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前传之天风苦雨（王天风前传）》沙堂

31、31（大招）

　　平安夜。
　　“小少爷真是的，”阿秀把饭菜上齐，坐下来就抱怨，“说好了晚饭就回来，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那些同学，哪里肯放他回来！”嘉宜笑笑，“肯定又要闹到半夜！不管他，我们先吃——”
　　“还好先生在，”阿秀替陈啸风和嘉宜倒上酒，“不然也太冷清了！——往年大家都在的时候多好啊！小少爷在院子里放烟花，可好看了——”
　　“他不在也可以放的！”嘉宜笑笑，“等下我来，比他放的还好呢！”
　　“太太你又淘气！——”阿秀看她一眼，坏笑，“先生才不舍得让你去呢！”
　　“他说了可不算！——”嘉宜看他一眼，得意道，“阿秀再去拿个杯子来，小郭也陪我们一起喝一点——”
　　“哎！”阿秀说着拿了杯子，替小郭斟酒。
　　“圣诞快乐！”阿秀带头举杯，“先生太太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圣诞快乐！——”
　　四只酒杯轻轻碰一下，叮咚脆响，文嫂不喝酒，在一旁瞧着他们笑。
　　“少喝一点，”陈啸风看着嘉宜杯子空了，起身倒杯热茶来，“天冷又要闹胃痛的——”
　　阿秀在一边抿嘴笑。小郭也跟着傻笑。
　　嘉宜不好意思，推他，“哪儿就那么娇气！”却也没再坚持。
　　一家人聊着家常，只一会儿，嘉宜就有些醉意，“今天的酒劲怎么这么大——”稍微扶额。
　　“我扶您去歇会儿？”阿秀起身。
　　“我来吧。”陈啸风起身挽着她，嘉宜起身就觉得脚下有些酥软。
　　被陈啸风一把抱起来。
　　轻轻放她在枕上，嘉宜伸手捉他的衣襟，“今天怎么醉这么快——”
　　“轻易不喝，刚一下灌的猛了，”陈啸风安抚她，握她的手，“睡一会儿，起来看烟花——”
　　“嗯，”嘉宜眉梢眼角都有些红晕，轻声道，“今晚不去，真的不要紧吗——”她指政府那边的宴会。
　　陈啸风轻抚她耳边碎发，在她耳畔轻声，“睡吧——”话音才落不久，便听得嘉宜渐渐沉长的呼吸。
　　替她理一理被子，看她确已熟睡，陈啸风起身，理一理衣衫，从衣架上取下外套，下楼去了。
　　“先生要出门吗？”阿秀起身瞧着陈啸风穿的齐整。
　　“不是说要看烟花吗？”陈啸风笑一笑，“我去买些回来——你们先吃——”

　　小郭送陈啸风倒汇中饭店门前。
　　“组长，小心——”小郭看着陈啸风下车，忍不住多说一句。
　　陈啸风下车轻掸袖口，“照顾好嘉宜。”言毕，转身进了饭店。

　　顶楼宴会厅，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陈先生——”南田洋子远远看见陈啸风进门，几步过来招呼。
　　“抱歉，夫人身体不适，来晚了，”陈啸风微微颔首。
　　“没关系，”南田洋子看着他，笑一笑，“听说陈夫人是上海滩有名的美人，陈先生，不会是不舍得带出来吧？”
　　“坊间乱传而已，”陈啸风一笑，“今日这里才是美女如云——”
　　“这话说得好——”身后熟悉的软语娇声。
　　南田抬眼，林婉华袅袅婷婷的过来，看一眼陈啸风，“等你好久了——”
　　陈啸风怔一秒，被她很自然的挽住手臂，老练的撒娇，“约了人家，又迟到！你预备把我一个人撂在这里多久啊？”
　　“抱歉，”陈啸风立即挂起笑容，伸手挽她的腰，“我自罚一杯？”
　　“三杯！”婉华微嗔，轻推他，“每次都这样！”
　　“好，听你的。”陈啸风天衣无缝的配合着。
　　南田在一旁嘴角一笑，“原来如此——那不打扰你们了——”端着香槟转身离开。

