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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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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就在这时被人大力地撞开,“主公!”
斑霓抬头见央离一脸焦虑,便在央夜回神前从他身下爬出来。
央离见他不知所措,急忙推他出去,“主公快走,这里我来处理。”
这时斑霓暗喜带央离的好处了。听完早已溜出去。跑了三步猛然想到,到底往哪里跑?
本想折回去,但从屋里清楚传来央夜清晰的命令――“给本公把斑霓抓过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仿佛要听到千军万马踏蹄而来的声音,斑霓慌不择路地逃了。果然,在跑到花园里就听到兵戈和“抓住斑公”的声音。
斑霓要被自己的蠢气哭了,不过要是在偌大的宫廷之中被央公小小人马抓住,自己会气死。
斑霓小时候也没少玩过被亡命之徒绑票撕票的事儿,以他多年所积累的经验,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要做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比如逃跑不能直线跑,要故意绕出半圈绕到敌人后方,此招屡试不爽。此时斑霓想到儿时的捉迷藏,藏在局外人那里更为安全。
所以。
他往灯宵密集处狂奔。若是半路上遇到一支宫里人守夜的侍卫,斑霓正好可以亮出显示身份的腰牌,脸不红心不跳地指着央夜派来抓他的人马喊“逆贼在此,还不快擒拿”。
不过未找到灯火通明处,就险先撞见央公的人马。无奈,躲进一间透露微光屋舍之中。
慌忙的他撞到一盏铜灯,惊到屋中之人。
“是谁?”女声娇然。
脂粉的清香溢在空气中,混合各种香料烹煮着闺中女子独有的芬芳。斑霓想起宫中不少有皇族的家眷前来拜安,今日连续下雪,不及回府便暂住在宫里怕是不少。嫔妃的寝殿还不至于设在此处,这里是厢房无疑。
“不,在下无意闯入阁下房屋,且在下不是采花贼。”斑霓一脱口真想咬断自己舌头。
他绕过绣屏,见一位少女跪坐在梳妆台前,堕马髻上刚刚拆下金莲咬翠钗饰。披着藕丝琵琶衿上衫。鹿一样灵动的双眸好奇打理来人。
“没有一个采花贼长得那么俊美的。”
斑霓脸一红。
屋外骤然响起的脚步让斑霓心跳到嗓子眼。少女被他慌张不知躲哪里的表情逗乐了,不久敛声道:“外面的人要抓你么?来这里,我有办法。”
斑霓跪坐在少女边上,她拿起扑粉的球团沾染些绯红的桃花粉,向他脸上饰去。这是要他假扮女子。斑霓先是有所抗拒,但细想只有这个办法,便忍着羞愧。
脚步声的急促愈发响亮。
少女取下斑霓发冠,青丝柔顺下坠。霍然拉开斑霓衣领,惊得他“哈?”了一声。她拿起身旁架子上一条殷红抿金花的长裙掩了斑霓的衣服。
吹灭一盏灯,屋子更暗了些
门此时打开,有人可没斑霓那么文雅,直接闯入。
“有没有看到可疑男子进入。”
不过只看到两个女子吓得依偎一起,一个失声尖叫,一个敞肩裸脖羞得无地自容。
“这里虽然是夜居之地,但岂容狂徒放肆!你们是何人,我明早就禀告君上!”少女怒指。
“姑娘息怒,在下奉旨行事……”
“大胆!奉谁的旨,行谁的事!这里是宫中,君上可不会派人随便闯入皇族亲眷的寝室。”
领头人马忙退下。央公可是吩咐过不宜打草惊蛇。
等动静一过,斑霓忙起身正衣,对少女作揖道:“有劳阁下相助,斑霓在此谢过。”
少女摆摆手,斑霓想到庭门过子时会关,便急忙走出门。
大雪带着凛冽的寒风刮骨而过,湿答答的胸口被冷风一吹便冷痛起来。
漫无方向地疾走,虽没有威胁的催促,走得却是跌跌撞撞。他心里忖度着央夜的人马怕是不敢再接近女眷厢房附近,斑霓便在四处打转转寻一条路。奈何刺骨的寒风一吹冷酥了骨肉,便是多迈一步也艰难无比。斑霓想着热炉子眼泪快掉下来。
眼前一点微弱的光在飘雪纷飞的暗色里格外温暖柔和。
斑霓冲上前去,不多想那人是否央公的人,抑或就是央夜本人,便头脑一热把自己暴露在灯光下。因为在黑暗寂冷中过于害怕,渴望起任何来路的光亮。
“主公!” 那是央离的声音,还有真实的人影,幢幢地被手中灯笼笼罩。
“主公安全就好。”
斑霓忍住刚才的恐惧,“阿离,我差点被抓了!央夜竟然敢在宫里明目张胆地抓人!呜呜呜,明早我一定上书参他一本!阿离,央夜没有为难你吧,你怎么出来的?”
