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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通缉令(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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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琳姐,要走啊?欢迎下次再来玩啊。”小个子网管点头哈腰送到门口,眼睛偷瞄那双雪白的大腿。
刘琳琳接过包,塞给他一张百元大钞,“辛苦。”
“哎呦,您看琳琳姐您还真客气。”小个子笑的合不拢嘴,手上却一点没客气,赶紧把钱揣进兜里,生怕对方会反悔似的。
红色法拉利488停在门口,刘琳琳拿出车钥匙。把高跟鞋脱下来和包一起扔在副驾驶上,打开车门坐进去,发动车子。
“轰!”
发动机强有力地咆哮,鲜红的跑车火焰一样窜出去。
目送性感的跑车载着性感的美人远去。小个子网管掏出烟来点燃,狠狠抽了一大口,羡慕嫉妒恨,“家里有钱就是好啊,这么小出门就开跑车。”
“网管,43号机来桶泡面。加根火腿,麻溜的快点!”屋里有人喊,“奶奶的,这局又输了。”
“妈的!”小个子啐了一口,把烟扔在地上狠狠碾碎,转身回了屋里,“43号机泡面加火腿是吧?稍等这就来。”
瞧瞧自己这狗屁日子过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小个子真恨自己爹妈不是腰缠万贯的金主,给我一张好看的脸蛋也行啊,好歹还有机会被富婆看中包养,要钱没钱,要颜没颜。窝在一家网吧里被呼来喝去的受气,还都是一些毛没长齐的小屁孩,偷拿家长的钱跑出来上网。
小个子抱怨世俗不公,还不忘寻思要不要在泡面里下点泻药。
燃烧的火焰在高架桥上飞驰。
已是深夜,路上车不多,大多是加班回家的商务人士,听到咆哮声远远传来,主动让开一条路。
经常值晚班的都知道,城市的大半夜里经常有一些在高架桥上飙车的小年轻,他们青春热血,正是荷尔蒙躁动的年龄。
轰鸣声有时会吵到附近居民楼上,脾气不好的人就拉开窗户大骂,“奔丧啊你!”
明知道骂也听不见,他们还是会骂,这就是脾气不好的人。
风在耳边呼啸,刘琳琳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又是一道强有力的轰鸣声,一辆黑色敞篷版奥迪R8与法拉利488持平,把着方向盘的寸头男生朝这边看来,目光觊觎,“妹妹,大半夜的一个人飙车啊?有心事?要不要咱们找个地方喝一杯,哥哥给你解解闷,聊聊人生?”
副驾驶上的光头男生吹着口哨,兴奋地大喊,“我知道一家很有气氛的酒吧,妹子赏个脸吧?”
恶心,这么烂俗的搭讪也想泡老娘。
刘琳琳轻蔑地笑,渔夫帽扔到半空中,“等你们追上姑奶奶再说吧。”油门一踩到底。
扯开嗓子使劲咆哮的发动机如同大军出征的战鼓。油门踩到底的法拉利488火光一样窜了出去,一闪而过。
鸭子就这么飞了,副驾驶上的光头男生喃喃,“老大,咱这车好像追不上啊。”
寸头男生骂了一声,“娘的。”
车子驶下高架桥,开始减速,道路两边的绿植多起来。这里已经远离市区中心。拐了几个弯,车子驶入一个幽静的别墅小区。
小区门口,保安战士一样站在岗亭里。
几只飞蛾围绕路灯煽动翅膀。
车子停在车库,铁门上的门禁亮着蓝光。人脸识别系统确认刘琳琳的身份,铁门自动打开。刘琳琳踩着高跟鞋走进一楼大厅,上台阶的时候脚下一滑崴了脚,“哎呦”一声疼的她五官都扭曲了。
“吴姨!”刘琳琳懊恼地喊了一声。
一个脸上写着“我是保姆”的中年妇女疾步走来,上前把刘琳琳扶起来,“小姐你没事吧?”
“能没事吗!?你崴一下试试?”刘琳琳没好气,回头又使劲踹了台阶一脚出气,“妈的什么破台阶,明天你就把它拆了听见没?”
“是。”知道这位小姐的脾气,吴姨小心翼翼应付着。
“怎么了,崴着脚了?伤的重不重?”中年男人听到动静从卧室出来,不难猜出他的身份。上身披着外套,黑发之间夹杂着几根银发,脸上虽然挂着关心,但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也难怪,到了他这个年龄熬夜是会折寿的。
刘琳琳看到他那张写满关心的脸就莫名火大,本就因为崴脚的烦躁心情现在就是即将要炸开的气球。她真想把那张虚伪的面孔撕下来,然后使劲骂他,“装什么装?恶心不恶心!”
“起开!不用你扶!我自己能走。”刘琳琳推开吴姨,“我饿了,有吃的没?”