　　陈啸风看着南田走远，迅速的松开手，却被婉华一把捉住，低声道，“任务有变；你必须得配合我——”
　　陈啸风眉头蹙一下，看着她。
　　林婉华扶着他的肩，拉他乱入舞池之中，在他耳边轻声道，“这里近百人，可是至少有三分之一个宾客是日本宪兵伪装的；还有好几个女宾，身上都有枪——”看一眼他的脸色，“你刚进来有人搜身吗？”
　　“没有。”
　　“我有；”林婉华低声继续道，“日本人似乎掌握到了什么——我们的计划很有可能泄露了。”
　　陈啸风看一眼她，林婉华被他看的一丝心乱，差点踩着他脚。
　　“我没有接到中止命令，”陈啸风声音极轻，但是很确切。
　　“万一真的是陷阱呢？！”林婉华焦灼的看着他。
　　“那就把坑填了，走过去。”陈啸风带着她熟练的躲避着舞池中的人群。
　　“我已经替你填了，”林婉华看着他，眼神复杂，“今晚不会有行动了；你唯一的任务，就是陪我把戏演完——”
　　“别忘了，我们不是一个阵营，”陈啸风眼神并不在她，“你也不是我的上峰。”
　　“算我求你，”婉华忽然攥紧了他的手指，“放弃行动吧。”
　　陈啸风低头看她，“如果我拒绝呢？”
　　林婉华看着他，陈啸风眼神平稳坚定，知道劝不住他，她轻声道，“B组已经没有人了；你要坚持送死，我陪你——”眼神里一点闪烁。
　　陈啸风不答言，随着音乐的节奏继续带她徘徊在舞池之内。忽然停下来，端一杯酒，看着会场的某个角落。
　　林婉华看着他，不知所措，陪他站在那里，有些尴尬的笑笑，“你的舞艺进步多了；是她教的吧——”
　　陈啸风却像没听见似得，忽然饮尽杯中的酒，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汇中大楼对面。
　　瞄准镜这边，嘉宣额上细细的汗珠。
　　已经超过了预定的任务时间。他的枪口徘徊在南田和木村之间，有无数次最佳的瞄准机会，但是他的任务是候补位，第一狙击没有发动，没有失手，他只能按兵不动。
　　蜘蛛。计划中的主行动组，到现在为止，丝毫没有动静。
　　嘉宣焦灼的擦了一下手心的汗，重新扣紧扳机。只等继续等下去。

　　“烟花买回来啦，”小郭提着东西进门，被阿秀“嘘”一下，“太太睡着呢。”一面轻声问，“先生呢？”
　　“先生说有东西落在厂里了，去取一趟，就回来——”小郭把烟花放下，又递给阿秀一个盒子，“蛋卷——”
　　“先生真是的——”阿秀看见蛋卷开心起来，“你怎么也不跟着一起去？”
　　“这不是赶着回来送东西嘛，”小郭笑一下，“别担心，先生很快就回来了。”

　　陈啸风很快从洗手间回来。见林婉华被政府秘书处的人缠住，陈啸风抬手看看表，见南田正在一边独酌，便端一杯酒过去搭话。
　　“陈先生怎么不跳舞了？”南田饶有兴味的看着他。
　　“有好大家分嘛——”陈啸风朝林婉华方向点一点头，嘴角一笑，“我也不能总是独占风光。”
　　“我以为陈先生只对工作上心，想不到风月之事，也一样得心应手，”南田看着陈啸风的眼睛，仔细的瞧他。
　　“生逢乱世，朝不保夕；所以偶尔行乐，也不算罪过吧？”陈啸风迎着南田的目光，挑一下嘴角，“您说呢？”
　　“说的有理，”南田一笑，“看起来陈先生是比从前更熟悉这里的生存之道了。”
　　“共荣共存，”陈啸风举杯。
　　南田眼光稍微波动了一下，随即亦举杯，“共荣共存。”

　　“清扫还没开始吗？”
　　“一号库停用。”苏医生电话里压低声音，“可能出现意外了；要不要启用二号库递补——”
　　黎叔那边顿一下，“不用。12点，如果一号库满仓，直接启动清除程序。”
　　“全面清除，可能会损失部分货物，”苏医生迟疑一下，“是否确认？”
　　“11点55分，发布确认命令。”
　　“是。”

　　11点55分。
　　蜂鸟在斜侧另一狙击位。
　　已经超过预定任务时间一个小时。□□的配合组目前还没有任何动静。他在等。还有五分钟。
　　12点之前，如果□□的预定狙击取消，他需要独自完成所有任务。
　　一枪木村，一枪陈啸风。
　　分毫不得有误。
　　但是现在的场内情况复杂，人来人往，意外情况很多，他很难保证两次狙击不失误。
　　如果只击毙木村，掩护洗白陈啸风的任务就等于失败了；如果只击伤陈啸风，更是毫无必要。
　　妈的，□□的混蛋在磨蹭什么呢。

　　苏医生电话连响三声。
　　“第三小组听令，执行全面清除！”
　　然后一分钟过去。
　　大楼之内，风平浪静，依旧欢声笑语歌舞升平。
　　“报告组长，”董岩神情有些慌乱，“预定炸点失控，没有引爆。”
　　“怎么回事？！”
　　“立即重试！”
　　“是！”

