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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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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簿大人,你迟了。”
两位朱砂官服紫微冠的大人肃然正色。
然而这暗卫主簿身居要职,又手持圣谕,纵使是躺在床上让人送进来审案,旁人也终究没奈何。故而徐潜也只是行了个半礼,便径直走向在牢栏对面的犯人,着人开始录供。
牢笼之中的人被几条儿臂粗的铁链铐住四肢腰间,身上血迹斑斑,铁链另一端各嵌在房屋四角,房屋中央被铐住的人因着铁链长度的关系,能活动的范围只在三尺之间。
犯人低着头,散乱头发看不清面孔,只是从喉咙里不停滚出的只字片语混乱无理,夹杂着阵阵痴笑,却真有几分疯癫。
徐潜立在离犯人几尺远的地方,点名道:
“逆党杜临声。”
没有回话,垂着头的犯人依旧垂着头,发出意味不明的浑笑声。
一旁的狱卒见状,上手纵鞭直直抽在那疯傻子身上,同时大手攥牢了犯人垢发,将人生生拽仰起来。
这一仰,教徐潜顿时看见了犯人的面孔,纵使有过心理准备,但在见到那人之时,还是不由得怔在原地。
他半张面孔掩在乱发之下,皮肉毛发经炭火灼伤后扭曲糊烂,变成整片可怖的疤。相较而言,那人仅剩的另半张面孔虽然灰血混杂,却已足够描摹他本来的模样。也正是这半张脸,教徐潜认出了他。
那疯子被骤然一鞭子抽得痉挛不已,在狱卒的手下挣扎哀叫,沉重的铁链微微晃动着,像是悲哀而可笑的嘲讽。
除此之外,疯子只是仓皇地,面露惧色地看着来人,没有任何端倪。
莫不是真疯了?
徐潜稳住心神,想起一个时辰前在殿前领的旨。
“逆党杜临声,你勾结江湖匪徒,里通暗党私会外贼,罪可灭族,今上蒙恩念慈,特赦一罪,尔欲悔改者,可保余族。”
回应他的依旧是不知疯傻的神情,引得徐潜不由得怀疑这人也许是真疯了。
他不动声色,耐着心性,再一次确认他的理智。
“告诉我,白景在哪里。”
徐潜看着那疯子的眼睛,空张迷茫的双眼映着他,疯子突然间笑了出来。
“青玉缶!白玉缶!三更半夜魂随走!”
“徐大人,这人多半是失心疯了。”
刑部大人在身后不无忧虑地说。
“上回给他灌了那么多药,都没挖出一个字来。”
“这样下去,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来。”
徐潜的耐性也被耗尽,他需要得到回应。这疯子对着他不停地唱着黄口小儿的歌,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掐住那疯子的咽喉,迅捷而有力,荒腔走板的歌声陡然被扼断在喉咙里。
徐潜拿出在私牢审人的手段,一点一点,用濒死的痛苦削骨碾肉,逼人至绝地。
“白景,人在哪里?”
一旁的狱卒看着犯人面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粗涨的脖颈上被逼出条条青筋,迸裂的血管在皮下清晰可见。
再用一点力就会把人掐死了,徐潜心想。
身后的两位大人也是为此惊惧不已,内卫主簿用只手就将一个与自己体格相当的犯人扼在了半空中。看着犯人挣扎的脚尖渐渐伸直,却没有人敢上前劝阻,若是打断了金翎卫的审讯,谁也不知道回头会有怎样的罪过。
徐潜看着那人在钳制下濒临窒息,上下翻动的眼睛目光涣散,终于听见他口中吐出模糊不清的字句:
“白景已经…死了。”
“徐潜……你快把我……掐死了。”
就在那一瞬间,塔牢之内忽然传来惊天巨响,牢笼之中的人一个趔趄,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震动,片刻前沿着塔身一路安放的炸药逐一引爆,石室在晃动之中发出松懈崩塌的声音。守卫抽刀而待,却根本不知敌从何来,耳听得塔外呼声阵阵,乱作一团。
徐潜用断裂的铁链几下将犯人缠住,一面命狱卒护送两位大人撤离,这时又是几声巨响,晃动如碎,但听得石滚阵阵,回过头,见来路已被坍塌的石块堵死。
而那人却仍是傻笑,嘴里阿照阿照地喊着。显然对自己刚记起来的名字感到新鲜不已。
徐潜有些气馁,依旧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疯了,他拍了拍那人的脸,确认性地叫了声。
“临声?”
“杜临声?”
崩塌的飞石里,他看着昔日的同僚在自己的呼唤下无动于衷,揪着地上的稻草,口中叫着残缺记忆中的名字,纵铁链加身也浑然不觉。
塔外,千羽卫禁军的呼喝不断:
“塔要塌了,快去禀报将军!!快来救人!!有刺客!!”
他扯下了脸上的假面皮,扔在地上,看着面前乱石飞溅仍一无所知的疯人,便用铁链将二人锁在一起。
这毫无征兆的劫狱事先没有任何消息,通天大在爆裂之中摇摇欲坠,塔下的千羽营霎时大乱。
剧烈的晃动间徐潜背着那疯子爬到破碎的塔边,但见塔外火箭呼啸海潮磅礴,狂狼似的风排山倒海般扑在他脸上,万丈高塔在脚下摇摇欲坠,那一刻里他再无顾忌,系紧了腰间的锁链,纵身从塔上一跃而下。
人间的景物如镜般层层在眼前破碎,狂风如劲,力可摧骨,徐潜在急速的坠落之中抽出背后的金刚伞,借着冲力将伞撑开。
撑开后五尺长的蚕丝伞犹如巨盘遮天,面对万丈高塔直堕而下的巨大冲力,铁制伞骨在狂风之中不受摧折。
伞的主人在临行前相赠此物,之后带着亲眷的遗骨回归故里。
巨伞拽着二人摇摇晃晃飘行,最后如计算一致地落在枫林里,不远处正在崩塌的百年孤塔一夕崩塌,沉入汹涌翻滚的海潮之中。
徐潜抽刀斩断将二人捆在一起的铁链。疯子重获自由后,兴奋地转了几个圈,又跑到徐潜面前来,拍着手:
“还要跳!好玩!还要跳!”
徐潜心中一紧,彻底弄不明白这人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
“这个东西,你还认得么?”
他将一枚染血的腰牌拿给那人看,那人瞪着腰牌上自己的名字,却又憨笑起来。
三年了。
徐潜站起身来,看着疯傻难辨的杜临声,他也想笑,可是一点也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