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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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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陈啸风一进门就听见屋里闹的正欢。
“给我玩一下!——”阿秀在一边催着嘉宣。“就一下嘛!”
“你又不懂!再弄坏了!”嘉宣躲开她不给,“还是我先来研究研究——”
嘉宜坐在一旁的绣墩上,放下手里的信,“哎呀,你们两个吵死了!——”
“你不给我看晚上不给你吃饭!”阿秀气鼓鼓的。
“不吃就不吃!——”嘉宣护着怀里的家伙,一面跑着躲她,转身差点撞在陈啸风身上。
“哟,姐夫——”嘉宣看见陈啸风,一秒变赔笑脸。
“先生他欺负我!”阿秀抓住时机,理直气壮的告状。
陈啸风还没开口,嘉宣陪笑道,“姐夫别听她的,我哪有——”一面立即转移话题,“你看,好东西!——”
“咦!”小郭倒在身后先叫起来,两眼放光,“这不是最新式的德产相机嘛!哎呀!——”
陈啸风扬眉,“这你也懂?”
小郭嘿嘿笑笑,“我在杂志上见过,可惜买不起——”
“还是郭秘书识货!”嘉宣瞥一眼阿秀,“听见没,很贵的,你不懂就别乱搞——”
“哼!”阿秀使劲瞪他。
陈啸风看一眼嘉宜,还有地上的包裹箱,笑笑,“又是明楼的主意吧——”
“是啊,”嘉宣一脸得意,“还是明楼哥最善解人意,知道我在家闲着无聊呢,就给我寄个好玩具——”
“哪是寄给你的!明明就是给先生太太的!”阿秀不饶他,“是你非要抢了去!”
“明楼又来信了?”陈啸风绕过他们三个,径自走到嘉宜身边坐下,弯腰帮着收拾地上摊的凌乱的东西。
“嗯,”嘉宜把信搁在一边,也弯腰一起捡着,“现在查的特别严,东西半月前就到沪,押在海关到今天才放出来——”她顿一顿,“还好没有扣下什么东西。”
“形势如此,”陈啸风收好东西,起身看着她,“委屈你了——”
“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嘉宜嗔怪似的看着他,“陪着你,不委屈,”她握一握他的手腕,陈啸风随即报以热烈的反握。
忽然眼前一闪。
“尹嘉宣!?”嘉宜恼火的抬头冲他道。
“晚啦!”嘉宣吐舌坏笑,“全都拍下来了!郭秘书,回头洗出来,放一张大的,”他比划着,“就放在咱们家客厅中间——”
嘉宜还没来及发作,陈啸风笑笑,“我看可以;叫上文嫂,我们照一张合影,小郭也来——”
嘉宜看着此刻陈啸风脸上温暖的笑意,怔一下,情不自禁的靠过去,挽住了他的胳膊,轻轻靠在他肩上。
次日。
“等等等等!——”陈啸风刚坐进车里,嘉宣一溜小跑出来,嘿嘿笑,“姐夫,捎上我!”
“你也不问问我们顺路吗你就要搭车——”小郭在前面扬眉。
“顺路!怎么不顺路!——”嘉宣笑嘻嘻看着陈啸风,“我就到福开森路,很近哒!”
陈啸风看他一眼,“福开森路?”
“我就是去找个老同学,”嘉宣被他看的有点心虚,“就聊聊读书学习什么的,可安全了——不信你问我姐!我就是去借几本参考书——”
“是吗,”陈啸风点头,看着他的眼光却颇玩味。“你这么乖?”
“姐夫——”嘉宣讲理不成,开始耍无赖,“再不走,你上班可要迟到了呢——”
“走,”陈啸风向小郭点点头,余光乜见嘉宣眼神一闪而过的得意,微微皱一下眉。
“太太——”阿秀抱着一大盒东西站在阁楼梯子上,被飞尘呛的咳两声,“是这个吗?”
嘉宜在地下踮着脚看一眼,“是这个——”一面接过来,“看看里面,应该还有一盒,有个大写的‘Z’,”
阿秀在上面刨了好一阵儿,拖出一个纸箱,“吁——可找到了——”一面小心的递下来给嘉宜。
“怎么忽然想起来找这些旧东西——”文嫂蹲下来,帮着一起把箱子的浮灰擦干净。
“前几天碰见白夫人,说起她家小少爷也要开始学琴了,太太就说帮她找些乐谱唱片什么的——”阿秀在一旁一面拆箱子,一面说。
“是啊!小少爷在客厅里拉琴的样子,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事;一转眼,都这么大了!”文嫂瞧着箱子里的一大堆乐谱练习曲什么的,笑笑,有些感慨。
“小少爷会拉琴啊?!”阿秀瞪大了眼睛,“我怎么都不知道!”
