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前传之天风苦雨（王天风前传）》沙堂

29、29

　　“你们刚在干嘛呢？——”嘉宣一边吃饭，一边不怀好意的笑道，“文嫂叫半天，也没动静——”
　　“看书，”陈啸风给嘉宜盛汤，面不改色的回答。
　　“看的什么书那么专注——”嘉宣不理会阿秀在桌下踢他，偏要问，“废寝忘食的——”
　　“Paradise lost——”陈啸风说着，眼光瞥一眼嘉宜。
　　“啊？”嘉宣愣一下。
　　陈啸风停下筷子，看着嘉宜，“你跟他说说，讲的什么故事——”
　　嘉宜一怔，记起那天自己逗他的话，拿筷子敲他的手，“你还真记仇啊！？”
　　陈啸风嘴角挑一下，“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抬手推开她的手，却不易觉察的握一下。
　　“咳！——”嘉宣在一旁干咳一声，“姐——”
　　嘉宜看着他，“真想知道？”
　　随即看一眼陈啸风，转头轻声在嘉宣耳边说了几句。
　　嘉宣笑出声来，见阿秀看着他，便也跟阿秀说了一句。阿秀也笑起来。
　　文嫂听见飘的两句，亦笑起来。
　　陈啸风微微蹙眉。
　　几个人讲的无锡话，他一句也听不懂。
　　他有些恼，看着嘉宜，嘉宜却笑推他，“侬个憨头！”
　　这句倒是听懂了。他略带锋芒的看着她，稍微有点生气。
　　嘉宜却不理会，转头又跟嘉宣说了句什么，大家又都笑起来。
　　陈啸风怔怔的看着这群外国人——神情落寞又不甘。
　　文嫂轻轻推推嘉宜，使个眼色。
　　嘉宜看他怪可怜的，方才忍了笑，“这算不算欺负你呢？—”
　　陈啸风不理她，低头吃饭。
　　“好嘛，以后我们不讲家乡话嘛，”嘉宜轻轻推他。“要不，你讲两句我们听不懂的？”
　　陈啸风抬头嗔她，眼神却是温柔的。
　　“吃饭啦吃饭啦——”嘉宣适时的打岔，“菜都要凉了！”
　　“就是就是！——”阿秀也跟着帮腔，“今天的豆腐烧的特别入味——”一面轻轻朝陈啸风那边推一推，“先生你快尝尝——”
　　“这汤也不错——”嘉宣又替他添一碗汤。
　　陈啸风看看她，又看看嘉宜，嘉宜正托着腮看着他，——一家人忽然像哄孩子似得，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可是这个家庭之于他，如此温暖美好，确是值得他，舍出一切去维护的。

