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我》温良

2、第二章

　　临近皇城时，下弦月已悬在了半空。
　　左桥提气一路狂奔而来。侥是师门苦练十二载的功夫，到了此时也不免气喘。
　　抬眼，宫瓦红墙，守备森严的皇宫大门已然可见。左桥的脚步不自觉缓了下来。
　　此处是皇宫最偏僻的北门。宫门口不见有人出入，只有巡徼的侍卫往来穿梭。宫墙内更是静悄悄的，与左桥印象中皇家圣宴的景致大不相同。
　　敛去心中疑惑，左桥扫了眼门口的传伺太监，不觉皱起了眉头。轻轻收回迈向正门的脚步，一个闪身，三两下便贴到了宫墙边。
　　避开侍卫潜入皇宫本非易事，但左桥却好像轻车熟路。利落地从怀中取出一钩飞索，一掷一纵一转，不消片刻，已稳稳落在了皇宫院内。
　　收起工具重纳入怀，左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心道自己月前往北燕皇宫走了一遭，别的东西没有，这翻墙入室的本事倒学了个十成十，连工具都备下了，也只有齐飞那小子会成天为这事愁眉苦脸的。
　　一想到那个严行光明磊落明人不做暗事，却被情势所迫逼上梁山，不得不到北燕皇宫做了两回梁上君子的齐飞被夏北军民共奉为“盗侠”立了牌位时，那仿佛咬了苍蝇不能吐，还得嚼几嚼往下咽的表情，顿觉神清气爽，一扫先前在薛府的郁闷。
　　揉了揉笑得有些发酸的嘴角，左桥翻身上树，四下环顾，将侍卫守备情况了然于胸，又是几个起跃，便沿着记忆中熟悉的旧路飞驰而去。

　　宫里的守备是一层严似一层，也算得左桥运气着实不错，几次与侍卫照面都堪堪避过了。即便如此，待得靠近凤岚宫时也已耗费了大半个时辰。
　　此时虽已过了夜半，殿内却一派灯火通明。左桥正打算移步上前，忽听得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情急之下也不及细想，一闪身掠到殿侧，攀上檐角，又一个倒挂金钟伏在了阴影之下。
　　待这一连串动作极其熟念地做完，左桥在心中大喊失策。自己今日名正言顺而来，怎么都到了凤岚宫还做贼做得那么顺溜。
　　眼见刚才害自己成了惊弓之鸟的一队侍卫竟在门口列起了长队，越发有打算守备过夜的架势，左桥的嘴角不觉抽搐了两下，只得认命般地在纸窗上开了个小口子，探头望了进去。

　　凤岚宫正是今上淑仪皇后左氏的寝殿。
　　这位出身朝野之外的奇女子艳冠京城，独揽圣宠十余年不衰。而这正宫娘娘的寝殿里却不见奢华。木桌、木椅、木橱、木几，全是自然成色，处处透着朴素自然之感。
　　殿内不见一个随侍的宫女太监。正屋当前的几案后一位面容姣好、仪态温婉的妇人，正是皇后左岚。她的左手边，侧坐着的青年男子一身皇子装束。
　　左桥望向皇后时不觉顿了一顿，又转看向她身侧的青年。
　　两人神色严肃，似正谈论着什么。左桥不自觉竖起了耳朵。
　　正说话的是那青年男子。
　　“……这次做得委实太过，父皇现在又下诏定于下月……朝中大臣多有猜测，甚至坊间也有谣传……”
　　左桥皱了皱眉，随即又夸张地做了个叹气的口型，心道这皇宫院内，果然脱不了无趣麻烦的事。当下也没了再往下探听的兴致。
　　稍稍平复了一下躁动的心绪，左桥扭头就瞅见那侍卫头领离自己不过几步之遥，怕是自己稍有声响就会惹人注意，竟是连个翻身也不能，心道自己莫不是要挂在这里看日出么。
　　正想着，屋内又起了响动。皇后左岚移座起身，向窗边踱步而来。
　　左桥见自己影子的一角正投在纸窗之上，只得倒挂着不动声色地向一边挪动。
　　此处檐角甚窄，不过几分距离一只脚已悬了空。左桥正待攀上另一处檐边，却听得耳边一个带笑的声音传来。
　　“挂了许久，不累么？”
　　左桥腿一软，“砰”的一声，跌在了地上。

　　※ ※ ※ ※ ※

　　走进正殿时，左桥只觉两道目光牢牢锁在了自己身上。
　　皇后左岚立在窗边，正定定地向他望来。
　　左桥抬眼迎上那双眸，其间翻涌的深沉情感直摄到心底。一时间千言万语哽在喉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许久，左桥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翻身下拜。
　　“孩儿——参见母后。”
　　急促的脚步声近前，一双手揽住了他的身形。
　　“快起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抚上左桥脸颊的手，一遍又一遍细致描摹着五官的轮廓。皇后语音颤动，竟带着哽咽。
　　左桥伸手拂去皇后颊边滚落的泪滴，轻声笑了笑，道：“你怎么一点也没变老？”
　　皇后顿了顿，也笑：“你倒是长大了。”
　　左桥一把抱紧母后，久久不能释怀。
　　“娘，我回来了。”
　　“嗯……”

　　“母后，二哥，你们坐下好说话。”
　　左桥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先前所见的青年男子含笑而立。
　　此人身材修长、面容清癯，一身白色蟒袍着身，不显贵胄，反透着七分儒雅三份淡然。
　　左桥心中好感顿生。
　　“桥儿，这是你三弟明溪。”
　　“明溪，都和二哥差不多高了。”左桥笑着上前，拍了拍对面人的肩膀，“今年二十有三了吧，娶媳妇了没？”
　　丘明溪一下愣了，片刻才低头道：“亲事定了，明年开春办。”
　　白皙的脸上浮起的两片红云，看得左桥心情大好。还待说上两句，皇后却出声打断。
　　“明溪脸皮薄，别一见面就拿这个打趣他。”
　　左桥呵呵笑了两声，只得暂时作罢。
　　丘明溪此时已恢复了常态，开口道：“二哥果然今日到了。先前尘儿上蹿下跳闹腾到半夜，就盼着你来，现下在后殿歇着呢。”
　　左桥凝了凝神。
　　“尘儿？莫不是……”
　　“尘儿就是在你离开后诞下的男孩儿。”皇后的语气柔和慈爱，有着一位母亲特有的满足，“今年都十二了，还跟个小皮猴似的成天没个消停。”
　　左桥也笑了起来：“我一会儿进去看看他。”
　　皇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