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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野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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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论温杨元这次回北川遇故人的几许繁琐;就说帝都,最近就出了一桩不小的案子。
公孙家的事情结案了,一时间全帝都都在议论纷纷——曾经的钟鸣鼎食之家,却干出偷龙转凤的欺君之罪,最后还被圣上查了出来,当场抄家,全部发配边疆,曾经的“无双公子”公孙微南更是被判当日午时腰斩,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说起来,也实在是公孙大人糊涂。
两年前真正的公孙微南,还是一个虽然满腹经纶却迂腐不堪的读书人,一场文比失败,竟然郁结于心,迟迟解不开心结,没几个月就把自己给憋死了。公孙大人与他夫人痛失爱子,一时不能接受,就在外面收养了一个容貌与公孙微南有七分相像的贫寒子弟。夫妇俩因怀念爱子,就让这贫寒子弟顶了公孙微南的名,不想这人却有几分本事,竟然摘了殿试魁首,又被封做“无双公子”,这才让公孙一家骑虎难下,不得不干起了欺君之事。
当然,这只是流传在市井之间的版本,叶年越知道的,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公孙大人固然丧子,但并不是传闻中的“痛失爱子”。他大约也是察觉到了自己在朝中的尴尬地位,于是决定给公孙家谋一个未来——这才有了真假公孙微南一事。如果情报无误的话,可怜那原版的公孙微南,只怕是死在了自己亲爹手里。
素白手指扯了艳丽梅瓣揉碎,花汁零零碎碎的淌在玉脂似的手上。叶年越面无表情的扔了梅花,旁边的莲藕立即上前掏出手绢替她擦干净手掌。
“快二月了。”叶年越仰头望着面前两人高的梅树,上面的雪已经很薄,再过几天就不再会落雪了吧?莲藕垂着头没敢接话,倒是新进来的小女官很活泼,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接过话茬:“是呀是呀,等到了三月份,海棠花就应该开了,到时候满枝红的粉的,那才好看呢!”
“放肆!”莲藕皱眉斥责了一声,小女官连忙畏畏缩缩的低下头去,惊觉自己方才的逾越。叶年越倒是不恼,接过莲藕手里的锦帕细致的擦着自己的手指,眼里带出些许笑意,道:“无妨,让她说罢。这宫里整天都没有姑娘说话,全是太监娘娘的声音,听着就让人不舒服。你叫什么名字?”说着,她嘴角微微翘起来,脸上的病态便散去不少,看着有了点活气。
“奴婢——奴婢叫朝暮。”小女官很是害羞,说完这句话,已经是憋得俏脸通红。叶年越顿时哑然失笑。
“不过帝都是不兴养海棠的,你原先是哪里人?”叶年越侧头问她,琥珀似的眼里含着笑。小女官有些怯怯的,面上晕开绯红,小声回答叶年越:“回殿下的话,奴婢原先是江杭那边的。”
“江杭?是了,江杭的海棠坡,每到三月开花的时候,一片姹紫嫣红的,倒是真好看。”叶年越把锦帕递给旁边的莲藕,前边有宫女清理出来的石子路,曲折的延去远方。小女官听了叶年越的话,脸上红色更盛,仿佛熟透的苹果,她糯糯道:“殿下也去过江杭?”叶年越一面走,一边回答小女官,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样子。
“早些时候去过,可惜去的不是时候,已经是十月中旬,没赶上海棠的花期。倒是吃了不少腌渍的海棠果。味道很好。”说到没有赶上花期,叶年越多少有些遗憾。早年没有赶上花期,如今虽然想看,却也没有时间了。
小女官也替叶年越可惜,在心里自言自语的嘟囔:“殿下没有看见那满山紫红,着实可惜了。如果有机会,让殿下看上一眼多好?”想着,她又悄悄的瞥了叶年越一眼——叶年越的模样是真好看,柳叶眉,凤眼儿,眼珠子是黑透的,水凌凌的,偏偏眼睫毛又那么长,唇色淡薄,皮肤雪似的白,一身大红的衣裳,像是壁画里成了精的妖仙。
真好看。
小女官小小的嘟囔了一声。
“今儿是不是要处斩公孙微南了?”叶年越走在莲藕前面半步,回头问她。莲藕皱眉想了想,道:“是的。今天午时。”
“把你的女官衣裳换了,我们去瞧瞧。”叶年越吩咐下来,莲藕面露难色,道:“殿下……这……您千金之躯,那种地方戾气重……”欲言又止,但是意思却说得明明白白。叶年越白皙的手指勾了勾自己腰上的穗子,淡淡道:“你要是不去,就换个人跟我去。”
莲藕咬咬牙,附身称是。
皇宫坐落在帝都中心,以宫殿为中点,蔓延开四条主道,分别是朱雀街,玄武街,白虎街,青龙街。白虎街煞气重,为两边住户极少,大多是将门之后。而斩首的刑台,也是设在白虎街尽头上,每每斩首之后,便将人头高悬在白虎城门之上,以振皇威。
叶年越出了宫门,身后只跟了一个莲藕,晃晃悠悠的朝白虎街刑台而去。
虽然是主街之一,但是白虎街就远不如其他三条主街来得繁华,一眼望去,反而有些冷清。
刑台上围绕着许多铁甲侍卫,穿着囚衣的年轻男人脑袋上蒙着黑布袋,被刽子手强行按压在刑台之上。
许是因为早春还没有结束,正午时分,却没有什么太阳,厚重的阴云压下来,配合着那刽子手雪亮的大刀,无端的让
人心里平添一些压抑。
叶年越站在刑台不远处,看那跪在台上的男人,问身边的莲藕道:“那是公孙微南?”“是的。”莲藕有些奇怪叶年越为什么会这样问,但也没有追究原因,毕竟叶年越是她的主子,怎么说也没有给她解释的必要。叶年越看着台子上的男人,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公孙微南啊……”
低低的重复了这么一句,叶年越话音未落,那边监斩官扔下木牌,喝道:“午时三刻已到!斩!”
