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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思卿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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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吗?”叶年越喃喃自语那般,又重复了一遍。叶楚只是笑,不接话。
叶年越侧头,发现叶楚身边居然破天荒的跟了别人——是个穿了黑色轻甲的男人,身形清瘦,脸上带着同样黑色的面甲,把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点墨似的漆黑眼眸。
叶楚平时也没少出宫,不过他向来是独身一人出来,这还是叶年越头一次见他外出时带人的。
“新来的侍卫?”叶年越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打量着男人。叶楚瞥了男人一眼,男人立即低下头去,声音嘶哑:“回殿下,属下是今天才提拔上来的。”
“叫什么名字?”叶年越仿佛是来了兴趣,走到他面前询问起来。
“属下名……”停顿片刻,男人继续道:“名思卿。”
“噗嗤——思卿?”叶年越没忍住,笑出了声,抱着自己的手臂,道:“名字很好听,像是个女孩子的。为什么要把脸遮起来?”思卿低了头,眸子里平淡如水,仿佛一点也不受叶年越调笑的影响,继续中规中矩的回答她:“属下生来面貌丑陋,恐冲撞了圣驾,故以铁甲遮面。”
叶年越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转头对叶楚道:“你真把公孙微南处死了?”叶楚摇头,嘴角往上扬着,却不说话。叶年越知道,这就是叶楚不愿意说的意思了。
于是她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接下来的问题你肯定也不愿意回答我了。”
细碎的雪又下了起来,还夹杂着微微的风,吹得人骨子里发冷。叶年越下意识的裹紧了外面的大红罩衣。叶楚垂眸,上前一步把自己的外袍披在叶年越身上,声音越发温柔小意:“皇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我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解决,皇姐可以好好休息了。”
叶年越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瞪他,然后毫不客气的裹着他的外袍走了!
叶楚哑然失笑,双手抄在袖子里——这个动作做起来实在毫无半分美感可言,反而像个乡下老农一般,俗不可耐。但是他却很是悠然自得,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做这个姿势有什么不妥。
莲藕自然是跟着叶年越走,从叶楚身边过时,颇为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要我替陛下送件外衣过来吗?”叶楚摇头,冲叶年越的背影抬了抬下巴:“你先随皇姐回去吧。”莲藕低头不再说话,跟上不远处叶年越的脚步。
两人一红衣一青衣,前后走着,落进素白的大雪里,黑色城墙与白色积雪互相对比,越发显得那红衣青衣,仿佛黑白泼墨画上面的点睛之笔。浓烈的颜色破开一片单调的黑白,恰似一副画那般。
叶楚眯眼,认真的打量着这幅“画”。莲叶看了看站在叶楚身后的思卿,微微皱眉,然后背着手朝相反的方向走回白虎街。
白虎街,站在糕饼铺子门前的男人缩着脖子不住的往自己掌心哈气——他看见莲叶过来,脸上立刻露出狗腿的笑容:“老大你回来啦?刚刚那个红衣服的女……”停顿片刻,他略有些不自然的改口道:“红衣服的姑娘,是谁啊?”莲叶抱着自己的手臂,嗤笑,抬腿不轻不重的踹了他一脚:“我上面的人。”
男人被踹了也不生气,摸着自己的下巴道:“哦,你顶头上司?”莲叶挑眉,看着他,问:“什么司?”
“哈哈哈我的家乡话,就是老大的意思。”男人打着哈哈把话题糊弄了过去。所幸莲叶也不想追究他那些奇怪的“家乡话”,背着手进了铺子。
叶楚却还在原地,双手撑着护城河的栏杆,出神的望着远方——之前叶年越望的方向。他收回目光时发现思卿还站在自己身后,于是问他:“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思卿没动,铁甲下的脸狰狞着挤出一点笑容,说:“我在等陛下。”
指尖摩挲着积雪,一点冰凉的湿意蔓延在掌心,叶楚勾着嘴角,仿佛被他的回答取悦,道:“你倒是很忠心。”
“去问莲叶吧,你妻子的尸首是她安葬的。今儿准你出宫一天。”甩落手上冰冷的水珠儿,叶楚的语气还是如同往常那般平淡无波。思卿的手曲握成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俯首,哑着嗓子道:“臣——谢陛下大恩。”
谢叶楚不杀之恩,谢叶楚恕他欺君之罪。
曾经的公孙微南,现在的思卿。
思卿思卿,思我卿卿,卿卿已是亡人。
北川,祝府。
温杨元和林乙十在府上歇了一晚,第二天起了个早,早饭还没有吃,就要告别祝大人一家,向王府而去。祝大人再三挽留不住,只好送他出去——不想刚一出门,就碰上了祝婉带着侍女款款而来。
祝大人露出一副惊喜的模样,喊住祝婉道:“婉婉?你怎么过来了?”
