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李布林

6、身世

　　探出头来的却是安妮可。
　　紧接着，安妮可跑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大包小包。
　　齐天用腾空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安妮可回头看了他一眼，咧开嘴冲他笑了一下。
　　“哎呀，你可回来了，我怕你直接去了酒吧，再不回来，那我就得饿一整天了。”女孩跨进门，将手中的东西放在茶几上，小跑着去阳台为他取来拖鞋。女孩将拖鞋摆在他面前，摆得很整齐。两只深蓝色的，已经穿了两年，右脚的一只带子已经断裂了一小截的拖鞋，此刻让齐天感到陌生了。
　　安妮可抬头看着他，两只大眼睛澄澈无比。
　　齐天小心地褪下了皮鞋，将脚缓缓地伸进拖鞋里去，凉丝丝的，脚稍一动，有点痒痒。
　　“谢谢！”齐天提着手里的包进了厨房。他想，得有多长时间，没有这种家的感觉了？他将手里的包放到台面上，同时发现原来他一直提着那袋衣裳。他愣了一会儿，转身隔着门玻璃朝向客厅，他什么也没看见，但分明有什么让他不自在了，他摸了摸额头，然后打开水龙头“哗啦哗啦”很阔气地洗了个脸。
　　很好，沙发，电视，当然，卧室就不用确定了。一切东西都还呆在原地。女孩还是穿着他那套宽大的家居服。当他拿出裙子，交给女孩让她试的时候，女孩告诉他，她背包里的换洗衣服已经洗干净了，应该快干了。
　　“这是送给你的……礼物，不用你爸爸付款的。”齐天笑着说。
　　安妮可变得无比高兴，说：“谢谢大圣，让你破费了。”
　　多可爱的孩子！齐天在心里说。他想伸手摸一下女孩的头，却在半途折返到自己的后脑勺——齐天，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看着齐天懊恼的样子，安妮可有点慌乱，扯着过于长的裤脚退了一步，说：“大圣，我是不是不该要？你是不是生气了？”
　　齐天摇了摇头，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是我自己变得很奇怪。
　　接下来，女孩倚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撕泡面，热水壶在旁边嗡嗡地响。
　　“对了，我给你买了蛋糕。”齐天说着，伸出一只手指着他想象中蛋糕应该在的地方，从客厅的茶几一直指到餐桌，门口，电视柜，哪儿都没有。
　　女孩不等他问，站起来打开冰箱取出那块黄金海绵蛋糕。“是不是这一块儿？”
　　齐天点头说：“对。”
　　安妮可说：“嗯，太香了！这种蛋糕容易坏，我刚才放到冰箱里了。”
　　很显然，女孩不能确定这块蛋糕给不给她吃，多么敏锐的小东西啊。齐天在心里感慨着，打开了包装，“想吃吗？喜欢就要说出来啊。”
　　“嗯……”安妮可似乎眼泪湿湿的，一只手抓起了勺子，狼吞虎咽起来。
　　“大圣，我知道其实你不是个好人，对吧？”女孩用手背抹了抹嘴唇，一条长长的奶油从嘴角一直划到耳朵旁边。
　　“喂，你知不知道吃人嘴软啊？”齐天一脸黑线。
　　“隔壁家的大婶儿，是她告诉我的。说你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自小打遍附近几条街，揍哭过周围每一个比你小的小孩儿，还被学校退了学。”
　　“那个死八婆！面儿上爱搭不理也就算了，还专在背后嚼人舌根！回头我就把她家的狗剁了炖火锅吃！”齐天忿忿地说。
　　“大婶人很好呢！她还送了我一把自家种的菠菜，可惜厨房里的液化气罐该换了，否则我们就不用吃泡面了。”安妮可说，“哦对了，大婶还说……说我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其实是凶宅——”
　　霎那间，齐天的脸色变得非常之难看。他深深吸了口气，他肋骨上的伤又疼了起来，牵动神经地疼。
　　“那就不要住了。”齐天久久地站着，终于吐出了一句话，“我去睡一会儿。”
　　“大圣？”
　　好长时间没这样放任自己了，齐天趴在床上，恐惧、胆怯、软弱一下子席卷了他的全身，齐天觉得眼睛湿湿的，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蜷缩着身体。
　　门轻微声响之后，齐天应声坐起，靠在床头上，看着安妮可换了一身崭新的粉色连衣裙，慢慢走进来。
　　其实几分钟后，齐天就感受到了里面某种预演或者约定的成分。女孩握紧了他的手背，眼神澄澈地望着他。
　　齐天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安妮可坐下了。
　　齐天换回了平时那副事不关己吊儿郎当的样子。安妮可伤感的眼神似乎可以看穿他，令齐天不敢直视。
