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 择天记》洛水渐清

5、与君初见

　　“你，没问题吧。没事，天道院有眼无珠，我们还看不上它呢！”
　　“谢谢，唐三十六。真的很开心可以认识你。”
　　“那当然，认识本公子这么伟大的人物是你的福气。”唐三十六笑弯了眉眼。
　　“哎，哎，你要去哪儿呀。”
　　“青藤六院在这几日会同时招生，我要去摘星学院参加考核，如今不可再浪费一丝时间。”陈长生一脸认真朝他拱手说道，“改日我们再聚，先告辞了。”
　　“这家伙说走就走，还真是无情呐，不过这性子我倒挺中意的。”
　　摘星学院。
　　……
　　陈长生在榜下，再次静默。
　　他直勾勾看着那张榜单，依旧没有他的名字。
　　陈长生站在光影里，看不清神色，他只觉得自己怒了，不是在神将府得到冷眼的那种不在意，也不是天道院落榜时的那种心酸无奈。
　　陈长生脸色苍白，双手垂在身畔，胸腔里积满了愤怒，几乎压抑不住要喷薄而出。
　　可最后还是生生压住了，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他对进入摘星学院抱了极大的希望，可是看到上面依旧没有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他所有的努力都成了一场笑话。
　　他可以不在乎虚名，不在乎冷眼，却不能接受自己的努力一次次付诸东流。
　　希望有多大，绝望就有多大。最绝望的，莫过于一点一点将人逼上绝路却无从反抗。
　　他面前站着一名中年将军，面容冷峻，神色肃穆，目光炯炯，身材高大强壮挺拔。
　　陈长生需要一个解释。
　　然后他听到那位中年将军说了两个字，“抱歉。”
　　陈长生想怒极反笑。他用尽了心血，换回这两个字。这两个字，生生毁了他的希望。
　　好极了。
　　真是好极了。
　　陈长生面带怒意，袖袍下白皙修长的手微微颤动着，他的喘息略显沉重，“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或许我这样做会对你造成影响，但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没得选择。”
　　“你或许很优秀，但这不足以成为你留在摘星学院的理由。因为你只是一个尚未洗髓的普通人，你的遭遇，注定你不会有所作为。”
　　“或许我这样做会为学院蒙尘，你也有能力，前提是你不能出现在神都。但你还年轻，我只能终止你的前途。”
　　“抱歉。”
　　“真的很抱歉。”
　　他听完了这番话，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神将府，你为何要一次次断我希望！
　　其实他是知道原因的，只要他立刻将那封婚书交出去，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可是，又凭什么！
　　陈长生是个很倔强的人，不到最后一刻他都绝不会放弃。
　　他回到客栈里，又拿出那纸大红色婚书，面无表情沉默了许久。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婚书的那一边的少女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温柔善良还是清冷孤高。
　　可如今，神将府却一次次想要将他逼上绝路，让他就范。真是，讨厌得很呀……
　　陈长生知道自己这是在迁怒。因为他不清楚这事与远在圣女峰的徐有容有没有关系。
　　所以他良好的教养让他忍住了心里的不耐。
　　烛光昏黄，燃烧时发出丝丝的微弱声响。案上滴落了几滴烛泪，像极了无奈的心酸。
　　陈长生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神色自若，只是他紧绷的身体显出他的不平静。
　　依旧如往常一般，捧着书卷静心凝读，尔后又背了一遍书。
　　然后解衣休息，第二日五更，他准时睁开眼睛，洗漱整理仪容，继续闭目默念，然后旭日东升时又踏上了求学的道路。
　　两场考核，试题很简单，起码他全都会了，甚至还写上了自己的独特见解。
　　他认为以自己的分数被录取完全没有问题。当他站在榜前时，毫不意外的，上面都没出现过陈长生三个字，他即使觉得自己考得很不错，可一次次的，还是失望了。
　　陈长生没有表露处任何的愤怒，微微抿着苍白的唇瓣，平静到令人心底生寒。
　　有了之前那两场考试，陈长生觉得自己可以接受的了这个结果。也不再要那个所谓的解释，他平静的看了一眼那位欲言又止的老师，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世上本就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有些人的存在，生来便是为他们做垫脚石。
　　陈长生不是那种人，因为他是被神都无数权贵放弃的人，只配一辈子待在乡野之地，做个庸俗普通的人，度过残缺余生。
　　一日又过，陈长生在暮色四合时回到了客栈。擦干了仍在滴水的长发，时辰已经不早了，可他今日并不想休息，整理着装走了出去。
　　庭院里明净如水，月影斑驳，寥寥星子只觉寒冷。
　　陈长生站在栏杆处，微风拂过他的发丝。
　　在树底下站着一个人，约莫二十来岁，黑衣黑发，面容清俊，冷峻漠然，淡然冷漠的目光缓缓在他身上定格。月光洒在那人身上，耀眼得令人忍不住仰望，心生敬畏。
