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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西缉事厂掌印督主汪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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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该去建州,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在引诱他前去,走一趟。
六月,短短几日时间礼部承旨做出祭祀的策化,由太常寺负责具体执行,鸿胪寺从中协助,光禄寺负责准备祭祀的各种器具,按照钦天监选定的吉日举行祭祀。
申琼端坐在珠帘幕后看着这一切,心底无波也无澜。
祭祀礼毕,紧接着去太庙临时建的点将台,出征的军队有誓师大典,强调出征的目的与意义,纪律与作风,由大学士执笔的檄文布告天下。此日万岁在这里召见了汪直与陈钺朱永几位,当众授之以节钺。
朱祐樘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汪公已经率飞骑日行数百里北上,戴怀恩说没有拦住他,再拦真怕得罪那人。朱祐樘听了这些,怔怔的坐在圈椅里,小暑季节,夜里还摩挲着那把巴掌长的子刀,或枕在头下,白日汗出当风,受不住便病了,连一向勤勉不缀的课业都叫停了。
朝廷重视建州边防,派了西厂厂督亲自坐镇,到了建州卫,地方主官、御史纷纷拜于马首,为迎合上官备了酒席洗尘。建州风大,居于中位的申琼面上笼半个浅色帷幕,衬着的殷红嘴角的冷笑竟叫人心头紧缩,申琼坐于马背,举手扬鞭长声道:“我汪某先感谢诸位厚爱,然今仅奉命来建州只为监军督战,战后论功请旨行赏,旁的无关紧要之事烦请勿扰”
众人不禁汗湿脸颊,下官为迎合来使,做足了准备,朝人都知道汪直从不收受贿赂,却没想到到了建州战前连这酒席也不走上一圈。(历史上汪直不敛财不爱财,西厂不缺钱)
这一别也不知大军何时能归来,六月中陪同周太后上禁城外的皇觉寺上香,小小年纪的朱祐樘虔诚的跪在大雄宝殿佛像下的蒲团上祈祷着,头顶上的释迦摩尼悲悯地望着世人。
在皇觉寺进香的周太后第一时间得到宫里传来的消息,当下都不敢相信,说来也荒唐,竟有人趁着汪直出京而假冒汪直本人南下威武作伥,假汪直带着假冒随从从芜湖县搭乘驿传南下,经历常州、苏州,又从杭州到绍兴、宁波诸府,所到之处官府皆争先恐后奉承,连市舶司的内官也相信了他们,闻而畏之。
此人到台州、温州、处州及建宁、延平的时候还操练兵马、视察粮库以张威势。到了福州,假汪直又称有敕旨,自三司官而下全部小心迎候,小官忤逆“汪直”意者会当即拖出去杖责。
汪直不收贿赂,天下皆知,这两人所过之处“汪直”假廉以取信,私下却由这个假校尉大肆收赃,所得甚丰。耍尽威风的两人最后居然因为没有符验被福州镇守太监卢胜察觉,终于真相大白,上达天听,众官耳闻,朝野轰动。
朱见深都以为自己耳朵出现幻听,回安喜宫就把这事同皇贵妃说了,连万氏都吃了一惊,汪直气度不凡,俊美若仙,要找一个相似的人相似的年纪都难,竟还大肆招摇撞骗,这地方上的三司眼睛都瞎了吗。
南方这些地方的三司都喊冤,他们虽是正经从二三品大官员,回京述职、年年进宫觐见、京师每次酒宴却几乎见不得汪直的身影,想见汪直的人多了,如何能见到那位,只能听闻。出了这事,他们也感到羞愧,联名上书要求对此严惩不殆。
朝廷下旨彻查,原来冒充汪直的是个江西人,叫杨福。杨福曾经在崇王府内使手下为奴,懂得点宫廷规矩,会京腔(明朝官方语言是朱元璋老家凤阳话)。后跟随这个内使到了京城,又因事背逃了回去。经过南京时,遇到了一个旧识,这名旧识说杨福长得像汪直,这位旧识是成化年间宫内的少监,老来调到南京。
于是杨福就假扮成汪直,那个旧识就充当校尉先导,旧识还告诉杨福汪直为人的喜好以及平日行为举止有些特殊的地方需要注意,以求模仿的更相似,有时候假作真时真亦假。
当朱祐樘听闻有人竟然冒着汪直的身份威压江南官场招摇撞骗,那一刻,都忍不住以手抚胸,胸口有股气结,他所了解的汪直请缨去了建州,而无名鼠辈却在暗处滋生胆大包天败坏汪直名声,简直不能忍受的罪恶。
虽然汪直名声本就不好。
太子的老师众多大学士都曾称赞皇太子敏而进学,时常翻阅六书和孝经,有不懂的地方做标记多问,未来也必定是一代仁君。朱祐樘在历史上是一代仁君不假,但这不妨碍他第一次动了杀心,而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七月,杨福被押解进京,问斩。
西厂主子不在,朝廷明流竟趁着此时上疏指责汪直在前线无所作为,战事毫无进展,浪费粮草,等等罪行不分大小一一举例。戴怀恩也是无奈,只捡些无关紧要的折子摘抄,在戴怀恩看来汪直现在还不能倒,至少得等到太子殿下长大。
这些刚没弹劾多久,前线传来捷报,平建州三卫,此时也不过成化十五年冬。众人息声等着汪直一行强势回归,内阁无一人敢在此时惹西厂不快,连东厂都寂静了不少。
朱见深大喜,下令汪直可代天子巡边,慢慢赶路回程,壮我天威。人还没回京师,封赏已经到了军营,录平建州功,封朱永为保国公,陈钺升为右都御史,汪直加食米三十六石,回京后总督十二团营(京兵精锐十万人,下设十二候)。
汪直本就是御马监掌印,手底下掌握宫内禁军龙虎,盛宠之下,一介宦官却手握兵权,开明代禁军专掌于内臣之先河。
仁寿宫里的朱祐樘欣欣然翘首以待明军归程,连着几日上课也极有精神,朱祐樘身边有个翰林侍讲,商良臣,作风很正,朱祐樘也愿意听他来讲学,商良臣成化初年进士,父亲是前内阁首辅商辂(就是弹劾西厂不成反致仕的那个)。
商良臣今日进课十分应景,是关于将军出征,商良臣学识卓有担当,引经据典信手拈来。然而朱祐樘却听出来翰林侍讲的含沙射影言论,言及辽东建州战事多从反面去揣测某些人的用意,甚暗示监军权利过大,干涉军务之嫌,朱祐樘能明白他的海晏河清志向了解他的用意,却突然厌倦了这些,他们根本不了解汪直,都没有接触过汪直本人怎么能寻些蛛丝马迹来定义一个人的正邪善恶?