　　齐天想，他们就是两只偶然搭上话的奇怪动物。他的来历或者她的来历都不重要。至少，对这一刻来说，是不重要的。
　　安妮可伸出手将齐天搂在怀里，齐天顺势在她的肩膀上趴了一会儿。女孩垂下头说：“大圣，我想我还是对你说实话。”
　　齐天将食指竖在嘴上，说：“嘘，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告诉我。”
　　安妮可靠近齐天的耳朵：“大圣，你有危险！”
　　按照女孩的说法，她是被两个人贩子绑架到本市的。人贩子在她从寄宿式学校周末回家的路上绑架了她。她从昏迷中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只袋子里，感觉在车上颠簸，她不敢哭出声，生怕他们会怕她引出麻烦而杀了她。
　　安妮可说：“你知道吗？他们也许会用刀片割开我的喉咙，也许会把毒药捂在我的鼻孔上，还会用绳子把我的脖子勒断。”
　　女孩的假设让齐天不寒而栗。
　　“那我们报警吧！”
　　安妮可告诉齐天尤其不能报警，因为谁也不知道警察和人贩是不是有勾结。女孩说她们学校已经失踪过两个女孩。
　　安妮可说：“你知道吗？我听大人说，如果被绑了去卖了，还算好的，最怕——”
　　“最怕被分解了卖器官。”齐天抢着说。
　　安妮可点点头。
　　“那你告诉我你家的地址，我送你回家吧！”齐天无比真诚地说。
　　她看着齐天，眼珠儿转得飞快：“不行，行不通的。也许，他们正在我们附近找我，你知道，他们都是团伙作案，虽然绑我的是两个人，但他们绝不是两个人。他们要知道我在你这里，就麻烦了，说不定，连你都有生命危险。”
　　齐天大吃一惊过后点点头，深以为然。紧接着，齐天下床拉窗帘，但被安妮可制止了。
　　“你这样更会给人贩子发出这家有情况的信号啊！”
　　齐天抓着窗帘停在头顶上。
　　“那怎么办，他们也许会在对面楼道里拿望远镜看到我们。”
　　安妮可的长睫毛忽闪忽闪：“大圣，你放心吧，我一开始就很注意，我在的地方，都是他们看不到的。你看，我们现在的位置，他们就看不到。”
　　齐天看看窗外，再看看他们的所在，是，如果人贩子不是坐在对面楼的太阳能上，是看不到他们的。
　　齐天不安地看着女孩：“要不，我给你父母打电话，让他多带点人，来接你。”
　　安妮可眼里顿时充满泪花：“对不起，大圣，我骗了你，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我爸爸在我四岁那年被一辆拉猪车给撞死了——”
　　“……拉猪车？”
　　“对，”安妮可无比凄然地点了点头，“我爸爸，是被一辆拉猪车给撞死的……我妈妈带着赔给我家的那点钱跑了。我跟着奶奶长大，前不久，老师还让奶奶装电话，但奶奶说，装电话得有钱，买手机，就更贵了——”
　　“啊！”齐天惊叹中透出不悦。但不等他开口质问，女孩就说：
　　“你不要生气，大圣。我怕你嫌我，嫌我麻烦不肯收留我，我才说我爸会付钱给你。其实，其实——”
　　齐天的手机响了。他跳起来往客厅走，安妮可先一步将手机拿在手里递给他。是笑面虎的电话，不等他开口，齐天就小声惊呼一声：“坏了，耽误上班了。”
　　女孩紧张地看着他，齐天拍了两下胸口，然后慢慢走到沙发上坐下，正了正色告诉对方要请个假，家里“有点急事儿”。
　　安妮可大大地松了口气的神情让齐天看来有点做作。
　　齐天按掉通话，提议女孩说出她家在什么地方，他要与当地警方联络，接女孩回家去。
　　安妮可说：“大圣，你太粗心了。这边的警方有可能会和人贩子有联系，我们那边的，更有可能。”
　　齐天怔住了，“你的意思是，我们就没办法了？眼睁睁等着那些坏人有一天把你找到，还，对我不利？”
　　她坐到齐天的旁边，说：“你不要太着急，再想想，我们会想出办法来的。”
　　接下来，齐天和小女孩就人贩子有多大的可能与两边的警方都有勾结和一出门就遇上绑她的人贩子的概率发生了热烈而短暂的讨论，他在话语中透露出的女孩在虚构危险的信息被女孩牢牢捕捉到了，安妮可说：
　　“大圣，难道你认为，我好好的会从家里跑出来，找你的麻烦，我年纪这么小，我还耽误上学，而且，我还拿不准有没有像你这样的好人收留我——”
　　“这会儿又说我是好人了。”齐天白了她一眼，走到窗前，刚想拉开纱帘，突然想起了对面楼上的监视住了手。他接着想，白天，外边光线比屋里光线要亮，危险是不大的。关键的问题是晚上不要开灯，或者，开灯之前，一定要拉上遮光的布帘，并且，千万记得不要让安妮可走到窗前去，以免影子落到窗帘上。
　　他转身想嘱咐女孩，突然想起她说还在上学的话。
　　“你上的是什么学校？初中还是高中？”齐天问。
　　安妮可在沙发上坐正，严肃地看着他说：“这个时候，你知道得越少越对你自己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