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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西缉事厂掌印督主汪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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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践祚之前,先明理、摄事于东宫文华殿。因为朱祐樘自幼体弱,启蒙还晚,又错过了最佳习武的年岁,明宪宗就让太子太保不必要求武技,只需引导太子强身健体即可。
朱祐樘似乎有两月没有见到汪直了,刚到校场隔着遮阳垂下的竹帘,咋一见看座青罗伞下那人不由停下脚步,是了,王越是西厂汪直的左手,加封太子太保,这样来他是不是可以像在昭德宫那样时常见到那人,非也。
伺候太子身边的何鼎跟在后头“殿下?”何鼎顺着小主子的目光望过去,见是西厂提督汪直在此,不由紧张地两边张望怕是暗处隐匿不少人马。
只见那两人一坐一立,也不知太保王越同汪直说了什么,汪直应着,那人心情愉悦的时候就会摩挲腰间别的水龙吟双珮岫玉宫绦,长长的青绿色穗子拨弄着,他今日头上还戴一顶嵌金三山帽,穿一身圆领簇锦四爪蟒纹曳撒,明晃晃的十分打眼。
朱祐樘站了片刻,这才示意何鼎揭开竹帘,或许汪直早就发现了他。
学生要先向老师作揖行礼,老师王越随后还礼,再然后,申琼将将起身一揖:“臣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安康。”(1)
朱祐樘八岁身高刚到汪直的胸口,连忙上前几步伸手虚扶,指尖微微触碰了汪直的衣袖,收手笼在袍袖下,无意识轻捻指尖。
申琼站定,他并未将礼行,眼前的小豆丁是成长了不少,发色不似从前枯黄,眉眼精致不少,定睛看了会道:“听从万岁口谕,臣为殿下挑选了两个贴身的侍卫,以护得殿下周全。”
朱祐樘略带矜持得颔首,内里有分急切又不知急切什么,只好努力定了定神。
这日傍晚回到仁寿宫,周太后已知晓陛下让西厂汪直为太子拨了两个护卫,私下免不了告诫了孙儿朱祐樘一番,莫与西厂的话人走近了。
次日太子身边伴伴,成化十一年状元谢迁等人在朱佑樘面前直言:“万氏专政,西厂汪直又是安喜宫的人,还请殿下谨慎,这二人可能动机不纯,怕是来秘密监视殿下一举一动。”为避免得罪西厂提督,还不能弃之不用,又不能多用。
皇太子殿下的两个侍卫分别是御马监掌印汪直直接调度的麾下龙骧卫与虎镶卫成员。
朱祐樘小小年纪听了这些话,并没说什么来反驳,太子殿下性子像极了朱见深,是以众人也以为殿下记心里而并不善于表达,所幸,殿下聪慧过人。
然,别人多说汪直冷血残暴,争权夺势奸佞之辈,朱祐樘他却觉得汪直不是那样的人。
太子按部就班的过着日子,他将汪直挑选来是两人虎六,龙六安排在暗处跟随自己,私下朱祐樘有一次问龙六,西厂厂督是个什么样的人。
龙六弓腰只是回答道:“厂督将我们派到殿下身边,嘱咐我们日后就是殿下的人,为殿下效命绝无二心。”
朱祐樘点点头,他要听的不是这样的答案,却又觉龙六这样的回答是最好的。
夜深了,申琼指尖点着眉心,闭目,养神,案上摊开尚未看完的卷册。傍晚雨后安喜宫召见了他,年关将至,陛下将皇城禁军交到他手上,一些宵小之辈竟也偷偷摸摸滋生。
