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舟》迟书

22、第二十二章

　　明和三十二年，阔烨与胤结订鹿贺之盟，割西域三城，双方休战止戈，再无进犯。
　　明和三十四年，源河戡乱，擒北幽王于凉山，帝收鹤土。同年，祈王复出，拜一品内阁司卿，于殿前辅佐君主。

　　徐潜在乡间置下一爿地，靠山接水，院落背后是一片荷花淀，空舟无人载渡。
　　他有时去镇上采买，认识的人见了他，总要客气多问一句，家里的病人怎么样了。
　　人皆知那是一个疯子，初来时在镇上闹出不少笑话，青楼的花娘有时被他招惹了，恨得直骂娘，但又看在那疯子生得标致，总又舍不下往他手里塞点儿什么。
　　徐潜每每来，总带着他绕着青楼走，后来干脆不带人，一了百了。
　　没人知道二人是从哪里来，那年岁有太多这样的人，没人留心去问。
　　他从镇上梁老板那里取了两斤酒回到家，看见那人乖乖地蹲在石几上，抬头看着院里一株桃花无声落花。
　　花树是宅子的前主人所种下，用以取悦重病的眷侣；而后斯人已逝，主人将空巢卖给他们之后，便孤身外出云游。
　　他走过去，捡起落在地上的外衣给他披上，那人只呆呆看花，毫不知觉。他心脉受过重伤，不堪风寒，稍有不慎便会咳血。徐潜格外小心。
　　刀剑之伤可以药治，心神所受的伤，却无法医治。
　　在通天塔里他服用了太多的极乐引，神经受损，眼下配合着金陵友人寻来的几副药，每日煎熬着。
　　徐潜见这人今天心情不错，便有意寻来他腰牌放在面前，问他可认得。
　　过去的几年里，他每天都要这样教疯子辨识自己的东西，从他的刀，到衣服，甚至旧相好的香囊。这样近乎徒劳的辨认，连徐潜自己都快将这人的东西背出来，而疯子却仍旧毫无清醒，看着以前的旧物，却似不相干一般。
　　那一年冬雪纷纷，临近年关，徐潜置酒烧鱼做了二人简朴的年夜饭。那疯子坐在对面，依旧是似疯似傻的神情，虽然知道不会有回应，他还是在对面的杯子里斟上酒。
　　“这酒难得，今夜咱们一醉方休。”
　　疯子盯着杯中物，恍恍惚惚间，口中似棉絮般含着三个字：
　　杜、临、声。
　　他抬眼，眼中突然浮现出某种狡黠笑意，是徐潜熟稔的神情。
　　后来他看见杜临声将红翦的来信埋在院里的桃花下，然而回过头来却又是一派疯癫的样子，吵着要看徐潜用竹剑劈柴。
　　再后来，徐潜在荷舟里喝醉，耳畔迷迷糊糊听见一个人的声音：
　　“你亲亲我，亲亲我就带你回家。”
　　他心中暗笑这梦荒唐，还是伸颈过去，与对方缠绵接吻。
　　那一个早晨清凉，晨光穿林漏叶，徐潜在烁烁光斑下悠悠睁眼，他知道杜临声走了。
　　他的刀，他的香囊，他的衣服和腰牌，一切的一切，都被带走。他想起夜里那人悄无声息收拾行装的一举一动，皆看在他微阖佯睡的眼中。
　　过了半个时辰徐潜才起来，随意地翻捡几处箱柜，这才发现自己少了些钱。不多不少，二十两。
　　果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啊。他心想。
　　是夜，徐潜又放舟莲淀，周围岸芷汀兰，荷叶团团，暗香浮动。他躺在舟中，忽然想到那个荒唐的醉梦也许是真的。
　　他想着，此时的杜临声，也许正在南渡的长舟上，穿过相传蓬莱所在的漫漫仙海。
　　舟中之人共举首，头顶星辰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