中年男人示意,“拿袋冰块过来,去厨房把饭热一热。”
厨房里,水晶吊灯就像冰块雕刻成的艺术品,散发着柔和的光。
刘琳琳一条腿放在凳子上,脚踝上绑着冰袋。鸭脯肉放在饼里卷起来,蘸完酱就往嘴里送。
她很饿,从早上出去到现在就没吃几口东西。上午打高尔夫,下午在游泳馆,晚上泡在网吧 。刘琳琳狼吞虎咽吃着,中年男人坐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她。她要吃鱼子酱,男人就把鱼子酱端过来放在她面前,然后刘琳琳就不吃鱼子酱了转而去啃鸭脯肉,男人又把鸭脯肉端过来,刘琳琳又不啃鸭脯肉了去猎食其他美食。
总之,她在跟男人对着干,就像一个小孩在跟家长赌气。家长想让她写作业她偏不写,就要看巴拉拉小魔仙。
“琳琳,我想和你谈谈。”男人轻叹了口气。
“吃着饭呢!”鸡腿在嘴里咬的嘎嘣响,刘琳琳知道他要说什么,不耐烦的脸色已经很明显了,分明就是说,“我不想听,你就别叨叨了。”
“你班主任今天来电话,说你已经好长时间没去学校了。”男人说。
“死秃驴,多管闲事!”刘琳琳哼哼。
“还是要以学业为重,等你考上了大学,想怎么玩都可以,明天回学校去吧。”男人带着恳求的语气。
“明天我和朋友约好了去看马术比赛。”
男人看了一眼她受伤的左脚,“高跟鞋先不要穿了,你还小,影响身体发育。”
刘琳琳没吭声。
“车子我先替你保管着,等你什么时候拿到驾照,再还给你。”
刘琳琳从包里拿出那个黑色骏马的车钥匙拍在男人面前,“给你!给你!”撇了撇嘴嘀咕,“就跟谁稀罕似的。”
男人还想说些什么,刘琳琳忍不下去了,“你唠唠叨叨说够了没有!?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孩子,我只是想让你给我一个可以补偿你的机会。我知道我以前混蛋,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你不能因为我的错而惩罚你自己,糟践你自己的身体。”男人有些心疼的说。
刘琳琳终于爆发了,拍桌子站起来,脚踝的疼痛让她咧了一下嘴,嘴里塞满被嚼碎的鸡骨头,指着男人的鼻子吼,“现在知道错了!现在知道自己混蛋了!现在开始装可怜了。你他妈早干什么去了!?”吼着吼着眼泪就扑哧扑哧地掉了下来。
男人沉默,他没反驳,也没勇气反驳,更没资格反驳。女儿骂的对,后来他也不止一次这么问自己,你他妈早干什么去了?
“谁他妈是因为你啊,别觉得自己多重要。你就是哪天死了也不关我事。”刘琳琳一脚踢开凳子,从座位上离开,一瘸一拐的上楼了。
身后,男人脸色更显得沉重,疲惫,好像瞬间苍老了很多岁。他叹了口气,鼓励自己说,没关系,是自己这个不合格的父亲还不懂得如何跟孩子交流。虽然她嘴上说“就算你死了也跟我没关系。”听得出来,她还是在意自己的。
毕竟是个孩子,穿再高的高跟鞋化再浓的妆也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感情。
“真是个好孩子啊。”男人心里有了点安慰,又更加痛恨以前那个混蛋的自己,让他们父女关系搞得那么糟,以至于她现在连声“爸”都不愿意叫。
吴姨站在餐厅门口静静地看着。她在这个家干了十年的保姆,可以说经历了这个家的一切。她心疼这个男人的不容易,可怜楼上那个叛逆的孩子,想念那个青春美貌的女主人。
她是个聪明人,从来没有多说过一句话,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寡言老实能干的保姆形象。
年轻的时候她总是幻想,有钱人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们肯定不会为钱发愁。因为钱发愁的都是没钱的人。住高档别墅,开豪华汽车,锦衣玉食,光鲜亮丽,受人尊敬。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她看到的和她想的基本一样。后来她又慢慢知道,原来有钱人也会为了钱发愁。她见过男人因为公司资金链断裂到处求人低三下四,让她想起以前在菜市场买菜为了一毛两毛的价格和小贩吵的脸红脖子粗。
男人扶着桌子站起来,“收拾一下你也早点休息吧。”走出餐厅回了卧室。
吴姨点头,“好。”
回到卧室,刘琳琳靠着门蹲下来,双手抱膝,头埋进怀里,小声哭着。不再是白天那个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早熟女生,她现在就是个一碰就会碎掉的孩子,脆弱不堪,最需要一个拥抱。
有个湿漉漉的东西在舔她的头发,刘琳琳抬起头,脸像墨水打翻在纸上一样斑驳,一只金毛犬正蹲在她面前。
“想我没有亲爱的?”刘琳琳抱住金毛的脑袋,声音压得很低,“抱歉宝贝我这次没有给你带好吃的。”
金毛呜咽了一声,拿脑袋蹭刘琳琳的脸。
“好啦好啦。”刘琳琳被它蹭的有点痒,破涕为笑,“今天晚上让你跟我睡好不好,就当补偿你了。”
金毛这才满意,把脑袋贴在地板上。
“小色鬼。”刘琳琳抚摸它的脊背。
金毛在地上爬着,偶尔拍打一下耳朵。
刘琳琳坐在桌子上,面前摆着一张三人合影,女人抱着她开心的笑,那张脸快要在记忆里模糊了。
她又看了一眼照片里的那个男人,眼前有些恍惚。
那时候男人年轻有力,自信十足,好像端坐在中军大营里的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女人说,她就是喜欢男人的自信,举手投足之间,仿佛一切都胜券在握,所以才义无反顾嫁给他。
