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一事寒心留不得 ...

  •   秋是多事之秋,事务繁多,人心浮躁。
      一个人若能挨过这样一个秋天,他一定早已精疲力竭,心境惨淡。
      一个人的心一旦开始疲惫,他的冬天便来临了。
      如果说秋天你还得拼命地与命运抗争,那么冬天便只能忍受倾轧了。
      只有在北境生存过的人才知道冬天是怎样一场灾难。天寒地冻,寸草不生,饿殍遍野,有的老人宁愿吃几粒老鼠药也不想忍受这样寒冷和病痛的折磨。
      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必须想点办法来驱赶北风带来的压抑和窒息,所以很久以前这里的一位先祖开始了冬狩的习俗。
      与宫中所有的传统习俗一样,冬狩真正的乐趣在于,跟交好的伙伴一起,做一些应景的事。如果你有好朋友,那么这是一个快乐的节日无疑。
      怕就怕没有好朋友。
      澄琉已经一声不吭地在雪地里站了许久。
      “小白兔,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呀?”蒋锐笑着蹲下去跟她说话:“你穿一身白色站在雪里,舅舅差点没能看得见你。”
      澄琉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白狐斗篷。
      “你怎么不去骑马打猎?”蒋锐搓了搓她的手:“这样站着不冷吗?”
      她低头说:“我不想去。”
      “为什么不去?嗯?”蒋锐把她的狐裘系得更紧一些:“舅舅带你去找蒋振他们,好不好?”
      澄琉看了一眼远处正在打雪仗的蒋家兄妹,低声说:“我想跟粱侍卫一起玩,但是他不太开心。”
      “粱真?”蒋锐说:“澄琉,任何一个人遇到这样的事情都很难开心起来的,他现在还在丧期呢,按理说也并不该玩乐。”
      “可是,可是我不想看他不开心,”澄琉说:“看到他不开心,我也很不舒服。”她看着蒋锐说:“我想帮帮他,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怕他讨厌我。”
      “澄琉,一个男人必须要学会独自承担,没有谁能帮得了他,他得自己扛过去。”
      “所以外祖去世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其实你外祖去世的时候我不是那么难过,”蒋锐说:“他已经到了那个年纪,并且该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什么遗憾都没有。”他看着澄琉说:“你外祖是个很冷漠的人,他受不了我们为了生老病死而要死要活。”
      “你听起来也好冷漠。”
      “这就是他——我的父亲给我的教育,”蒋锐给了澄琉一个无奈的笑容:“幸好他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小的婴儿,否则他也会用他那套道理来管教你的。”
      “父皇叫我做人要敢爱敢恨。”
      蒋锐笑了,他低声说:“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点都不喜欢你父皇。”
      澄琉踢了一脚雪尘:“我也不喜欢他了!他今天不搭理我,跑去跟别人打猎了。”
      蒋锐看着她,笑着叹了一口气:“如果你实在想安慰粱真,要不要试试给他送一点热浆酪去?今天这么冷,喝一点热的东西,他会舒服很多的。”
      “那......那我该说点什么?”
      “你只要问他冷不冷,就好了。”
      “这样就好了吗?”
      蒋锐点点头:“如果在我不开心的时候,有人来关心我,我会很高兴的。粱真不是笨蛋,他一定会明白的。”
      “我......”
      “你如果不敢去找他的话,今天也可以跟我作伴,我可以做你的跟班。”
      澄琉嬉笑一声,轻轻推了蒋锐一下,然后对红萼说:“快点,我们去拿热浆酪。”她跑了几步,然后又转头对蒋锐笑:“谢谢舅舅。”
      热气腾腾的浆酪,浓郁香滑,纯洁得像女孩子的一颗真心。它温暖着你的胃,而那个女孩子,正温暖着你的心。
      “粱侍卫——”澄琉策马跑到粱真的身边,她咬了咬嘴唇,把浆酪递过去:“你,你冷不冷?”
      “这是?”粱真疑惑地看着澄琉的水壶。
      澄琉咬紧了嘴唇,只把手伸着,一字不说。
      粱真将她手上的东西接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温度在他的掌中蔓延开来,粱真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他的沉默让澄琉坐立难安,她双手抠得死死地,说:“我,我觉得今天特别冷......”
      “谢谢你,”粱真看了一眼差点咬到自己舌头的澄琉:“殿下,谢谢你。”
      “不用谢。”澄琉低下头来,她的声音忽然也变得跟中秋那晚的澄珪一样温柔。
      得到回应的澄琉渐渐开始健谈:“你知道吗,特勒骠学了几个新的把戏,我给你瞧瞧。”
      说完,她就迫不及待地挥了一下鞭子,然后开始有节奏地摇铃铛,□□俊俏的特勒骠便跟着节奏跑动起来,就好像跳舞一样。
      特勒骠一边跑,澄琉一双眼睛却紧紧地黏在粱真身上,她渴望听到他的赞扬,看到他欣赏的表情,哪怕只是客套几句都好。
      事实上粱真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白衣黑马,英姿飒爽,高澄琉这辈子都没能意识到,她年少时的风姿足已经温柔一个少年懵懂的青葱时光。
      几支鸣镝箭划破长空,特勒骠忽然长嘶一声,愤怒地蹦跳了十来下,便猛地朝树林中奔去。
      粱真忽然浑身都绷紧了,他的马也前蹄一扬,闪电般地就追了上去。
      澄琉的身影就在前方,她没有呼救,也没有尖叫,因为任何一个人被一匹汗血宝马怒甩了十来下之后,都叫不出声了。
      “殿下!”粱真大喊:“趴下!趴下!”