　　次日嘉宜陪着陈啸风去裁缝店试西装，预备新年的酒会穿。
　　“这是您之前选好的样式和用料，”蒋师傅带着学徒亲自帮陈啸风试衣，一丝不苟的用别针打理好每一处接驳处，又张罗着徒弟标记下需要微调的每一处细节。“你看哪里还有需要改动的？”
　　陈啸风看着镜中的自己，对身后的嘉宜笑一笑，“你看呢？”
　　嘉宜把他的大衣递给一旁的嘉宣，腾出一只手来，上前替他稍微的理一下领驳，又看一眼镜子里，笑笑，“已经很好了。”
　　一旁学徒又拿着一整套的西装成衣过来，“这是尹少爷的——”
　　嘉宣在一旁瘪嘴，“为什么到我这里就是成衣——我也要全套订做的！”
　　“好啊，蒋师傅，给他也来一套，一样的式样用料——”嘉宜瞥他一眼，“你出钱就行——”
　　“别！”嘉宣赔笑，“我那点零花钱，还不够买姐夫半条裤子的——我还是，老老实实的穿成衣吧！”
　　“我们的成衣也是蛮好的呀，”蒋师傅笑一笑，“尹少爷这一身，衣料同样式英国进口的，肩线袖口我们也按您的要求调过大小了，您年轻帅气，穿上一定潇洒合身。”
　　嘉宣嘿嘿笑笑，“别的不好说，年轻帅气这话，我倒是蛮受用的。”
　　这边蒋师傅拉开屏风，带陈啸风进试衣间换下半成品的西装，嘉宜看嘉宣试他的衣服。忽然背后似乎一凉，转身看时，店面另一边，有一个女人正看着她的方向，若有所思。
　　嘉宜怔一下，似乎在哪里见过。
　　“姐，怎么样？”嘉宣扣好衣襟，志得意满的看着嘉宜。
　　“嗯，很帅很潇洒——”嘉宜忍着笑。
　　“什么意思嘛！——”嘉宣瞪她，“姐夫你说！”他冲着刚出来的陈啸风道。
　　“是很帅很潇洒啊，”陈啸风从嘉宜手中接过自己的西装，也跟着逗他。
　　嘉宣气鼓鼓的解开外套去换衣服去了。
　　“我去付钱——”陈啸风笑笑，看着嘉宜替他扣好西装，轻轻握她的手。
　　“你怎么去？”嘉宜笑笑，她拍拍搭在自己臂上的大衣，“钱夹在我这里呀。”一面把钱夹取出来跟着蒋师傅去了账台。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陈啸风微笑望着嘉宜的背影，忽然背后软语轻笑。
　　“又不记得我了？”那女人看着陈啸风，笑一笑。
　　“这么巧，”陈啸风收起方才的温存眼神，客气的笑一下。
　　“真是帅气，”女人细细打量着陈啸风上上下下，俨然是上海高雅精致的上流社会绅士装扮。她轻叹，“当年可见不到这个打扮！”
　　后半句落在陈啸风耳朵里，微微蹙一下眉。
　　没留意身后试衣间里，嘉宣也皱一下眉——这声音，好熟悉。
　　“请你喝杯咖啡，你不会拒绝吧？”女人注意到他细微的变化，话题一转，笑一笑。
　　“恐怕不方便，”陈啸风简短的说，转过身，望着账台那边嘉宜的背影，很随意的抬手看一眼表。
　　女人注意到他腕上的手表，非常低调可是价值不菲的款式。
　　“考虑一下，”她看着他，眼神里有复杂的内容。“别急着拒绝。”
　　“都好了——”嘉宜轻快的走过来，很自然的挽住他的手臂，随即看到他身旁的女人。
　　“你好，”女人看着嘉宜——比之前宴会见到的稍稍胖了一些，却多了一丝温柔风韵的美。
　　“你好，”嘉宜有些困惑的伸手由她握一下。
　　“你先生的西装做的很好看，我想买一套同款式的，所以，多问了几句——”她非常老到的跟嘉宜笑笑，解释着。
　　“这样啊，”嘉宜笑笑，释然道，“蒋师傅的手艺很好的，不妨带你先生来，他推荐的式样衣料一定没问题——”
　　“聊什么这么热闹！”嘉宣忽然出来，打断几个人的对话，一面向陈啸风道，“我都好了，走吧。”
　　“那，再会？”嘉宜很友善的招呼一下她。
　　她点点头，不易觉察的又扫一眼陈啸风。
　　陈啸风只是温驯的接过嘉宜手中的大衣，看她系好扣子，理理领口，微微低头，由着她照顾好一切，抬手握住她的指尖。
　　“走吧，”嘉宜轻柔的笑笑。
　　“走，”陈啸风替她也整理一下领口的丝巾，拉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嘉宜坐进车里，若有所思似得。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而且——”她看着身旁的陈啸风，有些玩笑的说，“她好像对你挺有兴趣的——”
　　嘉宣在前面开着车，心里咯噔一下。
　　嘉宜挽着陈啸风的肩膀，看着他，像是在等他的意见。
　　“你问我？”陈啸风微微侧转，伏在她脸侧，嘴角贴着她的耳后，几乎只有气息的，“我只对你有兴趣——”一面不动声色的轻轻吻了一下。
　　嘉宜登时红了脸，有些羞恼的推他，自己转脸看着窗外。
　　嘉宣在后视镜里看的清楚，这才微微松口气，也笑了。

