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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宫中最为深邃的密殿,寻常人冒失的闯入便是被潜伏在四处的密卫斩杀的下场。被一圈圈墨绿的藤枝裹住朱红的宫墙,隔绝了外界的干扰,饲养起奢侈的花庭。里面灯柱皆以珠宝攒就,光滑的玉石板上雕刻着繁复极致的花纹。乍一看只是一处花海泛滥的空地,不远处也只是修建了一座供歇息的小楼而已,而恰恰是这块地方,连鸟兽也惧怕万分,不敢靠近。

      从雪渊国移种的繁染花极尽茜妍,匍匐大片。在雪渊国,这种花唤作魔瞳,饲以美人血肉,才能长出殷红如血的叠瓣,勾人怜爱。

      冬夜寒雪,在沾染繁染纤薄的碧叶前,化为水汽。

      屏去左右宫人,花丛二人中浅走。

      “都到了这里,还要继续装神弄鬼么?”花淑遮口一笑。

      “虬须老人”没有夜宴上一脸严肃无目的神态,而是与年龄不符的阴沉冷酷。他抬起右手,抵住喉间下方一寸处,深深一按,往上移。皮肤微皱,再用力往上一扯,哗啦啦作响。只见青丝乱舞,一张白皙无瑕的脸骤然映眼。

      他低头扯了扯戴在双手上的人皮,细若无骨的纤手润如白玉。

      花淑娇小的身子蹭了蹭少年,道:“好多年了,这次终于等来你来。你可知我找一个长得跟你扮的一模一样的老头子有多辛苦,翻遍整个龙须国才抓到的。”

      少年宠溺地摸了摸花淑的头,道:“抓人不是你的强项么,当初不是你把我抓到宫中的么?”

      花淑埋进他的胸口,撒娇似地扭了扭。

      “怎么,苦头还没吃够,又来招惹我了?”少年低头细语,轻咬她裸露在外的耳廓。

      花淑脸红地娇笑,抬头看着他漆如黑珠的眼眸。密睫轻展,如蝶翼敛起。红唇启齿,落入耳中的是一串软语。

      眼前这个人身上散发着难以辨别的虚幻,浅笑亦是让人沉沦。

      “现在应该叫你什么名字?你以前的名字不堪入耳。” 花淑道。

      “是么?换一个也无所谓。”

      望眼一片繁花无尽,恍然念起。

      梦兮,没云;户牗兮,悄阖;佳人兮,倩盼……

      “云阖。”

      花淑见他失神地望着花海,道:“云阖,好听。你说的什么都好。”说罢,靠在他怀中。

      云阖很自然地拥入怀抱,低眉看着怀中少女安静的侧脸。

      “云阖,筵席上为什么不下套擒了斑公,是一时心软了吗?”花淑抬头道。

      “他的理由那么充分,都搬出‘南宫遗种’这样荒诞的证词,是想让众人想起十年前大胜南宫氏族的是斑氏族,这时候打住也太不近人情。”

      “不过十年前的事,他岂能大胆到所以功劳一揽吗?”

      云阖轻笑,“公主是忘了斑鸩么?”

      花淑一惊。

      许久了,龙须国还是未曾忘记这个人。

      “斑霓的生父,是四境内难得的麒麟才子,当年击败南宫爵,扭转乾坤,保住你父君的龙位,便是此人。但公主要记住的是,此人英年早逝,否则夜宴上的斑公便是斑鸩,般牙城早已被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留得公主一时富贵还得谢他。”

      花淑一时无言,但低声嘀咕道:“不要说他借老子的面子躲命,斑霓的才智也不过如此,说是斑鸩的嫡子却差父亲万里。”

      “我倒还是觉得斑霓笨笨的好,”云阖低下头,双眼迷离,“公主抓他岂不十分容易?”

      云阖挑起花淑眼底的愠怒,“抓他来干什么?他简直该死,用满嘴谎话糊弄本宫。”

      “斑霓好歹长得绮丽 ,摆在魅室里看厌了还能杀了当花肥。想必用那种美人骨削制出的骨萧音质宛尔,销魂入骨吧。”

      花淑挑眉,道:“不曾想这句话能从你口中说出。”

      云阖抿笑的唇角荡漾出一丝转瞬即逝苦涩,花淑很明白那种笑意味着什么。

      花淑侍弄鬓间花簪,“想起席上打翻黑盒的侍女,瞧这甚是恼怒。恶心的药汁都溅到云阖身上。”

      说着宫中黑衣护卫押上一个吓得浑身颤抖的宫女,还没来得及摘下头套便遭一刀横劈,像断线的木偶,闷哼一声扑倒在地上。

      一旁的云阖像是习惯了,脸色未动。只是皱着眉看着鲜血溢出染透了脚下泥土。

      花丛下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像是饥渴许久的野兽撕咬猎物的声音。

      “公主这么暴戾恣睢王上知道么?”因为很清楚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纯真的少女腥暗无常的一面,才会问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哼,那小子前途无量,小小年纪就懂得宠幸嫔妃。”

      身居后宫之人皆知,王上虽是舞勺之年,但行为极其不检点。庙堂之上正襟危坐,退堂入室后荒诞狂妄。在寝居殿之中建一小室纳街边浪子,命宫女嫔妃与浪子们同处一室,服媚药后在他面前交尾。

