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之语》呵呵哒哒哒

2、02清平乐 年年雪里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李清照《清平乐年年雪里》

　　涂涂又对着妈和弟弟说了我到佛堂前祈愿，就披上外套大步流星出去了。
　　走过院子里的半大菜地，绕过护着崽子的芦花鸡夫妇，终于停下步子在佛像面前跪坐下来。
　　泪在话前面下来了，酸酸的，咽到肚子里，肚子像是长了舌头，苦的。
　　“佛祖呀，小时候在你面前撒尿是我不对，可是你也不能这样呀。”
　　“好佛祖，好菩萨，你告诉我他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一点感觉也没有，我们三岁，三岁就认识，八年的同桌，喜欢他四年，和他暧昧也有两年，可是他还是那种态度，你说我这是报应吗。”
　　“佛祖，你显显灵好吗，显显灵，他如果对我有意思你左边的蜡烛就灭一下好吗。”
　　月亮西斜，五内具灼。
　　无风，蜡烛到底一根也没有灭。
　　涂涂这个时候多么希望那个人从黑暗里走出来摸着自己的头，说一句傻瓜，然后再吹灭左边的蜡烛，但是到底，到底是自己的幻想。
　　原来，算了，原本就打算好了。打算好了的。可是这四年里有多少个打算好了，最后还不是接着老路稀里糊涂，这次是认真的。
　　答应自己，认真的，若违背，天打雷劈，不行这样太惨，若违背，一二娶不到媳妇，不行自己的事情怎么能交给一二呢，这样的话，到底还是放不下呢？
　　若违背，天打雷劈，永不为人，。
　　涂涂突然狠狠刷了自己一个耳光，黑暗里似乎有什么跳动了一下。
　　“你别再没出息了！“
　　涂涂拿出缩在袖管里的手，按了按心口，又拍了拍被刷疼并且冻僵的小脸，仔细让眼睛不小心进的沙子出来。
　　好了，该结束了，四年的单恋终于画上了尾巴。
　　涂涂一不小心打了个喷嚏，肯定是阿诚在说我坏话，涂涂发现自己不再用他来形容了，有点没心没肺地乐呵起来，阿诚这个称呼还是小学时候的呢，记得是要演话剧来着，他的角色就是阿诚，哈哈哈，他那时好丑好蠢的，做什么都不好，好像还特别爱哭。

　　嗯，正当涂涂要起身，伴着寒风，外头传来一阵埙声，涂涂知道埙是什么声音，小时候去夫子庙，路过一家叫梅园的埙行，就走不动路，甚至连冰糖葫芦都顾不上了。
　　涂涂也买埙吹过，可是气劲走势总是不得方法，就给一二当玩具了，这天晚上的埙声格外地清朗，像是浸泡过了百年的山泉和千年前的月光，古质而洪浑。
　　曲调婉转如明溪，却又不时遇上险滩顽石，曲曲折折，像是要诉说一段美丽的爱情，偏偏里头又藏满了悲辛的过往，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会呢，就像是酒心巧克力吧，甜蜜的外壳里是一滩苦水，咽下肚子才生出一阵香甜。
　　是什么人在吹埙呢？这又是什么曲子呢？
　　涂涂向来做事随心，拿了佛像后的雨伞，三步两步就出了门，刚刚心路历程的百转千回像是发生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良久，佛像后的黑暗里走出一个人，他用手指在蜡烛的火焰上停留了一下，突然一下把左边蜡烛用手掌按灭了，除了火焰烧灼手掌的微小声响再没有什么响过。
　　月光淌过涂涂没有关好的门，照在那人英挺的鼻梁上，像是给那人涂上了一层霜。