　　陈长生略带好奇，夜深露浓的，竟不知此刻还有人造访，想着便朝他走了过去。
　　“你是谁？”好一会儿，他问道，面容冷漠，寒冷，如同隆冬冰雪。
　　“耳东陈，在下陈长生。”陈长生朝他颔首一笑。
　　陈长生心里不免有些疑惑，大晚上的不休息，来他这小院子里，倒真是个怪人。
　　那人目光平静，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脸上表情却越发冷峻，陈长生也大大方方任他看着，只是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盯着，心里免不了有些不自在。
　　陈长生眉一挑，这人身上的气息好生奇怪，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不禁脱口而出：
　　“你是魔族吗？”
　　月上锦闻到此言，一双凤眸透出浓浓的冷意，淡漠的气息也愈发浓重，似万年不融的冰雪一般。他眸光一暗，薄唇微抿。
　　他冷冷瞥了陈长生一眼，周身的气势使得空气都变得压抑沉重，身上的玄色锦袍似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难道猜对了？陈长生想着。
　　片刻之后，清俊男子没有丝毫的温度问道，“何为魔族？”
　　“你不知道？”陈长生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瞬间感到一阵无语，额头三根黑线滑下。
　　他还是头次听到有人会问如此一个……幼稚的问题。
　　月上锦低头望了陈长生一眼，神色冷淡，语气平静地问道，“知如何，不知如何？”
　　夜色微凉，没人感到冷意。
　　“……”陈长生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清辉皎皎，树影斑驳，他看着眼神淡漠的男子，觉得对方并不可能说这种明显连三岁稚儿都不可能说出口的谎。
　　或许他真的不知道？看他的神色也不似作假。
　　“我看先生也不似大周人，应是极少出门，不知也情理之中的事。魔族千年来一直都是人族与妖族的大敌。近几十年来魔族一直侵犯我大周的边境，太宗与圣后当年更是极尽权力才力挽狂澜。所以，大周境内一旦出现魔族，都是杀无赦。”陈长生淡淡说道。
　　“我并非你口中所谓的魔族。”月上锦开口强调。
　　陈长生点头，心想魔族中可没有你这种无趣的人。停顿了一会再次道，“先生的气息颇为……奇异。”陈长生斟酌着用了另一个词，“在神都行走先生还是小心为好，免得……”
　　月上锦眸光微冷，点点头，语气冷漠，“你并无修为。”
　　“是的，在下尚未修行。”陈长生坦然回道，温和有礼，并无丝毫不悦的情绪。
　　这人既不是魔族，与他又有何关系？只是他身上并无丝毫恶意，陈长生对此些事一向不予理会。
　　“后生可畏。”月上锦说出了颇有意味的四个字。
　　“先生，长生的确没有修行，但不代表着我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废人。我只是没有修行而已，也不代表着我不能修行。我没有修为，也不代表着我没有实力。”
　　“你没有伐筋洗髓，也不能引气入体，你的人生不过区区百年。甚至连百年也未有。”月上锦的语气很静很淡，无悲无喜也无起伏，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个陌生人，“人生漫漫长，你所拥有的不过须臾一刻。”
　　陈长生垂下眸子，“我知道。”复又抬起头，目光凝定，“不过先生说错了某些东西。”
　　月上锦眸色冷然，不言不语。
　　“你所说的修行，是引星入体，而不是引气入体。”他的表情很是诚挚，在很认真纠正着一个微不起眼的小细节，像个孩子般执拗。
　　可对他，纠正这种小细节却是很重要。因为陈长生，是个追求完美的少年。
　　他追求完美，所以从他记事起，用尽心血将一切做到最好。春夏秋冬四季无常，他所做的，就是待在西宁镇的小竹屋里将那满满的三千大道全都背完。
　　陈长生的生活作息很规律，做事一丝不苟，甚至令人感到自虐。
　　但他今年十九，仅仅还只是个少年而已。
　　月上锦微微一愣，似是意想不到陈长生会说出这话来，只是眼里的冷漠悄悄散去了两分。
　　他移动身子上前两步，漆黑冷漠凤眸紧紧锁住陈长生，清辉下他黑衣墨发，清冷淡漠不近人情。
　　月上锦又问，“引星入体……呵，修道，世间有三千大道，修道，修的又是什么道？”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世间万物生而不同，各人所修之道各有不同。有人修权，有人修名，也有人修长生。他们修道，修的是心中的愿望，修的是想所拥有的宏志，更通俗的说，是修心中的欲望。”
　　“那你，修的又是何种大道？”
　　“长生并无宏图大志，也修不了无上的至高大道。所以，我修的是顺心意。顺心意，我心自顺意。修道，修道，修的不正是心道吗？”
　　月上锦眸光闪了闪，“你这话倒挺有趣的。”
　　“长生这一番话让先生见笑了，先生切莫放在心上。不知道先生高姓大名？”陈长生朝着月上锦拱手一笑。
　　月上锦眸光凌厉，如出鞘的剑，直刺入灵魂，陈长生只觉这人好生厉害，觉得他不会再开口时，耳边传来冰冷的声音，“月上锦。”
　　“月先生，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