      在云阖看来,自践阼以来,先王与王上行径简直是天壤之别,达到重译献雉是不可能。这个王算是废了。

      “接下来怎么做?”花淑转过头看着云阖。

      她知道,云阖虽谨谢不敏,但才能却高于一些谋士。身旁的云阖好比三羽宫的戒螭,有了跻身与各主公争夺龙须帝位的资格。传闻戒螭与斑鸩是挚友,两人都曾助蓝伽国覆灭来自蛮荒的妖兽族。因二人杰出的谋略,世人称二人为“渊世侯”。三羽宫是四境内最为神秘莫测的江湖门派,能独立于四国的君权傲立于四境,无人敢随意冒犯三羽宫的人,同样,很少人能接触到三羽宫的人。

      “如果是针对斑公,还为时过早。”云阖道。

      “为何?此时斑公实力在众人中最为薄弱,此刻不除难保以后逐渐强大。”

      云阖笑道:“公主是真的这么认为么?看来是被斑霓一副老实巴交的外表欺骗了。

      “要是单凭主公个人之实力,除去央公,便是斑霓。只是斑霓身边的谋士都是群废物罢了,泰门宴便是个例子。

      “如今能与央公制衡便是斑公,央公手上握有兵权,而斑公身后是实力雄厚的斑府。现在铲去任何一个都有覆舟的危险。

      “现在不动斑霓,是因为央公对他提起兴趣。今夜有人见央公绑了斑公,却不杀。两虎共斗,我们只需静坐。”

      花淑觉得云阖此时的表情,好比端着小盏热茶细抿般的悠闲。

      “斑府实力不一般,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为何说斑霓身边的谋士是废物?”花淑问道。

      云阖望着天空。雪何时停的?

      “这是斑老爷子的心思。主公借家族之力形成阵营,必须带走家府中谋士,借取钱财,集得人脉。但斑霓却只取得人脉,钱财是他暗通朝廷官员盘下般牙城整条八角巷店面赚取而来。那些他帐下谋士是从各主公那边挖取。”

      花淑不觉一惊,“怎么可能?单说财力,仅仅一个巷子的租金怎能支撑起庞大开支?”

      “公主是忘了斑霓手上捏着伏月城和琅城两座城池么?这两处可是通关重地,原来朝廷三成的赋税都是从那里来的。只是……”

      “只是什么?”

      云阖叹了口气,“难怪公主当初不痛不痒地交出城池,原来是被骗了。”

      花淑倒吸一口冷气,看着云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下去。

      “斑霓借了某位大人之力,在交给朝廷赋税账簿上改动几笔。那账簿本是先让朝廷过目,接着才公之于众。若是斑霓第一个过目,公主知道他会做什么吧?公主不信,大可翻近五年的账簿。”

      “果然是混账,在本宫背后干这些事。”

      云阖倒是一脸无所谓,伸手摘取一朵繁染,轻笑。

      “公主知道他用那些谋士做什么吗,难道是养来玩么?”戏玩手上红如刺血的花,然后深深一闻。

      “若是从别的主公那边得来的,那便是从他们口中探出口风,索问出隐私。”

      “那问完了呢?继续当猪养着么?”

      “难道……是杀了吗?但本宫看来他可没那么心狠。”

      云阖仿佛听到世间最好笑的笑话。绝美的面容在大笑时仿佛含苞花朵振开花瓣,灿烂起来。

      云阖收敛起大笑,只留微笑的余韵,缓缓道:“当然是杀了。”

      他知道花淑将会说的话,便接下话来,“斑霓会派仆从照顾新来谋士的起居,待他们毫无价值之时丢弃,而仆从早已掌握谋士的各种行为举止。在斑霓看来,使人改变声音甚至容颜,是轻而易举的事。我的易容术就是从他那里学得。”

      “他用那些代替者做什么?”

      “当然是派他们回‘原主公’那边替他打探消息喽。除了从家府带来的鹿渊,曾经央公麾下央离,斑府上司管人员,其他被称为谋士的人大都被替换过。”

      花淑脸色煞白。这种方式简直闻所未闻。

      云阖挑眉,很是享受花淑此刻的表情。

      “那央离呢?此人可是真才实学,若说他废物也太……”

      没等花淑说完,云阖接过话,道:“只要斑霓一味独断,便不会启用此人。央离在斑霓手中的作用还没有到‘谋士’这一层。”

      “现在知道斑霓这只小狐狸的真面目还为时不晚。公主,下次与之交手可万万不要像今天这般大意疏忽。这次让他逃了,下次等他把狐狸尾巴露出来可要等好长一段时间了。”云阖道。

      花淑看着他含蓄的微笑,听他全全道出斑霓不为人知的私密。此人正真实地站在她面前,却越来越觉得无法了解,那种虚伪的真实。

      “这么毫无忌惮地抖出斑霓的事,看来你很恨他。”花淑道。

      云阖皱眉。

      恨,吗?

      手掌紧握,掌心中肥厚均匀的花瓣脆弱地被挤压出血一般粘稠殷红的汁液,纵横流淌在洁白的手背上。

      云阖眉间的儒雅被戾气代替,阴暗到能摧毁一切令他皱眉的人。但在恍惚之间,又转为一个嘲讽的冷笑。

      “一切让公主烦恼的人,便是让我烦恼的人,让微臣来对付他们。公主只要守着这里就可以。”云阖轻轻地把手放在花淑肩上,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

      “云阖……”花淑低下头紧靠着云阖的肩膀,毫无反抗地接受来自未知的温柔。

      指间微松,花瓣残落,怏怏失色。

      斑霓……

      充溢着雪气的风低俯过大片繁染,沾染了浓郁的花香,隐在远处那座深藏在花窟的华宇琼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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