　　11点58分。
　　嘉宣急的汗啪嗒啪嗒的落在窗台。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行动要失败了。
　　他最后抹一把手心，把紧扳机。
　　这一枪，我来。
　　他把准星瞄定了木村的额头。
　　骤然一惊。
　　木村忽然低头。
　　一旁陈啸风侧身过来替他殷勤点烟，挡在他身前，谈笑晏晏。
　　嘉宣心里一紧，修正了准星位。姐夫在干什么？！
　　两个人这么近，他手有些抖。
　　万一要是失手——他使劲的控制自己不去分神。
　　忽然有一秒钟，木村的额头完全露出来，这是绝好的机会。嘉宣扣紧扳机。

　　啪。

　　忽然场内熄灯。

　　一片漆黑寂静。

　　蜂鸟一惊。
　　然而瞬间意识到什么。
　　瞄准位附近，几处明显的光斑，是点燃的香烟。
　　他凭记忆，左边，是木村，右边稍微高一些的位置，应该是陈啸风。
　　趁场内还没有乱，必须要先下手了。

　　“砰！——”
　　蜂鸟一惊！
　　有人比他手快。

　　玻璃碎裂的巨响。
　　场内顿时一片哗然。
　　忽然灯光再次亮起。
　　场内血泊之中，倒着木村冈长，正中左眼。一枪毙命。
　　陈啸风和南田围过来，蹲在他身旁察看。
　　机会绝佳。
　　蜂鸟微微调整呼吸。
　　“砰！——”

　　“等等！——”陈啸风忽然推一把南田。
　　又是一声玻璃脆响。
　　子弹擦着南田的肩侧过去。
　　紧接着，又一枪。
　　“砰！”——
　　陈啸风瞬间左肩中枪，即刻倒地。
　　南田震惊。
　　“立即封锁现场！抓捕刺客！”一面过来察看陈啸风的伤势，血流如注，见陈啸风脸色惨白，皱眉竟有些不忍。
　　“叫医疗队来！送陈先生去医院！——”一面自己掏出手帕裹住自己擦伤的右臂，利落的打止血带。

　　宪兵队守住所有出入口，大声呵斥混乱的人群，刚刚有些安定下来。
　　忽然又一声玻璃脆响。
　　主餐台的一侧。骤然一声惨叫。
　　林婉华腹部中枪，歪倒在地。紧靠着餐台昏死过去。

　　蜂鸟和嘉宣都一惊。
　　还有第三个狙击位——是谁？为什么？！餐台附近没有任何目标人物。这个忽然档过去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没时间想了，必须马上撤离。

　　“局长，任务结束，猎物已经清除；陈已被送往陆军医院抢救，我们的人全部撤离。”林秘书快步进来，低声报道。
　　“陈啸风伤怎么样？”戴笠手里的打火机攥的发热。
　　“不清楚，日本方面正在全力抢救；”林秘书顿一下，“中途出了一点意外，□□迟迟没有行动；如果不是陈啸风临时救场，任务很有可能失败。”
　　林秘书递上文件夹，“这是蜂鸟对于任务过程的详细陈述；您过目。”
　　戴笠迅速看完，立即抬头，“任务完成，电令蜂鸟等嘉奖；让我们的人盯紧医院，务必确认陈啸风安全。”
　　林秘书还没动。他知道□□那边临时掉链子，戴笠不会就这么算了。
　　“给我查□□那边谁坏的事；明天午饭之前，我要结果。”
　　“是！”林秘书这才领命去了。

　　天还未全亮。
　　忽然嗵嗵蹡蹡的热闹起来。
　　阿秀最先跳起来，看见窗外腾空的绚丽，炸开半天的灿烂光华。
　　嘉宜起身，药力刚刚过去，还有些头痛，可是迅速的被窗外半空的烂漫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红的，绿的的光点在已经微微放白的天际绽开，散成巨大的花朵；金色的焰火在一旁喷薄，映的尹家院子如同白昼一般。
　　嘉宜想起什么似得，跳下床，赤着脚就跑下楼去。

