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西缉事厂掌印督主汪直 ...
-
成化十三年(1477年)正月,明宪宗朱见深设置西厂,太监汪直担任提督。
二月,已故少保杨荣曾孙、福建建宁卫指挥同知杨华与其父杨泰暴恣乡里草菅人命,被仇家联名向上举报,于是入京行贿,为汪直所发觉,请进西厂大狱一叙。
“督主” 来人到跟前右侧作一揖。
西厂选址在灵济宫旁,大人平日无事会到灵济宫内黄泉小筑内歇息,下人为贴合大人心意,上下打点细致,尽是杏林绿植,期间点缀莲泉池,抬头见天的四方庭院布局都十分怡人。
“前朝以商辂为首,多人上疏弹劾督主的折子,为戴公公所截,悉数在此,请督主过目。” 戴公公今司礼监掌印太监本姓戴,帝赐名怀恩。
申琼贪凉倚卧于小筑栏杆处,手执卷册搭在栏下,三月天仅穿着白底黑色滚边的文人襕衫,矮竹榻紧挨着栏杆,前臂裸露横在红漆栏杆间,红白分明倒显出主人指骨纤细非常。
历史考证中的西厂汪直仅是十五岁少年郎。
来人正是陈钺,年二十又三,兵部给事中。
这边申琼闻言,眼睑轻歙,道:“戴公公么?”他的音质轻细且柔,无端叫人想起碧色春茶。
算起来他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似乎还剩五六年的光景,而他所要做的就是按照历史既定的车轮让汪直这个角色走下去。
陈钺上前一步,说来也是奇怪,“是戴公公差人与我转告督主。”按理说司礼监掌印戴怀恩与御马监掌印汪直不是敌对却也不可能有深交的两人,戴公怎会有心来通知督主。
他当然不知道个中缘由,成化六年七月,皇三子朱祐樘冷宫出世,彼时汪直(申琼)还在万皇贵妃宫中当差。
宪宗朱见深的皇长子与二皇子夭折约有五年余。西厂耳目遍布,得以知道内情的申琼差人秘密通知司礼监掌印戴怀恩。如历史既定那样,对朱见深主仆情深的戴怀恩将有孕的纪氏藏在偏僻的西宫。
如今戴怀恩更像是是在承情当年,而现在汪直唇角带着笑意目光放远,“无需戴公为我遮拦一二。”
真说起来,汪直还可以喊戴怀恩一声老师,明朝内监五品以上基本都上宫里专门设立的的内学堂,不然怎么批朱协赞政事,在行政关系上,内书堂隶属于宦官首脑机关司礼监。
在内书堂供职的太监必须具有文化,且教师均由翰体官员充任,选来的幼童入学时要先拜“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牌位,再拜众词林老师,授课严厉,惩罚措施甚不近理法。
万历年间的司礼太监刘若愚在《酌中志》十六卷《内府门职掌》中记道:“本监(指司礼监)提督总其纲,掌司分其劳,学长司其细。”
陈钺应了一声,以为督主自有办法。
这一弹劾,开了先头,后一月竟倍增上疏直指西厂提督,而汪直依然无动于衷,西厂谕令依旧畅通无阻。
四月,汪直将郎中武清、乐章,太医院的院判蒋宗武,张廷纲,浙江布政使刘福等多人下了西厂大狱。
整日替陛下誊写内阁批文的戴怀恩都有些心急上火,西厂才将将成立而行事却如此逞性妄为,他差遣三五波的人来去都不见涟漪,这汪直竟是这般沉的住气。最后怀恩而立之年也免不了生出了闷气,每日据实向陛下奏闻大学士商辂等人意见。
五月,方贤又被下了西厂大狱。大学士商辂、尚书项忠等人再次上疏,言西厂“伺察太繁、法令太急、刑网太密”,并联合六部九卿请罢西厂。
