴坏了，高兴到把学长的短信来来回回看了几十遍。那条裙子是早早买好的，刚毕业，工资低，买那条裙子花掉了大半个月的工资，一直放在衣柜里舍不得穿，那天是第一次穿。我好早就起床了，洗澡敷面膜化妆打扮，折腾了快三个小时才出门。”

　　“吃饭的地方原本不需要经过那条街的，出门发现忘记涂口红了，我看时间还够，就想去附近的商场里买一□□是我很喜欢很喜欢的人，见他怎么能不涂口红呢！”

　　那双秋水盈盈的眼里隐隐泛起泪意，狠狠压制着横死的不甘，那本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天，二十出头，多好的年纪，满心欢喜去赴心上人的约，路上一直猜测心上人为什么突然约自己，他会不会也喜欢我？所有的美好与想象都在那个杀人犯一把拽住她长发时戛然而止了。她甚至来不及反抗，身上就被插了三刀，等终于反应过来，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正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安慰的话，可惜他并不擅长安慰人，最好朋友的奶奶过世的时候，他憋了半天也只说得出一句节哀。再呆傻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拿这两个字来安慰人，最终他泄气得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应欢比周正好不到哪儿去，她从小就是家里面的小霸王，除了亲妈跟老太太谁都不敢给她委屈受，她身边也没什么朋友，安慰人，她太不擅长了。

　　可是，总得有人说话吧，空气静得令人万分不自在，新闻里的配乐也跟哭丧一样，要不是云笑笑还在看着，应欢都忍不住想要换个台了。

　　“那个……那个，想起来就好，你很快就可以投胎转世重新做人了，下辈子一定可以无忧无虑长大平平安安终老，别……别太难过啊！”就这么一句话，已经耗尽了应欢所有的脑细胞。

　　云笑笑还是那副表情，魂体没有动一下，没提零食的右手抬起来指向屏幕上的人，幽幽说，“那个人我见过。”
　　周正和应欢齐刷刷看向电视屏幕，犯人穿着监狱专门为犯人定制的红色背心，手腕被手铐铐住，对着镜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里如同一潭死水，完全想象不出他发狂杀人的样子。

　　应欢眼波动了动，“在哪里见过？”
　　云笑笑感觉自己的心被恐惧感揪紧了，吃力地张开嘴，“在一家精神病医院外面，有两个警察压着他往里面走，进去之前他还看了我一眼。”

　　应欢显然也听出了不同寻常的地方，还没发问就被周正抢了过去，“你是鬼啊，他怎么可能看得到你，他有阴阳眼吗？”
　　云笑笑想到那个男人看她的那一眼，忍不住发起抖来，“我不知道，他看了我一眼以后，还笑了一下。”

　　周正听得毛骨悚然，“这人一定是个变态，为什么要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他杀了人，应该被枪毙。”
　　头脑简单的艺术生对法律所有的认识都来源于小时候看过的警匪片，在他印象里，杀了人就一定会判处死刑，一定会执行枪决。

　　“因为他家族有精神病史，律师捏着这点为他辩护，刑法有规定，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认或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造成的危害，经法定程序鉴定确认，不负刑事责任。他的判决应该已经下来了，云笑笑见到他的时候可能正好是他被送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疗的时候。”应欢头脑冷静，声线很冷。

　　周正攥紧拳头，眉毛皱作一团，顿时激愤起来，“凭什么？他杀人的时候还只是个喝醉了的正常人，怎么转眼就成了精神病人了，万一他从精神病院里被放出来，又杀人怎么办？”

　　“不能让他再杀人了，我一个就够了，不能再有其他女孩子受害了。”云笑笑抿着嘴唇，眼里泪光闪闪，她低着头，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应欢扬起头看了她一眼，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杵那儿干什么？过来坐。”

　　云笑笑拎着口袋坐过去，把零食扔一边，极为认真地对应欢说，“真的不能再让他杀人了。”
　　应欢幽幽得叹一口气，“理是这个理，但是我能怎么办呢？我没有办法证明他的精神没有问题，也没有办法再把他送进监狱。云笑笑，这个世界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老一辈总在说人在做天在看，这世界上每天要发生多少案件多少事故？老天爷也未必看得过来。你听我一句劝，乖乖去投胎下辈子还是做个好人。生前事身后事，判官笔下自有定论，你一个身单力薄的鬼，改变不了什么的。”

　　应欢不想云笑笑那傻妞再掺和进来，在得知真相后她并未流露出太大的怨气，唯一想到的就是不能让杀人犯继续作恶，不能再有如她一般的女孩子惨遭横死，这么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