“嘉宣登台的时候,还没有你呢!”嘉宜把乐谱上的灰尘掸掸,分门别类的放好。
“小少爷的琴拉的可好了——”文嫂笑笑,“开过很大场面的音乐会呢!在上海也算是小有名气的音乐神童——”
“没那么夸张——”嘉宜笑一笑,“把嘴闭上,全是灰——”推一把阿秀快要脱臼的下巴,“不过嘉宣的确有天赋;记谱快,乐感也好,只可惜,黄老师走了之后,就没有再练了——”
“好可惜!”阿秀叹口气,“都没机会看到小少爷拉琴了——”
“你好好恭维他,没准他被你哄的高兴,就自告奋勇的来一曲——”嘉宜笑着,把乐谱整理好了,想起什么似得,“我记得有照片来着;嘉宣小时候的演出照——”
“在相册里吗?我怎么没见过!——”阿秀无比憧憬。
“小时候的照片,都让他藏起来了;我去找找看——”
说着起身去阁楼找相册。
阁楼大部分都是好久不用的旧物,小时候的玩具,上学的奖杯,纪念品,做的手工;成箱的摞着,常年没人来动,有些乱。
嘉宜小心的挪开一只箱子,拆开封带,是些空玻璃瓶,却带着些刺鼻的气味;嘉宜皱眉。又拆开旁边的几只箱子,有几件叠的整齐的旧衣服。最旁的箱子里面,放着嘉宣的琴匣。嘉宜愣一下。琴匣很干净,整洁如新——完全不像是多年未用的样子。
“太太,怎么在上面呆了那么久?”阿秀看着嘉宜从阁楼上下来,脸色有些变化。
“没什么。”
阿秀看着她坐在书桌前,盯着一张纸看着。长久的静默。
读不懂她的神色。
过了好久,嘉宜叠好那张纸,放进抽屉里。起身看着她,“替我放一张唱片吧——”
傍晚时分,嘉宣从外面回来,刚进门就听见家里的唱机在放莫扎特。
他愣一下,A大调第五号小提琴协奏曲,这是他当年拿手的曲目。难度很高,练了非常久。
“姐——”他一开口就发现嘉宜的脸色不似平日,笑容有些僵在脸上,“今天这么有兴致——”后半句有些气短。
“跟我到书房来,”嘉宜言简意赅,“有话问你——”
“这么客气——”嘉宣还想打哈哈,可是嘉宜已经转身进了书房,他咬住话头,垂手跟了进去。
“把门带上。”嘉宜的语气很轻,却不容置疑。
“姐?——”嘉宣有点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叫我姐是吧?!”嘉宜蓦的抬手,手头的那张当票“啪——”的拍在他面前。书案都抖一下。
“姐,我——”嘉宣骤然意识到了这谈话的性质。
“解释吧,”嘉宜冷冷的看着他。
“我,”嘉宣噗通,自己跪在地上,“姐姐你打我骂我吧;我都不怨你,可我自己做的事,一件都不后悔——”他低着头,声音很轻,可是字字清楚。
嘉宜没有做声。可是眼神里汹涌着非常复杂的情绪。
“姐,”嘉宣抬头看着她,“琴卖了,还能再买;可是国亡了,就什么都没了;你当初选择姐夫,就证明你内心深处早有立场;你也不甘心就做一个浑浑噩噩的亡国奴对不对——”
“少给我戴高帽!”嘉宜打断他,“你缺钱跟我说,家里不给你吗?!为什么要卖琴!”嘉宜说着眼圈儿就有点红,“你知不知道那是妈妈当年留给你的——”
“姐!”嘉宣也哽一下,低头小声道,“如果不是真的有急需,我也不会——”他顿一下,“等过了这阵儿,我就去把琴赎回来!”怕嘉宜不信似得,“我发誓!拿不回来我就不姓尹!——”
“呸!”嘉宜打断他,“说什么呢!?”
“姐——”嘉宣看着嘉宜脸色好一点,“你不生我气了吧——”伸手拉她的手。
“谁让你起来了?!”嘉宜摔开他的手。“我还没问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呢!”
“姐你放心,吃喝嫖赌的事一概没有——”嘉宣又恢复了平常的嘻哈气。
“你敢说你做的事就光明正大合理合法吗?!”嘉宜盯着他的眼睛,有点咄咄逼人。
“我——”嘉宣没想到她会穷根究底,抬头看着嘉宜,“那要看是哪个理,哪个法了——”不等嘉宜开口,他接着说下去,“姐,”嘉宣拉住她的手,攥在掌心,抬头看着她,“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怕我出事;你放心,”他连珠炮似得说下去,“我一定小心谨慎,好好的活着,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你和姐夫,咱们一家,平平安安的——”
“切!——”嘉宜摔开他的手,“我用你保护!?”
“是是是,你有姐夫,哪用的着我!——不过,”嘉宣看着她,忽然有点严肃,“万一我要是出事,你们不必救我,自保要紧——”
“啪!——”
嘉宜抬手就一个耳光。
“——还说?!”嘉宜是真火了。
“呸呸呸!”嘉宣自己也打自己,“我胡说,我乌鸦嘴,我这么吉人天相,一定没事!”
