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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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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齐天没有再问安妮可任何问题,由于考虑到身处的危险,他们一致认为应该继续呆在家里吃晚饭。
齐天拉严窗帘,把卧室的床收拾好,趁着安妮可不注意的时候,掏出枕头底下藏着的成人漫画火速塞进裤腰里,让女孩早一点休息。安妮可很顺从地爬到床上,跟他说晚安。
齐天拿了条毯子回到客厅沙发上躺好,将手机拿在手里划开屏幕,逛了好几个网页,进出了好几个聊天群,在目不暇接的看似非常重大,实则极其无聊的信息中慢慢地感觉到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的荒谬。
不说别的,一个被绑架的孩子,无论如何,不会有这样的从容。还什么“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自己越有利”、“警方有可能会和人贩子有勾结”,这样的话,对一个她这样个头的小鬼来说——嘶——齐天倒吸了一口凉气,是的,孩子是想不出这样的话的,这一场戏,只能是出自一个或者几个成人的精心编排,并且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选中他?他们要从他这里拿走什么呢?一个孤儿,一没有钱,二没有权,更没有什么被人当做把柄的丑闻或错误。他有什么呢?他在痛苦中梳理了他十八年来的生活和人生,发现,他竟没有任何值得肯定的地方,一无被女孩和站在她身后的势力选中的资格和幸运的理由。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齐天问自己。
这时候,他听到卧室的门响了,安妮可“突突突”从卧室出来。天哪!齐天吓得睁开眼睛,也许,下一秒钟,她就会打开门,放进一群手拿砍刀棍棒甚至是□□歹徒。
齐天听到安妮可关上卫生间的门,紧接着,传来让人脸红心跳的小便声,而后没有悬念地跑回卧室,关上门。
齐天吐了口气,心想,真可笑,我紧张什么呢?我有什么呀?说着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齐天在又一个不眠之夜里辗转反侧。失眠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但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为现实中的烦恼和担忧失眠了。所以,他觉得这天晚上的失眠很充实。是个有模有样的失眠。不是吗?他家里莫名其妙地挤进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并且,现在这个女孩正穿着他的睡衣躺在他的卧室里。他至今不能确定她究竟要干什么?他已经多年没有感受过自己的好奇心了,甚至忘了自己也有好奇心。复苏的好奇让他在深夜里精神抖擞,他急需一个倾诉对象。他要把女孩的存在前前后后讲给一个人听。他很自然地想起了刘理子。刘理子是他所在酒吧固定的客户群之一,每次要酒的时候都点名要自己送过去。她是个富有的遗产继承人,富有带来的轻松以及轻松引起的懈怠使她面容愉悦,声音平和,齐天不认为她是一个具有潜在攻击性的人。
有时候,她会约他看场电影,有时候会一起散步,还有一次,他们跳了一支华尔兹。刘理子舞技熟雅,让他不能不对她有了某种期待性的好感。但也止于好感而已,他知道她和其他人一样的现实和虚伪,都基于对自己的认识对这个世界的悲观。刘理子华丽的小礼服之下裸露出来ck内裤的边隙和左手无名指上的长指甲都让他感觉到她的庸俗和自恋。但是,他现在却想起了她并且拨通了她的电话。她接了。“你说,我还有什么好的呢?”
齐天的直接一定让富家女摸不着头脑了。齐天听到她甜甜地笑着说:“你好,噢,没事儿,你请说。”
一股强烈的恶作剧冲动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齐天淡淡地说:“我说我家来了一位小美女,你信不信?”
短暂的沉默过后,齐天听到刘理子干咳了一声。
“噢,这样啊——你看王助理能处理一下吗,对,对……爸,爸您先歇着吧让我来——”
“我们……就这样吧。”齐天挂掉了电话。这大概是他第一次首先挂掉她的电话,同样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他想,也许自己早就应该与她一刀两断。因为继承人的爱情不是一两个人就能说了算的,比如再怎样潇洒买醉的刘理子在父亲面前永远是个乖乖女,比如再怎样刘理子要嫁的也该是位少爷,不是他这乞丐一样的家伙。
齐天感受到了很久以前就离他而去的自信,一点一点地回来了。他站起身,踢拉着拖鞋走到电视柜旁,抽出了一根烟。
“嚓——”
齐天发现了卧室的门悄悄敞开了一条缝隙,缝隙内侧有一丝垂顺的黑发随风飘了出来。
不用说,是那个女孩。
火机灭了,齐天在黑暗中听到自己在急喘。
“你在干什么?”他的感觉,安妮可肯定是趁着深夜想给什么人发讯号。齐天后退了几步打开客厅的灯。
“吓死我了!”安妮可说着,走到沙发前坐了一会儿。双手捂上脸哭了起来。
齐天掐灭了手中一口也来不及吸的香烟。
“对不起,大圣,其实,我骗了你。”安妮可眼泪汪汪地说。
当齐天在沙发上坐定,女孩挨过来趴在他的腿上,边哭边告诉他白天说的那些关于自己被人贩子绑架的话,都是瞎编的。
安妮可哽咽着说:“我离家出走,是因为我爸和我妈都打了我。”
按照女孩的说法,她爸爸是周边县城的一位交通警察,他妈妈是人民医院的护士长。上个月,她放学回家,发现她妈妈和“刘叔叔”在她爸妈的卧室里。
“我认识他,他是刘叔叔,我妈医院里看心脏的医生,他家就在我们家属院楼上。我趁他出门前还把他的一只皮鞋藏了起来。”
女孩说刚开始她妈并没有打她,而是回卧室呆了一会儿。在她洗过手,坐在餐桌旁等着吃饭时,她妈才从卧室里走出来,手里抄着一只玫瑰色的胸罩,冲到餐厅将她摁在椅子上没头没脑地抽了一顿,边抽边骂她:你个没良心的,天天在外边疯,咋不死在外边呢,还回来干什么?