“主公冷吗?”央离看着狼狈的斑霓忍不住抱在怀中,“衣服湿了。”
“唉?”斑霓不好意思地刨了刨央离的衣襟。
“细细看主公还有几丝妩媚。”
因为身高,此时斑霓在央离怀里仰着头看着他,青丝松散,饰粉未拭去,眉笔画出黛山的神采掩去锋芒的剑眉,勾勒眼影的双眸闪出平时少有的迟钝。
这句话的结果不仅换来斑霓片刻的懵,还有一个痛彻心扉的拳头。
央离一边猛咳一边揉了揉脆弱的胸口,斑霓抓着地上的雪疯狂揉着脸。此生斑霓最讨厌的就是拿他的容貌说事。什么艳眉媚眼,姣容细腰,我呸——眉能画多锋锐便画多锋锐,腰能挺得多伟岸便挺得多伟岸。男子便要如此意气风发方才算得上一君子,娇弱做作是女子之行。斑霓一向对别的主公府上豢养的优伶娈童鄙视无比——干什么不好,非要雌伏别的男子身下……甚是不解,甚是不解……
“主公的玉冠去哪里了?还有,主公方才躲哪里了,莫非与妆容有关?”说着解下自己的发带递于斑霓。
斑霓顺手拿了发带,绾高发髻,“一言难尽,不过万幸终于躲过一劫。就知道夜宴不是那么容易赴的。” 说罢轻咳。
“主公又染风寒。鹿大夫药膳盒里还有一碗莲子百合煲瘦肉,棉布裹着想必还温着不烫口,主公要服下。”
“鹿渊选的百合真的很苦,还没有其他的?”
“有,蜂蜜蒸百合。”
“……有糟鹅掌和腌渍鸭肫吧。”
“回主公,糟鹅掌和腌渍鸭肫在马车里被我吃完了。”
“诶?!”
“主公不得偏食。”
斑霓正要反驳,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雪天里徒步奔走太久,受了惊吓出了虚汗,多天前吐血失了太多气血,加上往日忧思谋略过度,身子竟在喷嚏后一虚。
“主公?”央离褪下衣物往斑霓身上盖。
“无碍。”身体哆嗦一下,感觉有什么东西趁虚而入,飞快地钻入身体,然后是转瞬即逝的疼痛,快到丝毫未察觉。是错觉么?
“阿离,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斑霓缩了缩脖子,攥紧了胸口。怎么这么冷?
“遗了木梳在席上,折回去取时恰巧见一位主公离席,发现离开的路线有所变动,且在船上时便有宫女挈带。细想央公一直虚席,忖度起入宴前央公奇怪的话,便问几位值夜宫女,才知晓央公回宫主要请见姨母墨太妃。”
仅仅只是请见墨太妃?