明朝初年,贩私盐者罪至死。尽管如此,为了谋取高额利润,仍有人铤而走险。今年冬至陛下又特地下旨重申,内外官员,如有夹带私盐,不分有无知情,俱照例问罪处死。
另外申琼面前的案上赫然有一封密报:建州女真兵动。汪直提笔下字装入信笺内,火漆密封,着人递了出去。
宫里节庆氛围愈加浓厚,提前一个月除扫,早在腊八就有烟花,大年三十放一次,正月初一放一次。从腊月二十四开始,一直到春节后的正月十七,每天都还放鞭炮。燃放地点都在乾清宫正殿前面那片空地上,白天放鞭炮,晚上放烟火,上面打赏下来的东西多如流水,热闹至极。
御马监较为清冷,他们这些人并不怎么过节,督主更是不爱吵闹。
年后不久,汪直就接到状告,告的还不是别人,正是朱见深身边的红人覃力朋。永乐大帝朱棣在位从应天府南京迁都燕京,南京遗留下来的也是一个完整的皇宫建筑群,政府衙门一个不缺,形同副都,下旨南京设立南直隶,仍由皇族和重臣驻守,掌握江南银财,地位十分重要。这覃力朋就是南京镇守太监,关键时候可代天子行事。
何人敢告这么座大山,原来覃力朋趁到京师年节进贡,在归途中,装了近百艘私盐,船只吃水很深,铁索连贯不绝,十分招眼。覃力朋是南京镇守太监,因此到各个关卡时,下面的人虽然心知肚明,却不敢多加盘查,一路倒也相安无事。
当船队到达武城县时,偏偏有个范姓的典史不识时务,对覃力朋的船队拦下查问。船上下来的覃力朋火冒三丈,不由分说打掉了范典史的两颗门牙,还一箭射死了范典史的一个随从。
这可如何了得,生性耿直的范典史一文人,哪能受得了这种气,他亲往京城鸣冤告状。事情先告到东厂,“提督东厂”尚铭一听是告覃力朋,没敢接案子。
范典史便告到西厂,这讼状才到了西厂厂督汪直的手里。汪直扫了眼大概笑了,心里盘桓一番,便着下人公事公办算是接了下来。
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年后一直没闲着的汪直终于了结了轰动大半个明土私盐案。一月下旬放出舆论风声,二月派人到南京逮捕覃力朋,押解到京师,下了西厂的大牢,审讯,搜罗证据,前后不过耗去一个月多的时间,
这日,提前一个时辰入宫授课的兵部尚书王越拐着弯溜到御马监,不想在路上就碰到出来的申琼,申琼身后还跟着一穿飞鱼服的韦瑛,王越也认识这人,锦衣卫镇抚司,在西厂汪直地下办事。
申琼看见世昌,抬手挥退了两边跟着的人,两人边走边谈,有时候这样明目的来往也比在私下相见来的好些,免得叫多心的人认为西厂又在密谋大案,且这四周视野开阔,不存在梁上偷听。
两人走到东宫文华殿外东华门下,王越暂且告辞入了门内,汪直负手在门口立了片刻,门口两位小黄门见过礼后只管低着头。
东华门前有座白玉貔貅桥,桥下流水潺潺,申琼就沿着这水行走岸边,以他的耳目,方圆三五里内风吹草动都可闻及,更不要说这拉风箱似的呼气声,似乎还隔着道宫墙,大概在东宫古今通集库右侧一片小树林里。
申琼衣袂翻飞,足尖轻点,十分轻盈落在宫墙上。
又是朱祐樘在偷练武功招式,西厂早得密报如今还压在案牍下,简简单单的一招梅花推刀动作都来来回回胸前比划,他的贴身内监何鼎在林子外面守着,汪直目光一扫,便知龙六虎六也在暗处藏着。
这刀法,大概也是六六他们想来应付太子殿下,谁让皇帝陛下早有旨意着太子可不求武艺呢,宫内可没人敢私授其他。
朱祐樘头戴玄青绉纱制作的六瓣圆帽,玄色梅纹褡护罩着里面的湖蓝四合如意云纹直身,年幼的脸庞透着认真。
明朝皇子都是到满月剪胎发,百日命名后,便按期剃发,谓之“请发”,将头发全部剃掉,一根不留“如佛子焉”。朱祐樘却是六岁从西宫走出了,胎发及地。