安妮可说着脸上挂下两串泪花,她抹了抹泪,抽动着肩膀说:“我很听话,一放学就回家,从来不在外边乱跑——”
但安妮可离家出走的主要原因是她爸回来之后也打了她。夜里,她爸回家,在她妈去值夜班后,她告诉她爸,说她妈领着“看心脏的姓刘的”来家里。女孩说她还没说完,她爸就举手制止了她。随后,她爸点了一支烟,抽着一会儿到阳台转了个弯儿,然后回到客厅里,将烟头扔进鱼缸,把她扔在沙发上,用阳台捡来的刘伯伯的皮鞋把她的屁股抽破了。
女孩的爸爸一边抽她,一边喊:叫你瞎说,叫你瞎说!
“大圣,我没有瞎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安妮可涕泪交加:“他把我养的金鱼都毒死啦!它们还那么小,那么可爱,它们有什么错?!我再也回不去啦!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们!”
齐天将女孩紧紧搂在怀里。
“怎么可以这样呢……”他喃喃地说。
齐天搂着女孩,望着对面墙上的电视,也许只是望着墙,想象着女孩被追打的场景,想象着那个或方或圆的鱼缸里飘着的泡散的烟丝和翻着白肚的金鱼,感觉这个世界,一点也不真实。
“大圣你知道吗?遇到你真是太好了。因为你是我的偶像,我从小就最喜欢齐天大圣了。”
这一次,齐天看着安妮可洗了脸,将她送回到床上,女孩躺好后,齐天耐心地拉起空调被盖在她的肚子上。在回客厅时,齐天想,多么可怜的女孩啊,瞧那些大人们,都造了什么孽。但等躺在完全的黑暗中后,他又不这样想了。
齐天断定自己再一次被这个小东西骗了,因为这丫头满嘴跑火车,自己却一次次相信她。虽然,他找不出漏洞在哪儿。他想,也许,最大的漏洞,就是没有漏洞,一个小女孩的陈述,怎么说,也是应该有点瑕疵的。
想到这里,他不得不佩服睡在卧室的安妮可严丝合缝的逻辑能力——她竟然编得让他找不出问题,不对,不对,也许不是她编的,而是——有人预先编造了故事,对,有人预先给她编造了很多故事,安妮可所做的,只是根据场景不同,选一个比较合适的故事说出来而已。
但是,这一切,又为了什么呢?又为什么选择了他?
一个街头混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什么呢?
齐天躺平,双手搭上腹部。有什么呢?我有什么呢?他用几根手指敲着自己的肚皮,指肚触到肚皮上,有微微的弹动,不一会儿,一个答案“扑楞”,仿佛从肚皮上冒了出来。
——他有器官!
心,肝,肺,肾,他一样不缺,并且,就去年那场意外发生自己却安然无恙来看,他还相当健康。
这个答案像一个黑色的炸弹,把他炸得一激灵,接下来全身发冷,毛骨悚然。
女孩深夜不睡,跑到门前偷看,一定是在监视自己,给外边的人创造时机。难道,他们就是网上传的倒卖人体器官的犯罪团伙?
齐天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的身体,确定在几次亲密的接触当中没有被女孩用什么针头或者什么东西碰到过。他的视线经过小腿、大腿,肚脐,在后腰侧停住了,有一个痛点。齐天用右手食指反复摁了又捏,确实有点疼。齐天打开灯,在沙发上站起来反转身子,企图查看那个痛点。看不到,他把腰扭得都疼了,还是看不到。他跳下沙发站到卫生间的镜子前,隐约看到了那个红点,像小米粒那么大,艳红色。拿手一摸,也有小米粒那么硬。
坏了,坏了。
齐天想,之前,他从来没发现自己身上有这个东西,打架应该也不至于出现这种伤口吧。会不会是某种缓释的麻醉剂,或者毒药?早已进入他的体内,此刻,正沿着他的血液扩散到全身?
他不能等歹徒窜进家门后再采取措施,就现在,现在就把这个骇人的小东西赶出门去。齐天迅速抓起沙发扶手上的黑色卫衣套在身上,往卧室门边跨了几步。在抓住门把手将要把门打开的时候,齐天想,看这次,她还能给我编个什么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