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街》瞎侃

11、通缉令（二）

　　“近日，随着台风“女娲”的登陆，南方各沿海城市持续强降雨，最高城市降水量已超过160mm，多个强降雨城市已展开公司休班，工人停工等措施来应对恶劣天气，根据气象台报道，未来几日，南方多个降雨城市还将持续强降雨……”
　　雨水泼在玻璃上，形成一道水帘。狂风像逃出地狱的厉鬼，在街道巷子里狂奔，嘶吼着。树被吹得东倒西歪，树叶像得了癌症的女人的头发止不住往下掉。树状的闪电比烟花好看多了，可惜它们只有那么一瞬间，人的肉眼往往是看不到这种美景的，只能靠先进的相机捕捉，这也需要运气。
　　“轰隆”一声雷鸣。
　　某个小区瞬间陷入黑暗，灯光全灭了下去。
　　小诸葛双手抱腿，下巴磕在膝盖上，透过雨幕看着对面小区突然停电。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咒骂声，孩子的啼哭声隐隐约约传来。他想，此时一定有很多倒霉蛋坐在电脑前破口大骂，气的胸口疼。
　　这种糟糕的天气，怕是没有电力工人上门抢修，他住的小区本来也停电了，临近傍晚线路才被修好，那时候雨下的还没有那么凶，小诸葛忍不住幸灾乐祸。
　　整个城市都陷入了休眠状态，街道变成河流，看不到一个人。
　　“咯吱”一声脆响，楼下街道上的一棵树被刮断，停在树下面的白色福特可就倒霉了，车身直接瘪了下去。“滴滴滴滴”的警报声响个不停。
　　小诸葛想，车的男主人一定会被媳妇指着鼻子骂，早让你买车位买车位你偏不买！为了省那两个破钱！现在好了，车子也被砸了！老娘这辈子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这个穷鬼！
　　今天晚上家里气氛不错，老爸老妈心情格外好。老两口在厨房忙着弄火锅，老爸那个国企单位，原本说是有领导下来视察。用老妈的话说，“你爸那个单位啊，大小点屁事都有领导下来检查，彰显一下他们当领导的存在感呗。每次领导下来检查就把他们这群炮灰忙的跟打仗似的，新闻联播都大结局了工资也不见涨一次，什么破公司。”老爸一边剥蒜一边笑，“是是是，你妈说的对。”
　　因为大雨淹城，领导下来视察的安排取消了。
　　老妈上班的那个连锁超市放了小长假，而且是带薪休假，上班时间待定。她站在窗前伸着懒腰嘀咕，“真希望这场大雨再多下几天。”
　　“把醋拿过来。”厨房里老妈打仗似的吼，“这是酱油，你眼睛让屁股坐住了！？”
　　“这是酱油啊。”老爸推了推高达几百度的近视眼镜，“我以为是醋呢，长的一模一样……”
　　“拿醋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就这么大点儿地能站开两个人吗！”老妈一边挥着铲子一边喊，“儿子！别玩游戏了，赶紧出来洗洗手吃饭了。”
　　拖鞋亲吻地板的“哒哒”声传来，老爸在外面敲门，“儿子，赶紧出来吃饭，今天你妈高兴亲自下厨。你不是总嫌弃我做的饭难吃嘛，出来晚了我可不给你留哦。”
　　听得出来他今天真的很高兴，老爸很少有真正高兴的时候，强颜欢笑居多，这取决于老妈是否给他好脸色。小诸葛拖着长音应了一声，“知道啦。”
　　家里一片和气，小诸葛却高兴不起来，雨下的让他莫名有点烦躁。

　　拉上窗帘，小诸葛穿上拖鞋挠着脑袋打开卧室门。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砰砰砰炒豆子似的。
　　谁啊这是？小诸葛疑惑。刚准备过去开门老妈就从厨房里出来了，解开围裙说：“儿子你先去洗手，饭做好了，我去开门。”
　　“哦。”
　　“砰砰砰！”
　　“来了来了，别敲了。”
　　门外站着一个脸上写着“我爸很有钱，我是富二代”的男生，个头年龄和小诸葛差不多，脸上的不耐烦和敲门的急躁声如出一辙，“喂！我说你们这一家子人能不能有点素质啊！咚咚咚的乱跑什么，你家放马呢！？楼下还住着人呢！还能不能让人安静了！别怪我没警告你们，再吵着我就报警！”
　　这个男生小诸葛认识，是住在他们楼下的邻居，和小诸葛同校同年级不同班，学习成绩差脾气也不好，仗着家里有个有钱的老爹飞扬跋扈。
　　小诸葛记不清这是他最近第几次找上来了。他想，可能是刚在老爸在客厅跑来跑去的动静太大吵着他打游戏了。