朱祐樘练了片刻,鼻尖都冒汗,看着日头,怕是要回去上课了,目光流转间便见那宫墙上立着的不是汪直还是哪个。他有意挑的林子深处练习,怕叫人瞧见。听太保王越提起过,西厂厂督的武功是极好的,善于渔阳刀,六合刀,形意拳立身还有九节鞭等,被人看见他偷偷联系刀法,刀法还如此驽钝,顿时自感羞愧,丝毫没有怀疑为什么汪直会出现在宫墙上。
朱祐樘定定神,左右乜两眼,镇静地走到宫墙下,仰面看着汪直,并未说话,脸上红彤彤的,不知是不是太阳晒得,倒是好看。
小小年纪躲在这里偷练。申琼的上帝视角里并没有历史人物丰满的血肉,他轻盈落地行礼,动作行云流水自带风韵,略一翻转手臂,一片柳叶银白现出,哪怕那银白锋刃并不是对着朱祐樘,朱祐樘都感觉到脸颊一紧,但他没有退后。
朱祐樘这才看清,汪直袖里藏三寸青锋,两刃开光似雪,身体流畅,就像这把刀的主人一样。朱祐樘只是见一面便记住了这把刀的形态,甚至连刀柄环首的花纹都清晰的记得。
申琼这一出手正是朱祐樘刚才比划的招式,但见他腕骨微震,尖刀无声分出另个更轻巧的薄刀,一指宽,一扎长,这便是子母刀,子刀分出去后,母刀刀身留个凹陷,充当母刀的血槽。
汪直将子刀锋刃捏着,递给眼前的朱祐樘,朱祐樘愣住了,但是很快便接下了,指尖抚过冰冷的刀身,他再抬头便见到汪直眼里有微微的笑意。
朱祐樘依葫芦画瓢又单单比划那一梅雪逢春的动作,虽不能领悟,却暗暗记印下来,私下反复拿出来练习。
后来还是汪直提醒殿下该上课了,让六六两人出来送他回文华殿。
再后来他常去那片小林,虽不练武,捧着书踱步也行,却再也没有在那里偶遇谁谁谁。
成化十四年,三月,建州女真犯边,军情封封八百里加急递送京师,来回最多只要三日时间,建州就是今天的关外辽宁包括在内以北,环境较为恶劣。
而此时,朝廷风声耸动,赫然让群臣瞠目的是西厂提督汪直上奏欲前去招抚。
西厂这再立前后也不过半年光景,身为如日中天的西厂提督,竟然要去边境打仗,战争谁能知道这一打是几年,两年,五年。
而有朝臣聚在一起商议,这汪直小小年级贪念权术,上了战场不一定能回来,这是一个中伤万氏的机遇,就算能活着回来也是至少三年五载,离了陛下与贵妃身边,日久自然就感情淡了。
文人在这个时候想着自己的大义锄奸,却不闻征战前的紧迫鼓声。
再说戴怀恩先誊写内阁等上交的折子,看到汪直的请战折子想也没想就给压下了,没拿去给陛下观目,派了一人去御马监给汪直好好说道说道。
不仅是怀恩不同意,就是大学士万安和西厂众人也不同意,汪直是他们主心骨,骨去,还有什么能依附的呢?
五月,建州战场胶着,汪直奏请开设武举,设科乡试、会试、殿试,欲悉如进士恩例,武举曾被叫停,多事之秋是极需要武将的,此次诏命试行数年,俟有成效,此为后话。
六月,战情急迫,汪直此次如愿,宪宗令他领通事百户王英往辽东处置边务,抚宁侯朱永为总兵官,陈钺提督军务前去征讨建州三卫,并赐汪直敕曰遇事可便宜行事。
申琼是个七情淡漠的,人?不,他不觉得自己是人,只是每一次向着人更靠近一步,到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或许突然有一天能明白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他该去建州,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在引诱他前去,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