明宪宗朱见深幼年因卷入废太子案导致口吃,常常坐于上首沉默不言,当庭人多势急,明宪宗无奈同意,令汪直回御马监。事已至此,督主仍无动于衷,为督主办事的麾下却急似热锅上的蚂蚁,督主这是何意,灵济宫外请求督主出来一见的麾下人马络绎不绝。
然而申琼此时已然回到内廷。
安喜宫内
这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申琼看到的是万贞儿陪伴了明宪宗动乱漂泊的童年。
“你回御马监也好,我这总是有你的地儿。”皇贵妃已四十余岁,万氏体态略见丰盈,说话亦轻柔。
一袭深衣,申琼跪拜:“直御前办事不利,有负贵妃期望。”
“我知你向来用心,年岁还小往后还可徐徐图之。”万氏坐着受礼,冲面前跪拜的少年招招手示意过来,衣袂下垂,申琼见状上前一步搭手扶持在万氏左右。
皇城外围灵济宫东侧,东厂厂公尚铭等人举杯夜饮,有说这汪直也不过如此,以后尚公可是独领厂卫风光,尚铭艳羡汪直当道的快意手段,也暗自庆幸自己忍让一时是多么无比明智。
他和汪直不一样,他好财,而汪直贪权。发财只要偷摸着讲究和气生财,而玩弄权术却是惹眼的。更何况是个宦官,尚铭脑海里不由浮现出汪直俊丽的面容,杏眼,朱唇,玉面,他是生的极好,腰骨悬直,自带风华。
难怪小小年纪时就入皇贵妃的眼。
另外皇太子的朱祐樘,六岁从冷宫搬出来在万贵妃昭德宫中住过半年光景,后才被周太后抱到自己仁寿宫亲自抚养。(注:记载朱祐樘初期在昭德宫确实居住过,而且时间不短。另外皇贵妃寝宫《明实录宪宗实录》中:“而宠益甚初居昭德宫,后移安喜宫进封皇贵妃。)
是夜,朱祐樘在灯花下静坐,案边立着的何鼎为太子都添了第三次茶水,也不见主子回神。
六岁那年,他的母亲纪氏在西宫中病着,日日涕泪横流,病情也日渐加重。
朱祐樘现如今七岁,还记得伊始住昭德宫的场景,由父皇身边的戴怀恩送他,去昭德宫的路上安慰他不必害怕,有事可悄悄找昭德宫中的一个名叫汪直的管事。他懵懵懂懂中记下这个名字,只觉得此人会是他在昭德宫中的倚赖。
来时,他以为昭德宫是那洪水猛兽,给皇贵妃见礼的时候他见到了戴公口中的汪直,彼时汪已是御马监少监,身穿蓝色圆领布衫,坐在贵妃榻下的殿阶上,这一幕深深印在了小孩的心里,以至于往后余生,总会不经意间忆起的画面闯入脑海。
那人清冷的眼神落在朱祐樘的身上,他没有朱祐樘心里以为的善意。
很久之后,朱祐樘才知道自己的母妃,纪淑妃是广西贺县瑶族虏进掖庭的宫女。
而汪直,是广西大藤峡瑶民叛乱后代。
在昭德宫居住的近半年光景里,他知道万贵妃曾有个孩子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成化二年十一月薨。他还知道大概每两天就能见到那人出入昭德宫,汪直从不曾主动上前与他说话,而他心里却总是会下意识去寻找那人的踪迹。
似乎没过多久,而得知周太后要接他去仁寿宫居住的时候,他怔愣住了。
搬进仁寿宫没多久,万氏还派了人前来接他去安喜宫用膳。
周太后总是私下告诫他不要吃昭德宫的东西,他到了安喜宫,贵妃让人端了甜点到他面前,他没动说吃饱了,换上羹汤,贵妃问他怎么不吃,他那时也是傻傻地回答:怕里面有毒。
这下皇贵妃没多说,只叫人送太子回去,是贵妃身边的已跃为御马监掌印的人送他回去的,一路上他只低头,灯影阑珊,似乎说错了话。
朱祐樘听见身边那人的声音,在凉凉的夜风里令人感觉温柔。
“娘娘若要害你何须等到现在?”