　　傍晚，药铺内。
　　“你违反组织规定，私下和军统方面接触，我随时可以向上级举报，暂停你的一切活动！”黎叔声音不高，可是非常严厉。
　　“我不赞同你的说法！”婉华起身，神色有些激动，“如今是战时，国共合作难道只是一句空话吗？！”
　　“你是真的去谈合作？！”黎叔不留情面，“还是要私会你的老同学？！”
　　“就算是又如何！”婉华虽然被他戳中心事，却依旧不认输，“别说他现在身份未定，就算真的入了军统，难道不可以争取利用吗！？”
　　“要怎么争取？！”黎叔嗓门都高了一度，“他现在西装革履豪宅名车，娶的豪门阔太太，过的纸醉金迷的上流腐朽生活，他一身西装能顶我们一个工人同志十年的收入，这样的资本家买办，要怎么争取？！”
　　婉华像是被这一连串的言辞震住，怔一下，迅速道，“所以我们才要努力！策反有资本有社会地位的中间力量，不是你们一向的战略吗？！”
　　黎叔像是被扎了一下，拍案怒道，“林婉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婉华也自知有些过分，可是她毫不留情，“非常清楚！”
　　“够了！”徐树齐从楼上下来，喝止道，“自己的同志在这里吵的面红耳赤，像什么样子！”
　　“组长？！——”林婉华和黎叔都看着徐树齐，等他定论。
　　“陈啸风的情况，我大概了解，”徐树齐慢条斯理的从口袋倒出一支烟，点燃，“是难得的人才，婉华讲的有理，如果能被我们争取，当然是最好；”他看一眼黎叔，“资本家若是能站到我们的队伍，不是更能显示我们的号召力吗？”
　　“不过——”他话一转，“任何时候，都要服从组织的安排，怎么争取，何时行动，都要由组织研究决定——”他看着林婉华，“类似今天的错误，以后不允许再有——”
　　婉华还想再说句什么，被他摆手制止，“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你们两个都需要写检讨——”
　　黎叔垂头道，“是。”
　　“此外，我需要你详细的向组织汇报陈啸风过去的情况——”徐树齐看着林婉华，“知己知彼，才好安排下一步的行动。”
　　婉华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道，“是。”

　　同时间，戴笠的办公室。
　　“刚刚拦截到密电，平安夜袭击日本领事馆，目标，特高课课长，木村冈长。”林秘书把电文递给戴笠过目，“是□□行动；我们的行动组请示，是否同步？”
　　戴笠瞄一眼桌上的电文，不紧不慢的吸着烟卷，“日本方面什么动静？”
　　“夜莺消息，南田洋子近来一直在密切追踪之前的连环案件，——”林秘书顿一下，“她最近盯上了陈啸风——”
　　“陈那里，有什么问题？”戴笠皱了一下眉。
　　“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证据，不过南田做事仔细，所有和遇害者有瓜葛的，都被她过了筛子——”
　　戴笠咬着烟尾，想了想，“是得替他洗洗干净——”他吐出一阵烟雾，眯着眼睛，“不然日本人总盯着他还行？”说完嘴角挑一下。
　　林秘书站在一旁静静的等着，他看得出，戴笠已经有了主意，不过是在细细筹划。
　　“用我们的伪装电台，原文发一遍给夜莺的电讯处——”戴笠轻轻弹掉烟灰，“让我们的电讯处24小时待命，等待拦截日方的反应；”他想一想，“通知陈啸风，平安夜，等待行动命令。”
　　林秘书没动。
　　“怎么？”戴笠抬头看他。林秘书皱眉不解。
　　“让陈啸风屈尊配合一下他们的行动；”戴笠幽幽吐着烟圈，“给□□卖个面子——顺便，洗掉我们的嫌疑——”
　　林秘书皱眉，“可是您把这个计划透露给了日本人，不是把陈处长给害了？”
　　“苦肉计嘛——”戴笠微微一笑，“南田知道消息，一定会先锁定陈啸风，不让他在现场受点皮肉之苦，怎么证明自己清白呀——”他咬着烟卷，抬手写一份批文，“通知我们的后援，医疗队，要最好的人手；另外，告诉蜂鸟，拿捏好分寸；若陈啸风有事，我可要他偿命——”
　　“是——”林秘书这下了然，立正领命而去。

