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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层冰吹冻满平湖 ...

  •   蒋锐打了一个喷嚏。
      有人笑问:“哎哟,是谁在思念蒋大司空?”
      “这可不好说,”另一个人拍了蒋锐一下:“大司空在长安受欢迎得很。”
      “舅舅!”澄琉忽然从人群中间跑出来。
      “原来是小公主在想我,”蒋锐握了握澄琉的手,对众人笑道:“佳人有约,失陪了。”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澄琉问。
      “一些无聊的事情,”蒋锐摇摇头:“他们这些人无聊透顶,跟我们小公主一样有趣的人实在不多。”
      “我才是无聊透顶的人,”澄琉说:“没有人跟我玩。”
      “为什么这样说?据我所知,有很多人希望能得到你的青睐。”
      “谁呀?”
      ——蒋振,澄琉的另一位表兄。
      他在粱真走的第二天便顶替了澄琉侍卫的位置。
      蒋振是一位教养得体、谈吐优雅的年轻人,出身高贵的他受业于齐国最德高望重的学究们,并且从未辜负过他们的教导。可以说他们这一辈的男孩子只要一犯错,长辈们就会教育他们说:“你为什么不能学一学人家蒋振?”
      像他这样的人,如果去作皇子的陪读,那应当是众望所归,所以当他成为澄琉的侍卫后,所有人都认为蒋家为了攀附皇权葬送了一位人才的大好前程。
      那么蒋家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脾气很不好,你只要忍忍,等她及笈,本宫就给你们赐婚。”皇后看着跪在地上的蒋振:“你知道你父亲做的那些事,只要你娶了澄琉,让她喜欢你,陛下无论如何都会保全你们。”
      “你不必说那么多,他已经明白了,”蒋锐说:“你可以先回去了,蒋振。”
      等蒋振离开,皇后才悠悠地说:“他真的知道该做些什么吗?”
      “他们这一辈人,自然有他们自己的相处方式。”
      “但是那小子看起来像个老学究。”
      “岑谦当年不也是这样?”蒋锐说。
      什么样?
      这个年纪的少年们,有的直接把活泼写在了脸上,还有的,看起来少年老成、沉默寡言,但只需要几句话,他们就可以跟同辈玩到一处去。
      好像同一辈的人,都真的有一种他们自己的相处方式。
      蒋振见到澄琉的时候,正是晚饭后,他正窝在火炉中间写字,忽然就看见澄琉大摇大摆地进来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蒋振:“你在做什么?”
      蒋振连忙站起来:“回殿下,我在练字。”
      澄琉看了一眼纸上那工工整整的字迹,手一挥,便把砚台里的墨都泼了上去。
      蒋振抖了一下,看了一眼澄琉,然后他双手递上一块手帕:“殿下擦手。”
      澄琉拿过手帕,在屋子里晃了两圈:“你真是无聊死了。”
      蒋振没有说话,澄琉又去把他的书捣得乱七八糟。
      他依旧低着头,不看她,也不说话。
      “咳,咳!”澄琉故意大声咳嗽了几声,一边咳,一边看着他。
      “看来殿下应该赶紧去找一个太医。”
      澄琉看着他,又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这一次,她已经开始笑了。
      蒋振也把手半握,放在唇前重重地咳了几声:“你害得我也要看太医了。”
      他们两人都笑了。
      “我听他们说你的文章作得特别好,那你会不会写新年贺词?”
      蒋振说:“写给谁的?”
      “写给父皇的。”
      “我可以试一试。”
      “你不要写得太好了,要看起来像是我写的,也不要用太高深的典故,父皇不喜欢。”
      “这可是欺君。”蒋振望着澄琉,说得自己都笑了。
      “哎呀!你快写就是了!”澄琉把他推到了桌边。
      蒋振提了提笔,手腕忽然又悬住了,问:“开头要怎么写?”
      “笨!开头就夸一夸他今年的丰功伟绩。”
      “今年......”蒋振想了想:“打赢魏国?”