朱祐樘下意识望过去,只见那人的侧脸,印着宫灯的烛火暖色,神情无波。
现在想来,大概一开始万贵妃有想过抱养他。朱祐樘吐了口气,他害怕自己叫那人失望,可是自己真的很笨,什么都不懂。
手里捏着纸笺,担忧那人现在可好,前朝的事他都听说了。
王越在御马监办事处见到了想见的人,不由苦笑,别人都为他着急,他却在大本营自己跟自己对弈,而象征身份的御厩兵符随意放置在案几上。
“汪公啊汪公”47岁景泰年进士及第功累积总制提督军务的王越此生佩服的人一个手指头能数得过来,眼前汪直算一个,时常感叹人的造化不可揣测。
申琼歪侧着身体,见门生引进来的王越,眉目闲情不减问道:“红盐池之战大捷不等待朝廷封赏,跑我御马监消遣什么。”
王越坐到汪直对面,自发捏棋落子,“我知你西厂行事风大雨大,行事亦甚公,只是方贤是首府商辂的人……”说拿下就给拿下,把商辂首府位置往哪儿放,别看王越是个能征战的武将,却是进士文人出身,这一说起话来简明扼要。
“现如今——”话未说完,汪直落棋的手抬了起来,笑道:“世昌勿用再多言,且耐心等候,不出两月我送你一份大礼。”王越字世昌。
而没有西厂的日子总让生性多疑的明宪宗觉得没有安全感,御史戴缙背后揣摩出皇帝心思。
同年六月,御史戴缙、王亿等人进言称汪直为官直釐奸剔弊,允合公论、“汪直所行,不独可为今日法,且可为万世法”,并请求恢复西厂。
宪宗大喜,立刻同意恢复西厂,废与开之间,只相隔一个月。戴缙也得以升职。请罢西厂呼声最高的兵部尚书项忠竟连坐削籍,罢免为民,兵部武选郎中、姚璧(尚书姚夔之子)亦因联系九卿而弹劾汪直,亦被降职调。
汪直复位势不可挡。
朝廷有意召还余子俊来任兵部尚书。余子俊何人,陕西巡抚余子俊。
此时陈钺趁机在汪直面前进言,余子俊资历不足,还屡次出言不逊与汪公为敌。汪直放下手中卷册,并未说话,而立于案边的陈钺渐渐消了声息,到底是不了了之。
想当初,余子俊疏论陈钺击杀进贡的夷人之罪,宪宗由于汪直的缘故宽恕陈钺,陈钺心里却记下了余子俊。
朝廷清流急着将余子俊提上兵部尚书,只是余子俊才因参与捣毁红盐池巢穴有功,刚已升为右都御史。
而身为总军提督指挥红盐池之战的王越却还没有得到应得的封赏,明眼人都知道世昌是汪直的人。
兵部尚书项忠罢免,王越应当升迁。商辂等人私下商议却先安排自己人占得先机已经将封赏请求呈现到明宪宗眼前,只待朱批抢先落定。
而申琼许诺说要送大礼给王越。
与此同时,王越写了份折子自陈前后多年同部下在前线镇守,红盐池战后旧伤复发,请解营务,宪宗优诏不许。文人总是有点执拗,又上疏一封请求御史递呈给陛下,而恰巧就被这名御史给压下了,到底是没有给送上去。
当晚,这位早已被商辂收买的御史大夫就下了西厂大狱,直接用刑撬开口齿逼问密闻,汪直冷笑,下令“务必为本公找到商辂来往证据。”
第二日就将这本关乎盛大的流水由西厂直接送进宫,商辂引咎自请致仕,陛下恩准。至此,清流支柱以内阁首府离去而收场。
听闻来报:王越已定为兵部尚书,在安喜宫内为贵妃沏茶的申琼颔了颔首,那余子俊也是聪明之人,同样进士出身,自请折子亦称王越赏不酬功,另又因母亲去世回家守丧三年从而退出权势交替的漩涡,避了西厂的锋芒,又不得罪推波助澜的清流。
宪宗进王越为兵部尚书,仍掌都察院事,加太子太保。
至此,西厂迎来了一个全盛巅峰。