还是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丫头做梦都想着自己能变成巴拉拉小魔仙的时候,刘琳琳和女人一样喜欢他的自信,喜欢他脸上的笑容,那种笑容让她心安。男人就是她和女人的守护神,只要有他在,刘琳琳每天睁眼醒来只需要考虑今天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穿哪款价格不菲的裙子。
女人也只需要考虑今天叫上哪个牌友闺蜜去哪家高档商城购物。回来的时候副驾驶上大大小小的包包堆满了,标签上的数字晃的她眼花,那时候刘琳琳只能从一数到一千。
男人站在那里笑,像一个世界著名的艺术家,这一切都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也是他可以拿出去炫耀的资本。漂亮的女人,名贵的跑车,女人手里昂贵的包包,和女人一样漂亮的可爱女儿穿着价格不菲的裙子,一切的一切。
直到有一天,女人在医院永远地闭上眼睛。刘琳琳站在旁边,看着她的生命走到终点。看着她眼里的痛苦,绝望,还有不舍。脸上再也没有青春和容光,化妆台上堆满的昂贵化妆品也补救不了她的脸蛋,憔悴的像个九十多岁的老嬷嬷。枯木一样的手还没够到她的脸蛋就永远垂了下去。
刘琳琳感觉自己心疼的厉害,像一团纸,被手用力攥着,窒息的感觉。她“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女人死后,男人的公司也出了大问题。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刘琳琳都没有在他脸上看到那种自信的笑容。
现在他也不怎么笑了。
公司出事以后,不断有人冒出来攻击他,唾弃他。认识的不认识的,明里的暗里的。男人也在惊讶自己何时和那么多人结下了梁子,好像之前一个酒店帮忙领东西的小跟班嫌弃他给的小费少了,心说你那么有钱他娘的还那么扣,啊呸!也站出来踹他一脚。
相比娶她进门时的豪华婚礼,女人的葬礼简单多了。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男人没有心思在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但他好像也不想在一个活着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刘琳琳被丢在家里,男人没空管她。留给她的只有空荡荡的房子,一只金毛犬,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保姆。她哭着找妈妈,妈妈定格在照片里。她哭着找爸爸,爸爸烦躁地把杯子摔在地上,“烦死了!赶紧把她抱走。”
无数个躲在被窝里害怕的大哭的夜里,刘琳琳那颗破碎的心开始变冷,变硬。
她开始学着化妆,狂商场买包,开车,蹦迪泡吧上网打游戏……在学校里像女人生前那样猫戏老鼠的眼神捉弄那些垂涎她的男生。
如果你从小就被别人捧着,举着,习惯了高高在上,上帝一样俯瞰众生的生活。突然有一天从天堂摔了下来,那种疼痛足够让你没有再站起来的勇气。
男人很幸运,就像涅槃重生的凤凰,在此之前,他只是一个喜欢向别人炫耀的孩子,在那之后,他才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等他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女儿,女儿站在他面前时,他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都那么大了啊。”
他想抱抱女儿,女儿却躲躲远远的。
他从女儿眼里看到的是抗拒和厌恶。
是啊,在她最需要父亲的时候,他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有什么资格享受成为父亲的幸福。
男人千方百计想要弥补女儿,但女儿那颗心已经很冷了。
冷到温柔一进去就会被冻烂。
可能所有人都以为她喜欢把自己强势的一面展现出来,令人垂涎,受人崇拜,潇洒又超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实不喜欢那样。她不喜欢穿高跟鞋,更讨厌把自己化的跟夜店陪酒小姐一样。
她心里,住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小猫,小猫拖着尾巴四处流浪,本能的对想要靠近它的人抬起利爪。
对面二楼阳台上一个男人穿着睡袍皱着眉头来回踱步,烟头忽明忽暗。
同住在一个小区,还是邻居,刘琳琳多少对那个男人有些了解,本地一家上市企业的老总,好像遇上了点麻烦。听最近经常从他家传出的吵闹声和摔瓶子的声音,也能猜出这个麻烦不小,还不好解决。
刘琳琳对他家里的一个小女儿印象很深。刚上六年级,人长得漂亮还有礼貌,小区里碰见总是甜甜的打招呼,“姐姐好。”
不知道那个女孩现在睡着了没有。刘琳琳想,是不是像自己小时候一样正躲在被窝里哭。
刘琳琳把头埋的更低了,喃喃,“妈,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