“当然是被我喊过来的。”祝延得意洋洋的自祝婉身后转出来——祝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一大早叫我起来,就是让我来看这登徒子的?那还不如不叫!”说罢,又瞪了温杨元一眼。温杨元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只觉得自己无辜得很,不晓得是哪里又得罪了这位大小姐。
“婉婉!不得无礼!”祝大人训斥了一声,又转头向着温杨元颇为尴尬的赔礼道:“殿下不要放在心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所以平时骄纵她些许……”
温杨元摆了摆手,笑道:“无妨,女孩儿总是要娇养的。我以后要是有个这样漂亮可爱的女儿,只怕比祝伯伯宠得还要厉害。”祝大人连连赔笑说着不敢,那厢祝婉却啐了他一口,耳尖飞红,嘟囔着小声骂了句不要脸。
“祝伯伯的这颗海棠树养得可真好。”临出门时,温杨元瞧见院子中央的海棠树,立即停下了脚步。祝大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颗海棠树平日里被照顾得极好,枝繁叶茂,上边已经缀了些许浅粉的花骨朵,星星点点的藏在叶子后面,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祝大人会意,笑着道:“既然殿下喜欢,回头我让人给您送过去就是了。”不过一株海棠树,他不至于吝啬。倒是祝婉又瞪了温杨元几眼,娇斥道:“你要海棠树回去做什么?不会又要拿去哄哪个头牌花魁吧!?”说到后面,她面有薄怒。
祝大人皱眉,刚要说她几句,却被温杨元打断;他面容带笑,语气极尽温柔倦意:“不,是我未过门的娘子,前些天寄信和我说想吃海棠果。看见祝伯伯这海棠树养得实在好,我就忍不住心痒痒,想着挖回去了,哈哈哈——”说到后面,他笑出声,仿佛是有点不好意思。
他这话一出口,顿时全场鸦雀无声!祝大人最快反应过来,笑着说恭喜——祝婉愣愣的看着他,捏着衣袖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张了张嘴,又没有说话,似乎只知道这么瞪着温杨元似的。
过了好一会,看着温杨元和林乙十已经要走出拱门了,她才忽然问出一句:“温杨元,你要成亲了?”
“是啊。”温杨元笑着,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尾上挑,真真是俊俏得晃眼!祝婉僵在原地,不顾祝大人一个劲打过来的眼色,握着拳头又问了一句:“娶谁?”
温杨元背着双手站原地,笑意盈盈,说:“叶家的十六姑娘。”
“十六……叶十六……我知道了。祝你们——”说到后面,她却是说不下去了,眼眶泛红,眼泪被狠狠的压在里面,不落出来,嘴唇煞白。
祝延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皱眉道:“婉婉,我送你回去吧。走。”祝婉一把甩开他的手,冷笑,声音有点发颤:“要你送?你去送你的好兄弟吧!”说完,她又转头盯着温杨元,扬着下巴,咬牙一字一句道:“你最好是——最好是,与你的娘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修得同床共枕之福。”说完,她停顿一会,问:“她……那个十六姑娘。她好不好看?”
问这句话时,祝婉紧盯着温杨元,半刻也不曾移开视线。温杨元笑了笑,不知何时解了自己腰间挂着的折扇,扇骨轻拍在自己手腕上,道:“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没有之一。”
清晨的阳光,懒散的落下来,照应着那白衣俊朗的公子哥儿,他笑着,嘴角上扬,似乎是比背后的那雪景,和一些刚刚冒出头的鲜嫩花苞,还要晃眼许多。
祝婉忽然就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刺得生疼。她抬手遮着眼,似哭似笑:“那就好——那很好——”话没有说完,就掩面跑了出去。祝大人看着自己女儿跑远的背影,又看看温杨元,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殿下,我去看看婉婉。让这小子送你出去吧。”
祝延翻了个白眼,向温杨元林乙十二人甩了甩袖子,道:“跟我走吧!”
三人一路无言,出了祝府门口,温杨元用扇骨戳了戳祝延的肩膀,面带笑容:“怎么,因为你妹妹,同我生气了?”祝延叹口气,摇头道:“不至于。世间最不能勉强的就是感情,之前你心里没人也就算了,现在你都有了未婚妻,和婉婉说清楚也挺好的。”
“那你做什么满脸凝重的?”温杨元不解,他这发小——可是个纨绔程度不输他的家伙,以前一起上花楼抢头牌争酒席,那都是家常便饭。现在这幅心事重重的模样可不像他。
“我答应了我爹,今年二月就去北川前线。”祝延说完,温杨元挑眉,略微讶异:“前线?祝伯伯舍得送你去?”那可不是他们这种世子哥儿该去的地方,在前线,岐上的部队可不会管你什么身份——你身份越高,他们只会越加兴奋,恨不得连你的血肉都吃下去!
祝延没有看他,只望着祝府门口的那对镇宅石兽,上面已经爬起了青苔。他说:“你知道的,我爹已经不年轻了。你这次回来,我能感觉到,你真的变了。也许以后你真的会像温大将军那样,成为北川的无冕之王,镇守一方。”
“闲朝,我不能只做一个纨绔了。”祝延移开视线,定定的看着温杨元,难得喊了他的字。“我不知道你怎么变了——也许是想守着那个十六姑娘,又或者是想守好北川。”说到这,往日里的浪荡公子哥儿,居然露出一点可以被叫做害羞的神情来:“我也想守住这个地方,还有我的妹妹。我希望等我在边关打完仗回来,还能同以前那样上青楼去搂那漂亮的花魁,然后理直气壮的踹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几脚;又或者被我妹妹揪着耳朵骂几句没出息。我可以在外面做个英雄,然后回家脱下战甲,又做个提笼逗鸟的纨绔。”
温杨元抖开自己的折扇,笑着,握拳轻击祝延的肩膀:“出息了,有想法!去吧,等你活着回来,我再请你喝酒。”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认真道:“不过同上青楼就算了,我可是快成家的人,要稳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