　　药铺内。
　　黎叔正大发雷霆。
　　“胡闹！！”他恼怒的拍着桌子。“谁允许你们擅自改动计划的！？”
　　“黎叔，现在婉华还在医院——”苏医生皱眉想劝，“救人要紧——”
　　“她活该！”黎叔有点失去理智了，“竟然敢袭击我们自己的组员！几乎导致我们整个任务失败！”他用力的推一把李志——代号蜘蛛，一号狙击手，却没能完成任务。“你是废物吗？！竟然让她一个女人给打昏了？！你要组织怎么信任你！”
　　“组长，是我的错！”李志痛心疾首，“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
　　“那你就直接狙击爆破点？！”后面传来一个更加暴怒狂躁的声音。
　　“谁允许你进来的！？”黎叔震惊的看着尹嘉宣。
　　嘉宣眼睛通红——一半是因为熬夜，一般是因为极端的愤怒。
　　“我是为了完成‘清除’任务！！”李志也吼起来。
　　“你知不知道现场还有我们自己的同志！！还有中国人！”嘉宣咆哮着，“你这一枪下去，他们怎么办！？”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就是要死人的！”李志也咆哮起来，“怕死就不要搞革命！”
　　“你说谁怕死？！”嘉宣被戳到敏感，更加狂躁，“你害死自己的同志就是好汉了？！”
　　“够了？！”黎叔怒气冲冲的拍案呵斥。
　　“没够！！嘉宣转向黎叔，咬牙道，“炸弹是我做的，经费是我出的，我人就在现场，可是你没告诉我，还有一个爆破组！一个随时预备清除整个现场的爆破任务！”
　　“你出钱出力了不起吗？！”黎叔调门也高了一个八度，“组织的决定没有必要和任何人透露！”
　　“你们这是欺骗！！是陷阱！！”嘉宣一把过去拎起黎叔的衣领，“我问你，如果炸弹引爆，你们是不是打算把林婉华、陈啸风和日本人一起炸成炮灰？！”
　　“是婉华先修改了炸弹设置，李志才被迫采用狙击引爆的——”苏医生实在是看不下去，想出来打圆场。
　　“那是因为她早就知道你们这套灭绝人性的备用方案！”嘉宣松开黎叔，轻蔑的说，“你们把自己的同志派上战场，又随时准备消灭他们，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信仰？！”
　　“咚！——”
　　李志一拳挥上来打在嘉宣左颊，嘉宣重重的磕在身后墙面。
　　“终于翻脸了？！”嘉宣擦一把鼻血，握拳上来就揍他。
　　他正年轻，格斗又是专业的，李志自然不是对手，几招下去，就毫无还手之力。
　　“尹嘉宣？！”黎叔怒斥，“闹够了没有！我们随时可以开除你的党籍！”
　　“少吓唬我！”嘉宣揉着自己的左脸，“你们连我们的命都不在意，这点处分算什么！”他“啪”的把兜里报纸拍在书桌上，“婉华现在日本人手里，你们还是赶紧研究怎么救人吧？！”
　　说完摔门出去了。
　　“混蛋！”黎叔在后面破口大骂。

　　“砰砰”！——
　　“啪啪——”
　　尹家院子里升起一朵又一朵焰火。
　　阿秀捂着耳朵远远的站在廊下看着，满脸孩子气的欢喜；小郭卷起袖子，动手去拆另一捆烟花。
　　陈啸风手里拈着一支烟，正要去点燃一支烟花的引线——
　　嘉宜看着他猫腰熟练的点燃，向后退几步。嘴角笑起来。
　　“哎——”
　　退过来正好撞进嘉宜的怀里，被她环住腰。
　　陈啸风看着腾空的焰火，笑一笑，覆上她的手背，才发觉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转身把自己大衣脱下来裹住她。
　　——“哎呀！——”嘉宜骤然看见他手臂肩膀缠着染血的绷带。“你？！——”嘉宜的眼神又惊又急又难过。
　　“没事了，”陈啸风很淡然的笑一下，替她笼笼领口，“怎么鞋也没有穿？——”他低头瞥一眼，略微皱眉。
　　“我不冷，”她握住他的手，“疼吗？——要不要再上点药？”
　　陈啸风看着她，挽的近一些，耳边轻声道，“你就是最好的药——”嘴角忍不住轻笑。
　　嘉宜一怔立即红了脸，“胡说！——”推他，想躲开，“嗵！——”的一声，一个巨大的烟花在半空炸裂开来，绽放出异乎寻常的光彩，嘉宜抬头看的愣一下。
　　小郭隔着金光灿烂的火焰看着相依而立的陈啸风和嘉宜，笑起来——这一夜实在漫长，好在，都过去了。
　　“小少爷？！”阿秀忽然瞧见嘉宣气鼓鼓的黑着脸从外面回来，嚷起来。
　　“小少爷快来！”
　　“回来啦？！”小郭看着嘉宣，也笑着问一句。
　　“嗯，”嘉宣的气还没消，爱答不理。
　　“快来快来！——”阿秀跑过去一把拉住他拖到那堆焰火跟前，“这堆都是你的！快给我们放个大的！”
　　嘉宣刚要甩手不肯，忽然抬头看见嘉宜挽着陈啸风——姐夫脸色都有些苍白，可是眼神里平静温暖的笑意看的他一怔。
　　他接过小郭手里的打火机，低头挽起袖子去拆烟花的引线。
　　眼眶忽然有点湿——这用血和生命换来的暖意如此珍贵，希望不要，像手里的烟花一样，短暂易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