　　男生根本不给老妈辩解的机会，不屑的眼神好像他是个贵族多看老妈这个平民一眼就会脏了他的眼睛，骂完一通掉头就下了楼梯，嘴里还阴阳怪气地嘀咕，“真是的，这一家子人都是什么素质。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买得起这里的房子的，住在菜市场多好，那里可热闹。”
　　老妈气急。想张口骂回去又一想跟一个小孩对骂有失自己大人的身份，对手要是个中年妇女她早就两手一掐腰唾沫星子喷对方脑门上了，指着男生的后背“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下文，他们本来就理亏。
　　小诸葛又隐约听到男生回到家里大喊着跟自己老妈抱怨，“妈！我们怎么摊上这么一家子邻居。我爸买的那套别墅装修好了没有啊？我们什么时候搬过去？我真是受够这一家子人了！”
　　“好了，好了，你再忍忍儿子。别墅马上就装修好了，到时候我们就搬走……”
　　老爸的脑袋从厨房里探出来，一脸疑惑，“谁敲门啊老婆？”
　　老妈狠狠摔上门，洗手间里小诸葛感到脑袋地震了一样嗡嗡响，可怜的门啊，它得罪谁了。他能想象出老妈那张被气成猪肝色的脸。
　　“谁谁谁！问那么多干什么！咋！？你还想请人家进来吃晚饭！？”
　　“可以啊，反正我们做的多。”
　　“滚！”老妈气得拿拖鞋砸老爸。
　　小诸葛叹气。一定是老爸在厨房呆久了，水蒸气蒙上了眼镜片，没看清老妈的脸。今天晚上老爸心情好的也有点过头，平时比这可识趣多了。一看不对劲嘴巴闭的比河蚌都快。
　　小诸葛觉得刚才他应该过去和那个跋扈的富二代理论一下。吵到你是老爸，没必要把全家人都骂上吧，其实你捎带着骂我也是没关系的，干嘛非得去戳老妈这个马蜂窝。
　　“算了，都习惯了。”小诸葛在心里说，洗了一把脸。
　　家里高兴和气的氛围因为男孩的到来被击的粉碎。
　　小诸葛觉得这样也好，和和睦睦的倒不像是他们家了。
　　饭桌上火锅沸腾着，老妈的脸色像外面下雨的天空，阴沉的滴水，看火锅的眼神像看杀父仇人。她正在拿一根火腿撒气，小盘子里那根火腿让她用筷子捣的稀碎。
　　小诸葛非常能理解老妈的心情，被一个跟自己儿子一样大的小屁孩指着鼻子骂了一通，能咽的下去这口气才怪。
　　后知后觉的老爸大气不敢喘一下，低头默默夹菜吃饭，嚼东西都不带出声的。老妈给小诸葛碗里夹了一块鸡腿肉，“快吃，吃完了回屋写作业，别老打游戏，考不上一个好大学以后毕业找工作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就像某人一辈子在一个破单位混吃等死，拿死工资，能有什么出息。”
　　“哦。”小诸葛心不在焉地说。
　　老妈又说了一些难听的话，说男人要是没本事就只能受气，受一辈子的窝囊气，连累着老婆孩子一起受气，一家人都抬不起头来，哪个女人要是嫁给这样的男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小诸葛知道老妈是在故意找事，她想找个人吵架，动手打架都无所谓，她有一肚子的怨气撒不出去，那个人就是老爸，如果老爸敢接话，哪怕嘟哝一句，立马就会点爆老妈这个炸药桶。老爸深知其中的厉害，所以不管老妈说的多难听，他只顾低头吃饭，沉默不语，不敢接招。
　　任凭你降龙十八掌六脉神剑十八般武艺尽出。
　　我自乌龟缩壳神功岿然不动。
　　老爸在老妈面前就是这样一个人。
　　唯唯诺诺，小心翼翼。
　　小诸葛使劲往嘴巴里塞饭，面无表情，他对家里这些烂糟事习以为常了。
　　老妈攻不破老爸的厚脸皮，饭吃着也没味。筷子一扔转身回了卧室，“吃什么吃，窝囊废。”眼里泛着泪花。
　　老爸讪笑着给小诸葛夹了几块肉，“儿子你吃。你妈今天心情不好，你先吃着，我去看看。”起身追了过去。
　　心情不好，又是心情不好，十几年了，老妈的心情就没好过。小诸葛心里冷笑，还当我是三岁小孩好糊弄。他也没心情继续吃下去了，把满嘴的食物吐进垃圾桶，回到自己卧室反锁门。

　　主卧方向隐约传来老爸老妈的谈话声。
　　“以后能不能别当着孩子面发脾气，有什么事咱俩私底下说，你好歹给我留点做父亲的尊严，你这样让我在孩子的面前多抬不起头来，就当我求你了还不行么？”老爸在叹气。
　　“你抬不起头？你要尊严？你还有脸要尊严！我被一个小屁孩指着鼻子骂谁给我尊严！还不都是因为你没用！你要是跟他老子一样有钱他敢这么对我吗？”老妈哭了，“你说，自从我嫁给你，我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你还好意思在这跟我提尊严，一个男人没本事保护好自己的家人有什么资格说尊严。”