　　“报告组长，刚刚拦截到的密电，”电讯处庄城立正，将手中文件夹递上，“有关抗日分子的最新活动情报。”
　　南田接过文件，迅速的读完，抬头道，“上报给木村课长了吗？”
　　“还没有，几分钟前刚刚破译完毕，属下立刻就来汇报了，除了我和电讯处的另一个同事，目前还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很好，”南田合上电报文，“这个消息封锁；不得向任何人透露，”看庄城犹豫，“我自有安排。”

　　次日陈啸风应约去见南田洋子，就约在日本领事馆门外的咖啡馆。
　　“陈处长，久仰——”南田伸手客气，眼神却带着冷漠的倨傲。
　　“南田组长客气，”陈啸风也依例客套，“不当处长好些日子了——”
　　“请坐，”南田简单的让一下，开门见山，“陈先生大概能猜到我今天的来意吧？”
　　“大概知道，”陈啸风也简短的答，“日本方面，您不是第一个——”
　　“我为之前菊地上校的行为感到抱歉，”南田略微欠身鞠躬，“大日本帝国一向爱惜人才，造成如此恶劣的影响，实在令人遗憾。”
　　“那么这次南田组长想要陈某做些什么——”陈啸风单刀直入的问。
　　“很简单，”南田笑一笑，“我希望陈先生可以用自己在警务处展现过的能力，为帝国效力——”
　　“以及？”陈啸风知道，她不会轻易放出条件。
　　“您得到权力和荣誉，还有，”她直视他的眼睛，“您和家人的，安全。”
　　“所以如果我拒绝，”陈啸风嘴角微挑，“是不是意味着，我和家人，身处险境？”
　　“如果您坚持和帝国作对，我只能表示遗憾——”
　　“虽然听起来更像是威胁，”陈啸风看着她，挑一下眉，“但我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陈先生是个聪明人，”南田冷漠的笑笑，“我希望可以尽快见到您的诚意。”
　　“一句话，”陈啸风非常简短的说，“什么时候入职？”
　　“本周之内，”南田的笑容更加明显一些，“我会替陈先生安排好职务；我非常欣赏您的态度——”她起身伸出一只手，“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可以合作愉快——”
　　“借您吉言，”陈啸风起身，客套的握手。目送她离开。
　　刚要离开，身后熟悉的温软声线。
　　“真是有缘，”婉华坐下来，照例风情万种。
　　“是事在人为吧，”陈啸风却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淡淡的看着她，今日穿的意外清素。
　　“怎么说都好，”婉华忽然收起眼神里一贯的风情，“陪我坐一会儿？”语气有些恳求的意味。
　　“不早了，”陈啸风瞄一眼腕上手表，“咖啡还是少喝的好。”抬步要走。
　　“啸风！——”婉华蓦地握住他的手腕。陈啸风骤然蹙了眉，侧颜看着自己手腕。
　　“我，”她自知唐突，松开手指，“我有话跟你说——”
　　她抬头看着陈啸风，眼神低矮犹豫。
　　陈啸风没有表态，不过也没有再抬步离开。
　　“你真的要接受日本人的工作？”
　　“你都听到了，”陈啸风不带任何表情。
　　“你就不怕被人误解？”婉华无不担忧，轻声道，“汉奸的帽子戴上，不是那么容易摘的——”
　　“旁人的想法，不是我能左右的，”陈啸风看她，“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话里有话。
　　婉华怔一下，声音忽就有些哽咽，“我知道你瞧不起我；知道你从来也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你是什么样的人，只与你自己有关，”陈啸风打断她啜泣的喃喃自语，“他人的看法，只会徒增烦恼。”
　　“那么嘉宜呢？”婉华忽然抬头，“她的想法你也可以不在意吗？”
　　陈啸风没想到她会扯到嘉宜，但是迅速答道，“她除外。”
　　“就因为她是你太太？”婉华不甘的追问。
　　“是家人，”陈啸风纠正道，不容她再纠缠，“如果只是同我讲这些，我恐怕没时间。”他望一眼店外久候的小郭，点头示意就来。
　　婉华犹豫了一下，忽然鼓足了勇气起身，低声道，“平安夜，不要去！”
　　陈啸风神情立即凝固了一下。
　　“不要管我怎么知道的——”婉华恳切又急迫的看着他，“相信我；不要去——”怕他疑心似得，忍不住捉住他的衣袖。
　　陈啸风停一秒钟，轻轻推开她的手，“我知道了。”转身出去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