      他正要写,却被澄琉拦住了:“不要写这个,魏国人也会来今年的宴会,要是父皇让人当众念我写的这些,他们听着脸上就挂不住了。”
      “那写点什么?”蒋振问:“陛下今年一半时间都在前线。”
      “不如就说——今年风调雨顺,百姓太平,这些都是因为父皇的德行感动了上天。”
      “今年好像天气的确很不错,夏天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干旱。”蒋振边写边说:“好了,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写了。”
      “记得夸一下他的长相,最好也说说他宝刀未老。”澄琉说:“他看到了一定开心得要命。”
      高嵘的确开心得要命。
      他在宴会当天,逢人便把这文章拿出来,大笑着说:“看看我女儿作的文章!哎哟,写得真是好漂亮!”
      尤其是在见到元昊的时候,他让人把长长的一篇贺文念了一遍又一遍,说:“瞧瞧,瞧瞧!女状元也不过如此,你们魏国的小姑娘写不了这样的东西吧!”
      “殿下的确文采斐然,此文情感真切、感人至深。”
      “啧啧,”高嵘又看了看,说:“我觉得比你的文章也不差!”
      “在下的拙笔怎么能跟殿下相提并论。”
      高嵘依旧兴致勃勃地浏览着文章,老太监低声说:“陛下——开席啦!”
      “好,好!”高嵘转身要走,他忽然又转身对元昊说:“瞧我这记性哎!那个魏国使者在暖阁休息,我看你们这样子也是不想跟我们一起用席,还不如你们两个老乡自己喝几杯!省得畏畏缩缩、提心吊胆的......”高嵘打了个哈欠:“老子看着心烦!”
      “多谢陛下!”
      今晚正是一个团圆的夜晚。
      齐国所有的皇室,还有一些权贵及亲属都聚在了这里。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们有过勾心斗角,有过矛盾争执,甚至有一些去年还在的人,今年已经缺席,但大家现在正坐在这里,一起享用齐国最盛大的一次宴席。
      他们平时所想的,或许是利益,是阴谋,他们平时所表现的,或许是虚伪,是假象。但在今天,即便是最老奸巨猾的臣子,他心底里渴望的,也不过是一个太平安稳的新一年,他所希冀的,也不过是子孙后代能够在新的一年平安顺遂。
      这就是新年的意义。
      因为在那样一个遥远的时代,在那样一个凶险的环境,每一个人能活过一年都实属不易。
      在这一年,有人为了保全后代自殒其身,有人为了权力杀人放火,有人为了爱情奋不顾身,也有人为了前途远走他乡。
      每一个“有人”都代表着一个名字,如果你认为远走他乡的人是指粱真,那么你或许忽视了一匹更有潜力的黑马。
      元昊推开了暖阁的门。
      暖阁里是一张圆桌,桌上已经摆满了好酒好菜,桌边坐了一个人。
      看外貌,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宽厚健壮的肩膀已经渐渐开始瘦弱衰老,他的皮肤也早已经松弛,上面稀疏地匍匐着为节日精心修剪过的络腮胡。
      胡子上是一张厚实的嘴,男人的话原本就是越来越少的,到了他这个年纪,话愈发简短,嘴唇也愈发厚了。
      嘴之上是宽厚的鼻子和一双不再清澈的眼睛,这双眼或许在几十年前也给过某位女孩子柔情和勾.引,但现在你再去看这眼睛,便只能读出疲惫。
      “舅舅。”元昊还是喊出了他熟悉的称谓。
      谁能想到这个普通的中年男人,曾经是在魏国叱咤风云的大司马呢?
      “元昊!”郑然也仔细地端详着元昊,他浑浊的眼睛渐渐变得潮湿,宽厚的嘴唇也开始颤抖:“你看起来真的已经是个大人了。”
      元昊垂下了眼睛。
      “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比在魏国好。”元昊冷笑了一声。
      “你还在气陛下?”郑然说:“他......唉!他也很挂念你。”
      “为什么先提父皇?”元昊说:“母妃呢?她过得怎么样?”