　　“好啦，好啦。他就是一个小孩子嘛，你一个大人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我不跟他计较，他指着鼻子骂我我能不跟他计较吗！？”
　　“你就当是一个小狗尿你鞋上了。”
　　“你说的好听，还不都是因为你没用。
　　“我知道我没用，我这不是拼了命努力挣钱养家，想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嘛。”
　　“你这话十几年前就说过了。”老妈抽泣着，“你娶我的时候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说什么发誓要让我过上好日子，这都十几年过去了，好日子呢？连个好日子的屁都没见着，我这辈子嫁给你真是瞎了眼。”
　　“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没用，你别生气了，哭坏了身子。”老爸安抚她，“小点声，儿子还在外面呢。”
　　“别碰我！”老妈又吼。
　　小诸葛抱着脑袋蹲下来，胸口烦躁的要爆炸，难受的想哭，窒息的感觉仿佛坠入深海里，一张嘴就灌满了水。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恨不得全把它们拔下来。他心里发狠想从窗户上跳下去，脑袋一着地什么都不用想了，或许最后一刻还能听到自己脑袋摔成糨糊的声音。虽然死相不好看但也解脱了，哪怕不让他去天堂而是下地狱，他只会祈求阎王爷赐给他一张安静的可以吃完一顿饭的餐桌。
　　十几年了，记忆里，他们每天都是不停的吵啊，吵啊。
　　不累么？有劲么？吵出结果来了吗？
　　你们知道家里还有个孩子呢，你们知道孩子还在外面听着呢，你们也知道要小心点声，让孩子听见了不好。是啊，你们都知道，可是有用么？你们有真正想过孩子的感受吗？
　　你们没有，你们还是在吵。
　　小诸葛恨老爸，恨老爸为什么没有像楼下那个跋扈富二代的老爸一样有钱，恨老爸没本事，恨他懦弱，心里瞧不起他。他也恨老妈，恨老妈为什么每天总是那么多抱怨，恨老妈整天叨叨叨叨说个不停。小诸葛恨他们，恨他们为什么要建立这个家，恨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生下来。
　　既然你们过不下去，为什么不离婚。
　　为什么，不去死啊。
　　为什么我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
　　小诸葛真的受够了，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反正没人在乎他的感受。他突然想起来以前小学老师问他的梦想是什么，他低着头不说话，他在心里说，我想要逃离这个家，找个没人的地方使劲躲起来，父母找不到我，谁也别理我，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安静的待会就好，一会就好，安安静静的。
　　耳边清静下来。
　　老爸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哄住了老妈。小诸葛抹抹眼泪站起来，突然一脚踹在门上，留下一个42码的鞋印。打开电脑拉出一个□□聊天群，“朕今天心情不好，哪位娘娘出来陪朕玩玩？”
　　一个熊猫头像跳出来，“妾身来伺候皇帝哥哥。”
　　“抓紧，上游戏。”小诸葛说。
　　游戏里，小诸葛拿着一把重机枪把生化僵尸堵在墙角，疯狂扫射。他想象着这个生化就是他爸妈，是他恶心烦人的家，差点把鼠标左键按烂。
　　“Headshot！”生化僵尸被打成了一团烂泥。
　　“靠！”小诸葛猛拍键盘。
　　左下角被打成烂泥的生化僵尸发了一个无辜路人的表情，“大哥什么仇什么怨，过分！”
　　熊猫女孩打字，“皇帝哥哥你今天有点暴躁呐，妾身有点怕怕。”
　　“男人每个月都有暴躁的几天，就像你们女生来月经一样。”小诸葛回她。
　　“皇帝哥哥你现在嘴里一定叼着烟腾出手来打字，霸气死了。”熊猫女孩色色的表情。
　　“别犯花痴，你见过皇帝老儿哪有抽烟的。”小诸葛说，“接着来。”
　　窗外雷电贯穿长空，雨下的更大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