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居》一点飞鸿影

8、高雪归

　　南宫往果然没有猜错，苏木白早已去了琼州。
　　只是，苏木白没有想到的是，桑海宫的高雪归宫主，竟是一个非常俊秀的年轻人，看起来温柔安静，甚至有些贵胄公子的慵懒，全不似野心家。
　　她还记得那天，是岭南常见的微雨天气。斜风细雨，苏木白束发白衣，独自站在一只游船的船头。那个俊秀的男子从岸上踏水而来，宽衣博带，长袖当风，白衣翻飞如神仙中人。
　　他站定，与苏木白并肩立在船头，许久没有说话。
　　不知从何处漂来的一桠桂花，湿哒哒飘在船头，惹得游鱼竞相去啄食。
　　静得能听到雨丝飘在湖里、游鱼翕合吞咽的的细碎声音。
　　许久之后，那个俊秀的男子轻轻叹了口气，“倘若今天不谈江湖事的该多好。”
　　苏木白微微一笑，“那我们来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就静静在这里。”桑海宫的宫主有些遗憾道，“你应当是不会同意罢。”
　　“我同意。”苏木白笑道，“若你能答应与罗霄山庄合作。”
　　高雪归也笑了，转身看着雨雾里，女子清丽的容颜，直白道，“有些晚了。桑海宫已经与平云城结盟。”
　　他的直白令苏木白有些疑虑，但依旧心惊，“那你同意与我谈谈是——”苏木白心中一沉，反身就要跃出船头。
　　“别去。”高雪归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飞身跃进船舱，他退开的瞬间，数十支利箭激射过来，铎铎数声，牢牢定在船头！
　　苏木白一把拔出云音剑，在百余招后，高雪归忽然一步退开，抬手示意她停止，气息微微有些乱，“再下去我们可要两败俱伤了。”他看了一眼外面浩渺的湖面，有些黯然，“你知道并非我要取你性命。岸上是平云城的人，我不过是给阮誉做个幌子。”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你若嫁给南宫往，最不乐意的就是阮誉。”高雪归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却平淡，“碍于江湖道义，他又不能直接取你性命，此番借桑海宫的名头杀了你，再寻个机会与南宫往联姻，这一贯是阮誉擅长的手段。”
　　阮誉的手段阴狠不假，但是高雪归呢，他难道就甘心替他人作嫁衣裳？苏木白神色清冷，只是拿剑尖指着他，“那你呢？替阮誉背了杀人的名声，你不图些什么？”
　　“倘若阮誉的亲信嫁入了罗霄山庄，南宫往还能分心料理我这远在天边的桑海宫吗？”高雪归笑笑，“岂不闻此消彼长，罗霄山庄自危，我桑海宫也就能松一口气了。”
　　苏木白收起了长剑，在桌边坐下，替对方也斟了一盏茶，“我方才已经替你想了个更好的主意，要不要听听。”
　　“请说。”
　　苏木白看着悠闲喝茶的男子，他的确有一副世外散仙的皮相，一念及此苏木白摇了摇头，她笑道，“既然你想通过平衡罗霄山庄与平云城，求得一世偏安。那么杀了我得罪罗霄山庄就是个有些愚蠢的方法，倘若南宫往以为我报仇为名，集结各大门派攻打桑海宫，你又该如何？到时候平云城非旦不会救你，阮誉倒是有可能以协助南宫往为名，派一队弟子对你痛下杀手。”
　　她顿了顿，又说，“你也知道阮誉为了绝后患，曾亲手斩杀江北金刀花家二百余口人，连襁褓里的婴儿也无一幸免。”
　　“你若攥着他的秘密，你便只有死。”
　　高雪归静静听着她说，一手支颐，一手摆弄着桌上的青瓷茶具，笑道，“我猜，你也一定替我想好了退路对不对？”
　　“你不如把我送回罗霄山庄，我定在庄主面前与你说情。要他同意不再进犯桑海宫。”苏木白表情微微变了变，她也不知道是否自己也有些心虚，“你知道我与庄主相识多年，彼此十分了解，我的话多少还是有些用的。”
　　对面俊秀的男子没有察觉般依旧笑着，“我们的想法大部分还是一致的。不过，我不打算把你送回罗霄山庄，你留在桑海宫，我与南宫庄主会更容易在谈判上达成一致。”
　　他又说，“其实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替阮誉要你性命，倘若不是南宫往这几年逼得太紧，我又何苦去趟这一趟浑水。”他似乎有些无奈，“我一贯是没有野心的人，只想偏安一隅，以期百年罢了。”
　　苏木白看着眼前这个贵公子一般的男子，他似乎是慵懒的，甚至有一种不合时宜的直白，但是，以阮誉之狠厉，他尚敢与虎谋皮，甚至反过来算计平云城，他的胆识与智谋，绝不会在南宫往之下。苏木白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出来做事这么多年，她很少觉得如此棘手。
　　静默了许久，苏木白忽然踮脚跃起，飘然落在船尾，往后一跃，落入水中。
　　从水里逃走也许还有一线机会。
　　诚然知道高雪归不可能不在水里设伏，但桑海宫水师的力量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在漫长的缠斗后，苏木白头一次觉得有些无助。
　　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水似乎变得异常沉重，牢牢缚住她的手脚，她咬牙挥动手里的长剑，隔开扑上来的人。
　　高雪归站在船尾，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水面，湖水平静无波，底下的暗涌激流全翻涌不上来，细雨如织，那只飘在船头的桂花，随着微不可循的水流变化，慢慢飘到船尾，水里的游鱼警敏，早已逃开去，倒是愈加静美。
　　那桂花缓缓飘着，忽然微微起伏了下，倏尔一大片鲜血从湖底涌出，快速泅开。高雪归一惊，飞身潜入湖里，那个负隅顽抗的女子手持长剑，剑锋上还有丝丝血迹飘散，缠斗多时，她也有些狼狈，长长的束发在水里散开，如海藻般飘荡，清丽的眉目却异更见坚决。
　　他一时愕然。
　　即便多年后，才四岁小女儿拿着画笔跑来书房，问他最美的女子应当怎样时，高雪归抚着女儿柔软的顶心，心里忽然就想起多年前，那个在水里持着长剑，如松柏傲然，清丽而高傲的女子。
　　看到高雪归出现，苏木白收回了长剑。对着他做了个手势：
　　不必动手了，我跟你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