      郑然的喉头动了动,还未说什么,眼泪却先淌了下来。
      元昊沉默了一阵后,哽咽着说:“我就知道。”
      “这个......”郑然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她留给你的。”
      元昊看着手中的玉佩:“她有没有说什么?”
      郑然一边落泪一边摇头:“她只是念你的名字。”
      “父皇呢?他连这种时候都不陪在母妃身边!”
      郑然没有说话,他只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所以你就什么都不做,只是听话地来齐国看我一眼?”
      郑然已经不能直视元昊的眼睛,他说:“我......陛下他是真的很牵挂你,所以才会让我来齐国,你不知道跟齐国打交道有多难,你能在齐国好好生活,也多亏了他拉下脸去安排打点——”
      “你还要为他开脱!”元昊忍不住一拳打在桌上:“你到底还姓不姓郑!母妃到底是不是你的亲妹妹!”
      “我.....我怎么不是......你这孩子——”
      “外祖是不是因为他听信谗言而战死!母妃是不是因为他始乱终弃才生病去世!”元昊指着郑然怒骂:“你夹着尾巴,不敢得罪他,不就是贪生怕死吗!”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是你的亲舅舅!陛下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难道不是吗!”元昊怒视着他:“你以为只要我们伏低做小,他和母后就能放过我们?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他们早就已经开始畏惧郑家,打压郑家!”
      “这......你根本不懂!这是大人的事情!”
      “大人的事情?大人的事情为什么要我远走异国、寄人篱下才能了结!”元昊揪着郑然的衣领:“你还在做什么梦呢?舅舅,如果我们不反抗,接下来死的就是你和我。”
      郑然不再说话,这时候的他已经满脸写着清醒。
      “我们还有拥护者,还有兵!我们慢慢地整合这些力量,就没有人再能欺负到我们头上去!”
      “元昊——你,你这是造反!”
      “造反?”元昊笑着摇摇头:“我要给魏国改头换面!”
      “你要做什么?”
      “我要清理掉那些跟我同姓的杂碎,我要父皇看着他心爱的宝贝儿子们一个个地去死!”
      “你疯了元昊!他们都是你的兄弟!”
      “母妃也是你的妹妹!你心里有过她吗?你想过为她打抱不平吗!”
      “我......我随你怎么胡来。”
      “我胡来?”元昊笑了,他摇摇头:“我根本不在魏国,我怎么能胡来呢。”
      郑然的神色轻松了一瞬。
      “这些事情要你去做。”
      “我?我不会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元昊笑了两声:“舅舅,这里是齐国,最大逆不道的,是违抗齐国皇帝的命令。”
      “齐国皇帝......他,他想做什么?”
      “他跟我想得一样。”元昊摇了摇郑然喝过的酒杯:“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说,永远都无法拒绝一个祆教的女人?不是因为她们美丽,而是因为她们有一种毒,喝下之后,必须每月服用解药才能避免毒发身亡,”元昊看着郑然:“所以为了解药,你就必须一直为她们卖命。这种毒叫做‘美人泪’,就像美女的眼泪一样,几滴就可以要人的命。”他把酒杯放到了郑然的面前:“你的酒里就放了几滴。”
      “元昊!你——”
      元昊把一张小纸条递给他:“先把上面的事情做完,然后就会有解药送到你府上。”
      “小小年纪你,你竟然威胁我!”
      “不急,”元昊站起身说:“你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呢。”
      他走出了暖阁,迎面却看见了澄珪。
      谁都能看出来她到底在外面站了多久,她的头发已经被寒风吹得微乱,轻薄飘逸的华服并不能给予她太多温暖,所以她现在脸色发白,浑身都冻得哆嗦。
      元昊赶紧用自己的斗篷包裹住了她,然后握紧她冰凉的手,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远处的鼓瑟吹笙那是别人的快乐,这里只有清新冷冽的气息缓缓地流动。
      两个人在这样冷的夜里,还是应该靠得近些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层冰吹冻满平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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