“你呀——”嘉宜戳他的脑门,瞪他嗔道,“你这么蠢,还非要学人家报国,要是真的出了事——”说着又忍不住鼻酸。
“不让我说!你自己还说呢——”嘉宣握她的手,“再说我哪里蠢了!我现在还好好的,毫发无损,证明敌人起码比我还蠢——”
“少得意罢!——”嘉宜看着他的手,叹气道,“枉费爸爸当年花那么多心思培养你;好好一双手,本该留着拉琴,现在也要去拿枪——”
“我的枪法可不比指法差——”嘉宣笑笑,“姐姐你放心,等战争结束,我就听你的话,好好念书,好好拉琴,灌好多的唱片,大街小巷都放,烦死你们——”
“这可是你说的,”嘉宜看着他,“别反悔。”
“说话算话——可是,”嘉宣眉毛一扬,“姐,能先让我起来不?地上挺凉的——”
晚饭过后。
“姐夫你找我?”嘉宣进了书房顺手关上门。
“气色不错嘛,”陈啸风抬头看一眼他。
“你就没觉得我脸有点儿肿?”嘉宣伏在书案另一头,瞧着陈啸风。
“哦,是有点儿,”陈啸风抬眼看一下,手里的钢笔轻轻挥一下,“左脸大了一点。”
“她打的是右边!”嘉宣撇嘴有些恼。
“该!”陈啸风嘴角一挑。
“喂,我现在跟你是一个战线的好吧,”嘉宣轻轻揉脸,“现在是你来配合我们,就不能对我客气点儿!”
“不满意你可以打报告,申请调离我这组,”陈啸风头都不抬,“只要你□□组织同意,我没意见。”
“喂,你——”嘉宣口气一秒软下来,“姐夫,就算不谈工作,你还是我姐夫嘛——”
“你要是做蠢事,我还是要公事公办——”陈啸风停一下笔,“言归正传,我现在,以行动组长的名义,向你陈述圣诞节行动的任务——”
“是,组长!”嘉宣起身,利落的立正行礼。
转眼距离圣诞节,只有不到一周时间。
这天陈啸风陪着嘉宜出门。
“叫小郭送我去就好啦,”嘉宜有点不好意思,之前明台送的那对耳环丢了一颗钻,说要去补一下,“这样小的事情——”
“一起吧,”陈啸风笑笑,“我也没有别的大事要做。”
从首饰行出来,又经过蒋师傅师弟开的时装屋。小郭看一眼橱窗里新摆出来的粉色洋装,笑笑,“这颜色倒和夫人的耳环很配——”
嘉宜还未开口,陈啸风看一眼,又看看嘉宜,笑笑,“试试看?”
只一会儿,嘉宜穿戴停当,出来自己瞧瞧,一旁的女侍应帮着整理裙摆衣领的细节。
“真好看,”小郭在一旁憨憨的笑。“人长的美,穿什么都好看。”
嘉宜却看着镜中的陈啸风,等他的评论。
“是好看,”陈啸风走上前去,挽她的腰,望着镜中的嘉宜笑。
“陈夫人身材真好,衣服就像量身定做的似的,”女侍应笑笑,“几乎都不用改的。”
“记在我帐上——”陈啸风吩咐一句,拉着嘉宜笑笑,“算是圣诞节礼物?”
“只送衣服是不是太便宜你了?”嘉宜逗他。
“还想要什么?——”陈啸风把着她腰的手不动声色的紧一下,嘴角一挑。
嘉宜登时有些脸红,推他,“自己想——”
“好漂亮的洋装!好漂亮的人——”
两个人都惊一下。
婉华挽着小手包从一旁袅袅走过来,笑一笑,“多谢你介绍蒋师傅给我,手艺确实好——”她伸手给嘉宜握一握。
“这么巧,”嘉宜轻轻推开陈啸风的手,也笑笑,“你满意就好。”
“这么漂亮的衣服,”婉华打量着嘉宜,“是打算圣诞节的酒会穿吗?”
嘉宜一怔,没留心陈啸风的眼神一凛。
“哦,是我冒失了,圣诞节的酒会,我以为陈先生和太太应该也在受邀之列的;大约,你们有别的安排了?——”婉华抱歉笑笑,眼神却闪一下陈啸风。
嘉宜刚要开口,那边招呼婉华过去试衣,“失陪了——”
嘉宜抬头看陈啸风一眼,“圣诞节也不能在家过了啊?——”
“我还没应约,”陈啸风微微皱眉,随即平静的看着嘉宜笑笑,“就算真的要去,也应付一下就回来的,不会太久——”
“要我陪你去吗?”嘉宜知道他最不喜欢这种场合。
“这样去?”陈啸风看一眼她,在她耳畔轻声笑,“我不舍得——”
嘉宜红着脸瞪他,没留意那边婉华深深的瞧了他们一眼,神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