“手冻僵了,阿离,快走,既然央公的人马还在宫中,多逗留一刻少一分安全。”呵出暖气搓着手,走在央离前面。
看着斑霓纤细的背影,突然想起央夜的话,央离不觉一顿。在屋子里,自己的兄长央夜走到自己跟前,在他耳边留下几句话。本来就是两三句旁人觉得平淡无奇的话,却让央离瞬间置身千冰深渊之中。
斑霓走在前扯着湿乎乎的衣服,“报应不爽,我淋了阿离一头发鸽子汤,阿离大哥淋了我一身乌鸡汤……”
感觉央离没有跟上,他回头奇怪地看了看愣在原地的央离,道:“怎么?”
角桑在门庭前站了很久,牵着马不安地来回走。
门庭前载着各主公的马车渐稀,鹿渊不放心斑霓此行,随角桑急急来。正好遇见一位亲善的友人,攀谈几句,大略了解宴会上发生的事。
“见斑公早早退席,此刻不至,虽不在情理之中,但斑公宴上未受刁难,君可安心。在下还身负家主所托,等来日有幸促膝长谈,鹿兄告辞。
”
鹿渊作揖辞,转身朝角桑走来。
角桑最受不了文人间文邹邹的问候,瞪着鹿渊吼道:“杵在那里都站出洞来了,主公没事儿就朝我叫一声,别唧唧歪歪聊个不停。”
鹿渊好似没有听到角桑抱怨,长久绷紧的神经在瞬间放松下,身体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虚软无力,如潮水包裹。
主公无碍一切便好。
靠在马车边抚顺黑马鬃毛,聚尉扭着头用漆黑如夜的眼睛看着鹿渊,像是在仔细审视。突然像是感受到什么开始骚动起来,抖动鬃毛踏着马蹄,差点把牵着它的角桑掀翻在地。
聚尉是斑霓的爱马,虽比不得上过战场的骏马那般雄武有力,却是斑霓祖父赐予。常年奔波又不喜待在马车里太久,斑霓会改骑聚尉。只是不知何时起,聚尉开始熟悉起斑霓的气味。
“看,主公在那!”
远处是披着央离外套蹒跚而来的斑霓,角桑忙奔过去把手中准备的白狐皮鹤氅往斑霓身上手忙脚乱地一套。铜铃大的眼被焦急积得有点怒目圆睁。
抬头看到鹿渊牵着聚尉,身上披着薄薄淡淡的一层雪,秀美的眉间晕开一阵不可名状的情感。斑霓笑着一步步走去,遥遥对鹿渊道:“吃多了鹿大夫带来的药膳,筵席上对着金银夹花平截竟展不开胃口。话说好久没吃到羊羹了,现在想想有点馋。”
走到鹿渊面前时,斑霓声音变得轻缓,“我回来了。”
寒风软拂,璨璨朱门,在记忆里,四年前,当飘雪化做朵朵桃瓣携风自逐,两个少年这对他说着类似的话。如今,五个字生生夺去一字,其中一个人影随着剥去。零落了太多的泪水。
青聊……
鹿渊黯然,但对上斑霓笑得疲惫的眼,不忍流露悲伤。
鹿渊从袖子里掏出一轻巧小椟。斑霓看着奇怪,问着里面是什么。
“羊羹。”
“知我者鹿君也!”
“尝尝味道如何?”
“呣……不错,哎,加了红薯泥……”
“……”
“鹿渊……”,斑霓吐出一块肥肥的百合,“……你故意的。”
“主公,这是你今天没按时吃的,我给你添上。”
“……”
“请主公不要吐出来!”
一行人回到客栈。鹿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不容易用非正常手段逼迫斑霓服下治风寒的汤药。见斑霓伏在床上昏昏欲睡,便替他结实地盖上棉缛,检查了门窗后才离去。
雪又下大了。
廊厅里吹过阵阵寒风,挑动起廊沿下一盏盏小铜铃,发出细微的叮呤。凛然绽放的磬口腊梅寄宿在阑珊处,粉脂匀注,独自裁剪冰绡。
发丝纠缠,怀中银铃诉寒。月白色衣袍在淡淡的雪光下流转起银白色花纹,宛如游鱼暗动,浮现出灵动的姿态。
空荡荡的庭院灯深深,吞没鹿渊单薄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