      澄琉早已经把身子放得不能更低,然而冬季嶙峋尖锐的枯枝还是毫不留情地从她身畔刮过,澄琉的身上、脸上都火辣辣地疼,手也渐渐开始失去知觉,澄琉觉得她很快就会像个破布袋一样掉落在路边。
      “澄琉!”
      直到很久以后,澄琉都无法否认这是她听过最震撼的一个声音,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在噩梦惊醒时分都会一遍遍在头脑中回想他的嗓音,还有他那时手臂的力道与怀里的温度。
      澄琉回过神来的时候,粱真也怔怔地抱她在怀里,身上的伤口开始刺刺地发痛,澄琉这才断续地哭了出来。
      “你,殿,殿下,你有没有事?”粱真几乎是抱着她摔下了自己的马,他颤抖着撕下衣角,手忙脚乱地去捆绑她手臂上的伤口。
      澄琉看着同样狼狈不堪的粱真,先是笑了两声,然后眼泪又流了下来,她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粱真疲惫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他扶着澄琉站起来,检查了一下她的腿脚,说:“我们赶紧回去找太医。”
      说完他一把捞起澄琉,将她安置上了马背。
      待他上马后,澄琉轻声说:“我们慢点走,好不好?我好怕它跑起来。”
      “好。”粱真轻轻夹了一下马肚子,马便悠悠闲闲踱起了步来。
      被雪覆盖的荒原,粉饰了太多崎岖不平,前途茫茫,处处都可能有陷阱。
      马蹄偶尔踩低一下,或是在石头上滑了一下,都会引来澄琉惊弓之鸟的颤抖。
      “不怕。”粱真握紧了她的手。
      他的手宽厚而粗砺,澄琉忽然浑身都酥软了,好像浑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手背上,好像她自己整个人都被他包在手掌心里了。
      “粱侍卫——”澄琉的心突突地跳,她说:“你一直这样保护我,好不好?”
      “你......殿下,”粱真的声音在她脑后响起:“你知道什么了吗?”
      “什么?”澄琉也能感觉到他的紧张。
      “我,”粱真叹息了一声:“我要走了。”
      “走了?”澄琉忽然转过头去看他。
      “冬狩之后就走,”粱真说:“去南方边境驻军。”
      澄琉没有说话,粱真也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过了一会,他的手背却被温热的少女的泪水打湿了。
      她已经啜泣出声。
      他手臂上的泪水越来越多,澄琉也能感觉到他的手臂越环越紧。
      “我会回来,等我立下军功,我就能回来!”
      “你立功,要多久啊?”澄琉抽抽答答地问。
      “在你及笈之前,我一定会回来的。”
      “这个给你。”澄琉往他的手里塞了一个荷包:“这是我的护身符。我只希望你在那里可以一切平安。”
      “澄琉!”高嵘带着一波人风风火火地策马奔来,雪尘浩浩荡荡地绵延开,澄琉还没看清楚,就被高嵘抱下了马:“伤到筋骨没有?啊?疼不疼?你吓死父皇了!”
      “我——”
      “叫太医来!”高嵘抱着澄琉往帏帐走,他看了一眼澄琉脸上的刮伤,又咋咋咧咧地问:“痛不痛?乖乖?”
      澄琉摇头。
      高嵘这才笑了出来:“你可真是吓死我了!大爷的,父皇有几条命这样给你吓?”他又问:“你平时骑马骑得那么好,怎么今天闹个大笑话?”
      “我不知道,”澄琉小声说:“特勒骠可能踩到了鼠窝,它忽然就很激动,差点把我扔下去。”
      “狗日的畜生,”高嵘把澄琉放到椅子上,他提起一口剑:“老子宰了它!”
      “父皇!”澄琉抱住高嵘的腰:“不!它只是被吓到了!你不要杀它!”
      “好好好,”高嵘拍拍她的背:“那我抽它两鞭子总可以吧!总不能白吓我这样一遭!”
      两滴泪水掉落下来,澄琉说:“白蹄乌都没了,你还要打特勒骠。”
      “哎呀,好好好,不打就不打,哭什么呀,真是的。”高嵘抹了抹她的泪水:“以后骑马一定要小心,知不知道?”
      澄琉哼了一声:“谁叫你不陪我。”
      “哎呀——我跟你那几个伯伯好久没见面了......”高嵘拉着澄琉的小手:“不要这样小气。”
      澄琉沉默着看太医帮自己处理伤口。
      高嵘也不说话,他在帐内走了几圈,又坐到澄琉身边看太医包扎,然后他打了一个哈欠:“你吃不吃烤羊肉?”
      澄琉并没有理他,这样的沉默令人不适,太医包扎的手渐渐开始颤抖。
      “我觉得今年好像特别冷哈。”高嵘好似自言自语了一句。
      依旧没有人回应他。
      “我们乖乖穿狐皮真好看,”高嵘摸了摸澄琉的狐皮大氅:“父皇刚刚打了一只好漂亮的墨狐,我谁都没给,就想着给我们乖乖做一件袍子,我觉得你穿这块皮料会特别好看。”
      “父皇,”澄琉看着高嵘:“我不要狐狸皮,我想要人陪我。”
      “你想要谁陪你?”高嵘也看着她。
      澄琉没有说话。
      高嵘叹了一口气:“澄琉,你是一个讲道理的好孩子,你要知道,我们不能永远把粱真绑在宫里,他已经十六岁了,他有他的志向。你也不希望他以后只是一个长在长安的公子哥,而不是征战四方的大英雄,不是吗?”
      “我不想听了。”澄琉站起来说:“我要去找舅舅。”
      高嵘看着她跑出去,一脚踹翻了桌子:“狗日的蒋锐!”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