　　涂涂可能是整个人都被融进乐声里了，走路蹦蹦跳跳，和傻子不二了。
　　不过涂涂本来可能就有点缺心眼，这是他高中数学老师给他的评价，他的眼睛有问题，当然，可能是因为他缺心眼。涂涂没有反驳老师的意见，谁让他不是少看这个条件就是把原始数据抄错。
　　涂涂的鞋子踩在雪里发出沙沙的声响，雨伞拿在手里当成英伦绅士用的手杖，如果是阿诚见到该说自己，都成年了还那么幼稚吧。如果说一二呢，不会说哥哥好棒吧，想到一二总归有点亏欠，当初如果不告诉他就好了。
　　如果是涂涂他老娘呢，该不会拿鞋底板子抽他败家把伞都磨破了吧。
　　哈，哈哈哈。
　　涂涂这一笑却发现了那个声音的源头，竟然就在隔壁，左隔壁是阿诚家，右隔壁是家儿童福利院来着的，除了那个阴沉沉的院长老太，怎么会有年轻人？
　　在涂涂眼里立着一株梅花，准确来说是那人长衫上立着一株梅花，白衣胜雪，偏偏上面是一滩血色般的红梅，风起，那人的衣角被吹鼓，衣服上的梅花像是开了一般，涂涂甚至闻到了花香。
　　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的身侧有几株红梅映雪而开，梅香悠远，暗自浮动，在白雪反射的月色格外醒目，可是刚刚怎么只看到了他身上的那一株呢。
　　是他在吹埙的缘故吧，涂涂知道风吹幡动，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而是心动的道理，但是他不能承认自己这么快就不知羞耻地移情别恋这件事情吧，虽然这只是涂涂最大慰藉自己的方式——自嘲。
　　小心翼翼地踩雪走近一些能够发现那人逼着眼睛的认真神情，眉毛不浓不淡让他想到自己的姓氏，云，眼睛虽然是闭着的，但是内眦和外眦的弧度以及睫毛的疏密都把温润和文雅交代得很彻底。鼻梁不高挑，但也因此显得很秀气，上嘴唇很薄，下嘴唇很厚，人又多了几分敦厚和淡然。
　　能让涂涂盯着看的男生不多，算上阿诚，他是第二个。
　　幸亏那人是闭着眼睛的，要不被盯着一定怪不好意思的，涂涂刚这么想，那人就睁开了眼，慌不择路间，埙声停了。
　　他的眼睛很美，说是像杏仁，又怕杏仁太苦，说是像葡萄，又怕葡萄太酸，说是像钻石，又怕钻石菱角太多，没有玉石温润，说是像玉石，又怕玉石里没有璀璨繁星。
　　涂涂一下觉得自己是个矫情的人了，为什么形容人好看一定要用这么多的形容词呢，简简单单两个字好看不就可以了。
　　不过，这样好看的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哈。
　　涂涂很快背过身去，一边往回走，一边嘀咕着今天的事情。
　　涂涂背后那人手握着的那块陶埙被月光渡着，仔细看能看到“六朝祝“三个小篆。那人看着头顶的月亮，久违地笑了。

　　涂涂重新走回佛堂的时候，老爹的伞已经放在了佛像的后面。又瞄了眼左边的蜡烛，依旧熊熊地亮着，打了两个哈欠，推开门，屋子已经灭了灯，一二已经老实躺在自己枕头边上，一眼望到底的黑像是沉默的怪兽。
　　他，应该早走了吧。
　　“你回来了。“
　　“他没走，一二你怎么不说就睡了。“
　　“苏洛诚你快走，我哥他不喜欢你大晚上的在别人屋子里。“
　　涂涂还是忍不住对黑暗那头的人张嘴。
　　“阿诚你回去早点睡吧。”
　　“嗯，那，我走了。“
　　听完洛诚最后一句我走了，涂涂突然觉得有点愧疚，像是偷吃了树上蜂蜜的小孩突然意识到他这样做会让蜜蜂挨饿，单纯而真实的愧疚，可是这是为什么呢？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
　　涂涂脱下外衣钻到被窝，一二马上缠上去，涂涂有点嫌弃地推开他，一二没再缠上去。
　　“一二，哥告诉你一件事，一件好事。“
　　“嗯，哥你说。“
　　“我结束了一段四年来的单恋。“
　　一二不想听下去，背过身假装打呼。
　　“一二，刚刚的蛋糕好吃吗。“
　　“我抹在苏洛诚脸上了。“
　　“咱家有钱了吗？“
　　“看他不爽。“
　　“咱妈打你了吗？”
　　“说了，今天你生日不打，明天打。“
　　“明天她要打你，你穿厚点。“
　　“嗯，还有谢谢了，明天中午带你去我们学校吃蛋糕吧，不会的题目也一并带过来。“
　　“我是大人了，不要什么蛋糕。”
　　“是是是，你是大人了，说吧，要什么。”
　　“我我我，我想要哥哥。”
　　一二像小时候一样双手攀住涂涂的脖子，涂涂没怎么抵抗任这么缠着，但是终究还是长大了呢，小时候抱着胖乎的，现在又全是骨头。
　　良久，涂涂等他睡死了才把他手脚掰下来，可是掰到一半一二又像老树一样缠上去，刚刚还一脸小大人，现在这难看的睡相，果然还是小孩子。

　　小庙不远的地方，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两个人，眼睛好的可以看到一红绳，其他就再看不到了，当然除了视觉，听觉却是描述这两个人最好的方式。
　　那是两种喘息声，一个低沉一点，一个轻柔一点，他们相互厮磨着对方，像是索取是他们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