他们清流担心汪直权势,又害怕汪直,却时常在他耳边不动神色诉说西厂的恶行,朱祐樘疑惑,以往他听了都沉默以对,这次,不一样,朱祐樘抬头,淡淡道:“还请侍讲不要再提起为好。”
商良臣十分欣慰,私以为太子殿下为他性命考虑,怕他的言论为他招来是非,“殿下放心。”
朱祐樘垂下眼,不作解释。
朱永受封保国公,先汪直一步回京,没有辽东这一战,他不会了解汪直这般分明。汪直熟悉军务到每个百人长的调度都能明了,下官推荐之人只要有能,不论亲疏用人不疑,短短月余时间,在军中真正做到了半日之内上令下达,似乎接触他的人都能被他的言行折服,战功即赏,请奏分功,似乎和传言中不一样。
朱永一粗人也愿意与西厂再多合作,总比好过朝廷派个文人来做监军,瞎指挥。
申琼巡边再一路南下,所经过的郡县,县令长官全部都膝行跪拜,生怕有哪点不如意的地方,所幸,汪直一个地方滞留时间不过三两天。
有老百姓听说西厂大员来了,很多拿着讼词前来诉冤,申琼的辇驾常常在半路就被拦截,而申琼竟也坐地受理。这下地方官员纷纷坐不住了,就怕汪直走哪有流民窜出来上告,还提前加强道路戒备私下拦截了不少。
平民百姓只知道京城里下来的大官在此歇脚,只知道这西厂大官打了胜仗代天子巡查地方,以至于并不害怕官场传说中吃人的西厂,他们大多是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举债告官,更有甚者方圆百里内也要赶来。
申琼此次奉命巡边,该查办查办,该抓捕抓捕,更有为恶者证据确凿先斩后奏,一路来声势赫赫,其他巡抚官全部对汪直卑躬屈膝,唯恐礼数不周,到了河南地界,却见河南生活虽没有京城富裕,百姓却安居乐业,只有河南巡抚秦纮(红音)偏偏与汪直分庭抗礼,并不理睬西厂,令众人惊愕地是申琼反而对秦纮恭谨相待。
天顺,秦纮出任雄县知县,得罪王府奉御杜坚,结果被杜坚诬陷捕下诏狱,雄县百姓五千人到北京为他讼冤,秦纮因而被调为府谷知县;成化,明宪宗即位屡次迁葭州、秦州知州,秦纮因母丧离职守孝,两州人数次请求留住秦纮,夹道长拜,服丧期满好,秦纮回任旧职。
汪直身边的韦瑛不服道:“这秦纮分明不把督主放在眼里,竟是忘了还是督主救他于一命?”
成化十三年,秦纮以右佥都御史之职巡抚山西。庆成王之子、镇国将军朱奇涧贪暴成性,强取豪夺,草菅人命,多任巡抚不敢弹劾处置。
秦纮到任后,立即上疏揭发朱奇涧的罪行。结果反被庆成王朱钟镒诬告下狱。
宪宗陛下难违庆成王的意愿,将秦纮逮捕交法司处理,事情查无证据,还是将将成立的散落在山西的西厂小吏亲奉督主口谕,自请出动奔赴千里取证。
京内内宫尚亨得命查抄秦纮的家,尚亨是御马监汪直麾下的人,仅查处几件破旧衣服,尚亨将此事奏告宪宗,宪宗叹息道:“秦纮的清贫竟到如此地步吗?”同时西厂取证的人马快马加鞭赶回来将证据呈给万岁看,万岁又不禁感慨,证据确凿情况下赐他一万贯纸币嘉奖,并削去朱奇涧等三人的爵位,庆成王也被削夺三分之一的俸禄。
申琼笑笑并没有说话,早在安喜宫的时候,他就知道秦纮这么一个人,西厂耳目遍布天下。若当初瑶族有秦纮这样的人,瑶民也不会叛乱屠尽。
然申琼对秦纮的礼遇,而秦纮却不买账,汪直前脚刚走,后脚秦纮就密奏天子道汪直所带旗校过多,骚扰郡县,流民四散,汪直并不知情这封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