刽子手解了大刀上的红绳,旁边的人递上酒碗,他灌了一口喷在自己雪亮的刀锋上!
有人喊了一声奇怪的口号,同时手起刀落,刺目血色飞溅而起!
血色还没有落进叶年越眼帘,就有一双手遮住了她的双眼。
“唔——莲叶?”叶年越眨眼,眼睫毛刷过手掌上的薄茧。身后传来女子低哑的笑声,还有莲藕压抑的斥责!
“莲叶!你——放肆!”呵斥声里,莲藕素色手掌伸向她;还没有碰到那女子,就先被擒住手腕!
被叫做莲叶的女子身材高挑,饶是莲藕,也要抬头仰视她。
莲藕啧了一声,手腕一转,指尖轻按上莲叶手臂!莲叶身子往边上晃开,没有让她按到,嘴角上扬,却半点不掺笑意。
“哟,我就说,殿下都出来了,你肯定也跟着。我可和你不一样。”眼角余光扫到台上的尸体已经被人收走,莲叶松了手,殷切的望向叶年越:“我许久没有见到你了,你怎么来白虎街了?听说你要嫁给……”她的话被莲藕打断:“莲叶!你问得太多了!”
莲藕死死的盯着莲叶——她当然知道莲叶和她们不一样。莲叶的叶,可不只是为了和她们的名字做对子。
莲叶的那个叶,是叶年越的叶。
莲叶看了她一眼;莲藕顿时感到后脑勺嗖嗖的发凉!她发誓,那是杀气!
杀气,还有杀机!
“莲藕,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说过什么?”莲叶歪头,指尖有意无意的触及自己腰间佩剑。
“我和你们不一样。你效忠叶家,可我啊——”尾音拉长些许,莲叶那双阴沉的半凤眼锁着莲藕,声音轻飘飘的传过来:“我莲叶,就是殿下养的一条恶犬。”
“谁敢对殿下呲牙,我就咬断谁的喉咙。”
叶年越低笑,抬手揉了揉莲叶的肩,道:“莫闹。你知道公孙微南的亡妻么?”莲叶回头看她,那么一瞬间这人又变得温和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身材高大的俊俏女人,眉目深邃,有那么一点西域风情的模样。她说:“知道的,公孙家逼着她要么为妾,要么和离。她就当夜三尺白绫上吊了,尸体被扔在乱葬岗。”
她说话的功夫,白虎街的城门上已经挂起了公孙微南的脑袋,可惜依旧是黑布蒙面。
叶年越看着城门上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脑袋,面无表情,对莲叶道:“回头把乱葬岗的尸体收拾出来,葬了吧。”
“是。”莲叶微笑,曲臂向她欠身,行了个明显不是中原风俗的礼。
叶年越的目光越过莲叶,望见不远处紧盯着莲叶的年轻男人,略微挑眉,问道:“那是谁?”莲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年轻的男人一身粗布衣裳,五官颇为俊秀,站在一家糕饼铺子面前,见莲叶看过来,他连忙站直身子,露出个讨好似的笑容。
莲叶撇了撇嘴,道:“路上捡的,养着打发时间。”
叶年越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自顾自的向城外走去。
白虎街外边是护城河,大理石的栏杆上还落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叶年越抬手把积雪扫去,趴在栏杆上,仰头看晴朗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乌云散了,没有暖意的几许阳光落下来,护城河面上的浮冰也跟着折射出刺目的光亮。
叶年越伸出手搭在自己额头上,眯缝着眼看远处起伏的山脉线条。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大片阴影笼罩下来,遮住了阳光。叶年越的视线里闯进一张与她自己有五分相似的面孔。
“阿楚?”叶年越疑惑的喊了一声,叶楚收回视线,低头看她,脸上浮起笑意:“皇姐在看什么?这么出神。”看他笑,叶年越也跟着扬了扬唇角,道:“看北边。你呢?”
叶楚松开了她的手,转而环住她的肩膀,语气轻缓:“我在看山河。”
“好看吗?”叶年越也不推开他,反而问了这么一句。叶楚的笑声压在喉咙里,沉闷至极:“不好看。”
片刻之后,他又淡淡的补上了一句:“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时候,这山河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